葉馗聞言,微微一驚:“她怎麽也來了?”


    幾個龍公洞弟子同時拍桌而起,道:“是哪位朋友說話?”


    那女子道:“誰跟你是朋友。”但見人叢開處,步出一個曼妙少女,一襲百花衫裙,靚麗無方,正是方小琬。她身後四人,則是魚鱉蝦蟹四家將。


    高個道人把著雙眼打量著眼前人,道:“姑娘貴姓?師從何處?”


    直到此時,信一天師才開口道:“寶榮,你太沒眼見力了,嶽陽樓大小姐都不認得?”他一直安坐在旁,讓人群擋著,葉馗竟沒注意到。


    寶榮聽知方小琬的身份,不覺吃了一驚,隨即又想:“嶽陽樓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揚聲道:“方大小姐,你說貧道胡說八道,有何憑據?”那個脫窗眼道士是信一天師兩年前新收的小徒弟,叫寶義,他身材短小,隻到他師兄的肩膀處,在一旁附和道:“對呀,有什麽憑據?”


    方小琬倒也直白,聳了聳肩,道:“沒有憑據,隻是單純不相信你們所說的每一句話而已。”寶義叫道:“合著是來找碴搗亂的。”


    方小琬搖頭道:“找碴搗亂是萬萬不敢的,隻是小女子曾與那黃泉擺渡人交過手,曉得他一些手段,倘若天師真如幾位道兄所吹噓的,呸,什麽吹噓,該打。”右手指尖輕輕地在臉上拂了兩下,改正道:“倘若天師真如幾位道兄所描述的那般厲害,小女子倒想要領教領教。”


    此言一出,登時惹得信一天師的幾個徒弟跳腳而起,紛紛叫道:“你還說不是來找碴的。”若不是顧慮方小琬嶽陽樓和峨嵋派的雙重身份,早動上手了。


    信一天師陰沉著個麵孔,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忍著沒有發作,心中暗罵道:“不知高低的臭丫頭。”表麵上依舊不動聲色。


    寶榮擼起袖子,叫道:“就你個黃毛丫頭,也配與我師父動手。來,本道爺與你較量較量。”


    銀尾蝦一個箭步,衝到了最前麵,操著同樣的口吻叫道:“就你個牛鼻子,也配與我家小姐動手。來,本老爺與你比比拳腳。”


    寶榮二話不說,橫拳就打。銀尾蝦身子一矮,輕輕巧巧避了過去,當下也不急著出手,任由對手劈拳踢腿,而他隻是一個勁地在寶榮周身不停地左右遊走。


    寶榮連打了十來拳,無一命中,全落了空不說,連帶呼吸也跟著亂了。


    銀尾蝦笑道:“龍公洞就這點子水平麽?”寶榮喘著大氣叫道:“有種別跑。”銀尾蝦道:“好,就聽你的。”腳下驀地一個急刹,反身就是一腳回旋踢。


    伴隨著撕裂的嚎叫聲,寶榮橫飛而出,且幸信一天師及時出手,在他腰間一托,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免除了寶榮當眾出糗的危機。


    信一天師也不急著發難,隻是陰陽怪氣地說道:“敝洞與嶽陽樓素無瓜葛,方大小姐何以多方刁難?難不成江湖謠言是真?”方小琬眉頭一揚,道:“什麽江湖謠言?”信一天師陰笑著道:“方大小姐還是不用知道的好。”


    方小琬見他臉上閃過一絲猥瑣的笑意,自知不是什麽好話,說道:“既然是謠言,不聽也罷。”


    信一天師一怔,他故意不說,實是想賣個乖子,好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成想方小琬會這般回答,如此一來,非但中傷不了對方,反讓自己落了下風,當下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再想想,還是說了吧。”唯恐方小琬搶嘴,中間不留任何空隙,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隻是坊間有傳言,方大小姐好像與黃泉狗賊有點不清不楚的關係。”


    方小琬輕描淡寫地“噢”了一聲,道:“是嗎?謠言都是作不得準的,天師身為江湖上的老前輩應該最清楚不過了。”信一天師見方小琬毫無波動,心下不禁暗暗佩服:“臭丫頭倒有點水平。”笑道:“話雖如此,但也要知空穴來風,必然有因。方大小姐處處維護黃泉狗賊,免不了讓人聯想翩翩。”


    方小琬笑道:“天師誤會啦,本小姐隻是看不慣一些顛倒是非、流言惑眾的無恥小人。”


    寶義一聽,心道:“無恥小人?那不是在罵我們嗎?”登即就不答應了,跳出來戟指叫道:“你罵誰呢?”火頭魚道:“我家小姐又沒指名道姓,你瞎激動個什麽勁?”萬年鱉笑道:“這就叫作做賊心虛。”寶義道:“你說誰做賊心虛呢?”鐵背蟹道:“我家二哥又沒指名道姓,你瞎激動個什麽勁?”


    寶義被問的無言以對,支支吾吾道:“我……我……”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來,隻能回頭向師父求助。


    信一天師麵色鐵青,心中暗罵了聲“蠢材”,沉聲道:“還不給我回來。”


    圍觀群眾中有幾個好事之徒聽他們唇槍舌劍,卻始終不見開打,不禁沒了耐心,開始攛掇起哄:


    “到底打不打呀?”


    “喂,那個什麽洞天師,剛才不是吹的很牛逼嗎,怎麽一碰著個小姑娘,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那是人家天師好修養,不屑於跟小輩動手。”


    “什麽屑不屑的,說到底還是慫。”


    信一天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寶榮在耳邊道:“師父,怕她作甚?狠狠教訓她一頓,讓這姓方的臭娘皮知道咱龍公洞不是好欺負的。”


    信一天師橫了他一眼,叱道:“你懂什麽?”他倒不是心怯,隻是他作為一洞之主,與後輩動手,贏了沒什麽光彩不說,還要得罪嶽陽樓跟峨嵋派;如果輸了,基本可以與江湖說聲再見,提前告老還鄉去了。


    無論輸贏,都沒什麽好處,他又不傻,自然不願意去做這虧本買賣,當下仰天打了個哈哈,朗聲道:“若是嶽陽樓樓主方海晟親自登場,貧道自然奉陪到底,隻不過他的女兒,嘿嘿,未免不太合規矩,縱使贏了,還要落下個恃強淩弱的口實。”


    方小琬道:“所謂是學無前後,達者為師,論武較技,哪分什麽長輩後輩的。天師東拉西扯那麽多,始終不願表露身手,先前誅殺黃泉擺渡人的話,怕不會是吹牛吧?”


    寶義叫道:“放肆,我家師父吹豬吹狗,從來不吹牛。”


    此言一出,登時引得群雄捧腹大笑。


    “原來天師還會吹豬吹狗,當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來,吹一個瞧瞧,讓大家夥長長見識。”


    信一天師氣得吹胡子瞪眼,真恨不得一掌劈死這個徒弟。寶義自知說錯了話,不敢正視師父,縮頭聳肩,藏在幾個師兄身後。


    耳邊聽著眾人嘲笑不斷,信一天師氣血上湧,麵孔逐漸從紅蘋果憋成了紫茄子,忽地拍桌站起,叫道:“好,是你自找的,今天就由本道爺來教訓教訓你這個無禮小輩。”


    圍觀群眾同時一聲叫好,不要忘了,他們可是一群嗜賭如命的賭徒,而打架鬥毆是再好不過的賭局。


    當場,就有人做起了莊,開起了盤,拉開嗓子吆喝道:“來來來,開賭嘍,走過路過別錯過。今天的兩位選手都是大有來頭,首先來說左邊這位大宗師,你們看他豐姿英偉,老成練達,一看就知道來頭不小,不誆你們,道長正是龍公洞洞主信一天師。來來來,鼓個掌,喝個彩,都給我躁起來。看好道長的趕緊掏錢,晚了來不及,買九賠十,包贏的啊,買多就是贏多,買少了可別後悔。


    “我們再來看右邊這位姑娘,嘿,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方大小姐劍招精妙,巾幗不讓須眉。大家莫要看她年紀輕輕,來頭可不小,嶽陽樓聽說過沒?這不是廢話麽,名揚五湖四海的嶽陽樓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這位女中豪傑便是當今嶽陽樓樓主的千金小姐,你們沒有聽錯,不僅如此,她還是峨嵋派唐女俠座下弟子。常言道:虎父無犬子;常言又道:名師出高徒。方大小姐一人就占了兩,實力決不可小覷。來來來,大夥也給方大小姐鼓個掌,叫個好。方大小姐的賠率是一賠六,這麽高的賠率,一旦中了,下半輩子都可以高枕無憂啦。”


    鐵背蟹聽到這賠率,顯然是不看好自家小姐,不滿道:“喂,你啥子眼光,會不會看啊?我家小姐再不濟,總不能差那牛鼻子那麽多吧。”


    那臨時莊家嘿嘿笑了笑,道:“這豈不是好,賠率高,贏的多,爺台若是認定方大小姐能贏,還不多多下注。”


    魚鱉蝦蟹四人相互對望了一眼後,二話不說,掏出身上全部家當往桌上重重一拍,叫道:“買我家小姐勝。”心裏頭暗道:“待會兒要你賠個底朝天。”


    這一來,可把那莊家給樂壞了,心道:“四隻又肥又蠢的大羔羊,白白得了五百兩銀子,真是輕鬆。”他思忖著信一天師怎麽說也是個洞主,不可能連個小丫頭都比不過。


    另一邊,龍公洞弟子聽到師父的賠率遠遠領先對手,禁不住得意洋洋起來,心道:“連外人都看好師父,結果肯定沒差。”全部傾囊押師父勝。


    在場的看客在武學一節上多是門外漢,看不出孰高孰低,多數是跟著賠率和自我感覺走。第一輪下來,押信一天師的要遠遠多於押方小琬的。


    場地中央,兩人不覺間已過了三十多招,一時不分勝負。


    方小琬的每一招,葉馗都看在眼中,那一套峨眉劍法早脫離了先前的桎梏與呆板,宛轉靈動,變化多端,不禁稱許道:“她進步倒蠻神速的。”


    反觀信一天師,就沒對手那麽從容了,手心捏了一把汗,暗自心驚道:“這套劍法是峨眉派的還是嶽陽樓的?怎地如此犀利?”


    急得滿頭汗的還有那個臨時莊家,兩人使的招數他是一竅不通,但從兩人的麵目神態來看,哪一方著急哪一方從容,他還是分辨得出的,信一天師明顯是落了下風。倘若最後結果是方小琬勝出,他至少得拿出三千兩白銀來,而押信一天師的,全加起來,不過一千八百多兩,怎麽算都不夠賠。


    那莊家心急如焚,一邊盼著信一天師出奇製勝,一邊暗自懊惱:“該死,忘了設單注上限,都怪自己見錢眼開,這回好了,就是賣身都不夠賠的。”


    賭坊中的賠率並不是固定不變的,一般會隨著下注金額變化而變化,以此來保證不論最後結果如何,莊家永遠是贏家。這個臨時莊家平時隻是個好賭之徒,坐莊經驗明顯不足,以致犯下此等重大失誤。


    本來盤口已經讓他關閉,但照這個形勢下去,多半是方小琬勝,一般人在垂死之前,都要做一番掙紮,他也沒例外,當即又吆喝道:“天師果然不同凡響,宗師就是宗師,每出一招,都是錚錚有聲,有如猛虎下山,又似蛟龍出海。若不是故意保存實力,估計方大小姐就……嗯,不太好說啦。哎,大夥兒別光顧著看熱鬧,邊賭邊看才有意思,重新開盤,看好天師的趕緊來加注,買一賠八。”他心急火燎,想趁著未分勝負之前,多吸一兩是一兩,直接開出了高賠率。


    當下就有賭友指摘他道:“你坐莊歸坐莊,昧著良心說話,好意思嗎?”


    “就是,我們眼睛又不瞎,場上分明是一邊倒,我要買方大小姐。”


    “對,我也要買方大小姐,方大小姐的賠率是多少?”


    那莊家撇撇嘴,沒好氣道:“十九賠二十。”


    “怎麽這麽低?”


    “愛買不買。”


    一幹賭徒回頭看了眼戰局,再不下注估計就要收場了,賠率低是低了點,總比沒有的強。許多人沉迷賭錢並不是為了錢,有的是純粹為了尋找刺激,有的則是習慣使然。


    那莊家忽見信一天師的小徒弟寶義也來壓注,氣不打一處來,喝道:“喂,你分明是天師的徒弟,不買師父的,怎麽反而買對手的?”


    寶榮等龍公洞弟子聽到話聲立時圍了上來,道:“有這等事?”那莊家道:“你自己瞧,是不是你們龍公洞的?”


    寶義見勢不妙,就想溜之大吉,剛走出一步,就讓寶榮一把給揪了回來,罵道:“你個小畜生,師父還沒輸呢,你就賣身投敵了?”寶義戰戰兢兢道:“師兄我……我……我不過是想贏點老本回來,我……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呐。”


    寶榮見他親口承認了,怒氣更盛,掄起拳頭,就要施行門規,忽地一念閃過:“倘若師父落敗,在江湖之上肯定再無立足之地,他一個半老頭子,回鄉種田沒什麽關係,我可不行,老子正當壯年,還有大把大把的好時光等著我去享受呢。老娘也常嘮叨凡事留一線,晚上不失眠,做絕了對誰都不好。”念及於此,嘿嘿一笑,很是讚許地拍了拍寶義的肩頭,道:“這樣就對了,我們生而為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忘本。”摸出最後一點老本,往桌上一攤,道:“來,我也進一趟曹營。”


    信一天師忙著防守招架,沒聽見寶榮等人的對話,若是知道徒弟臨陣倒戈,多半要給氣個半死。可他眼下也不好過,是越打心越涼,焦灼的同時又惱自己太過衝動,當初就不該應戰。


    不寧的心緒,更是加速了他的潰敗,不小心連出了兩記敗招,如果不是他急中生智,一頭鑽進人群之中,利用眾多看客的身軀作為擋箭牌,恐怕已然落敗。


    方小琬啐道:“卑鄙。”腳下不停,始終緊跟在其身後。


    火頭魚見狀,登時嚷嚷了起來,道:“堂堂一洞之主,竟爾做出這等無恥之事,你羞不羞啊?”鐵背蟹應和道:“大哥,你看他那張臉皮跟銅牆鐵壁似的,怎麽可能會害羞。”萬年鱉接著道:“別說鑽人叢,就是鑽褲襠、鑽狗洞,他也幹得出。”銀尾蝦最後道:“噢,怪不得江湖中人都稱他作洞主,原來是這麽得來的。”


    信一天師竭力鎮定住心神,這一戰關係實在重大,可以說是全副身家都係於一線,決不容有失。哪怕遭人唾棄,隻要結局能贏,任何手段都是在所不惜。


    不一會兒工夫,兩人就繞著圍觀群眾轉了三四圈,把看客們攪得四處奔走,場麵一度混亂不堪。


    信一天師一邊左突右竄,一邊籌思對敵良策,眼下混亂的局麵雖然解了他一時之困,但總不是長計,一旦被絆上一跤,抑或是前路被阻,多半當場就要交代。他思忖方小琬之所以能夠招招占據先機,主要是依靠奇妙的劍招,u看書 uunsh 而應戰經驗方麵,他相信自己要遠遠勝過這個臭丫頭。


    有言道:以己之長,克敵之短。信一天師闖蕩江湖數十年,自然通曉這個道理,當下不再選擇與方小琬纏鬥,擋個一招半式,轉身就走,一麵尋找轉機。


    兩人且戰且走,不知不覺間,從穀底挪到了穀外。


    方小琬笑道:“天師,我看你還是趕緊認輸的好,免得待會兒輸個落花流水,更加難看。”信一天師咬緊牙關,不作理會,隻管往一個高坡上去。


    方小琬緊追不舍,忽見信一天師腳下一滯,好似是崴了腳。她目光敏銳,一眼就洞察到了這個破綻,當即衝步上前,對準其下盤就是一劍,要他翻身倒地。不料信一天師猛地一個反身,一招霸王回頭,直撩方小琬小腹。


    方小琬幡然醒悟,適才這個破綻乃信一天師故意而為,就是為了吸引她冒進,心中暗道:“好一隻狡猾的老狐狸,幸虧本姑娘有應變之招。”雖驚不慌,手上收力,準備回劍橫封,然而這一回是她輕敵了,信一天師反身回刺的這一招,不過是障眼法,後招藏在他左手。


    在方小琬的注意力都集中他的長劍上時,信一天師左手手腕猛地一抖,早早準備好的梅花鏢應手射出。


    待方小琬聽到破空之聲時,為時已晚。由於之前衝的太急,腳下根本刹不住,多虧她反應靈敏,急遽之間,騰身前縱,這才堪堪避開,從信一天師的頭頂躍了過去。本以為這一躍可以化險為夷,哪料到前頭竟是一處斷頭崖,而她這一躍,不多不少剛剛躍出了崖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邪俠惡仁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董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董濁並收藏邪俠惡仁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