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過玉門關,算是正式踏入西域了。


    望著眼前荒蕪一片的沙漠,葉馗的心中有些緊張,又有一絲興奮。他有預感,這一趟決不會空手而回。


    卓立於黃沙之上,葉馗深深吸了兩口氣,閉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八歲生日那一天,一幕幕過往場景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那四個蒙麵人,四個與他有血海深仇的蒙麵人並肩而站,獰笑著望著他,而這一頭的葉馗,不再是那個軟弱無力的小男孩。


    “我來了。”葉馗在心中默默念著這三個字,冰冷的臉上浮露出森森的殺意。


    四個凶手的身份他固然不知,連長什麽樣他都沒見過,但他記得其中一人的脖頸處有一塊刺青,還有一人的手背上有一塊疤痕。這些為數不多的印象被他深深刻在記憶的紋路裏,每天都會拿出來在腦海中過一遍,唯恐哪一天大腦作祟,將記憶清理一空。


    橫穿茫茫戈壁,危險重重,四人又未曾在大漠居住過,相關經驗少之又少,考慮到以上因素,葉馗決定與商隊同行。


    商隊頭領見四人之中除了楚瑤看著像個正經人家,另外三個麵相凶惡的凶惡,猥瑣的猥瑣,像極了絲路上殺人打劫的強盜土匪。


    頭領發一聲笑:“四隻小雞仔也敢學人家打家劫舍?”吆喝著隨隊保鏢拿下四人,結果就是讓牛崩天一拳一個,一隊保鏢無一幸免,全部頭下腳上,倒栽蔥埋在了沙堆下。


    頭領喊一聲苦,都準備棄貨逃命了,直至葉馗付了他一片金葉子,這才對四人有所改觀,畢竟還從未見過強盜殺人越貨之前還付定金的。


    是時,絲綢之路在西域地段,分叉甚多,其中主要有南、北、中三條通道。南道沿阿爾金山脈北麓,一路行徑若羌、和田、康居,直達蔥嶺;中道則是沿塔克拉瑪幹沙漠北緣,經樓蘭、龜茲、疏勒,可至大宛;北道起始瓜州,經哈密、鄯善、霍城,到達碎葉城。


    烏孫國位於西域西北,葉馗要前往,走北道最為便捷,偏偏他挑的這支商隊,做的是大宛良駒和天竺香料的生意,中道和南道都有走過,就是從未走過北道,而北道商隊在瓜州時,便分道西行了,不會在玉門關下經過。


    葉馗此時的選擇有兩個,一是回瓜州另找商隊,二是跟著現在這支商隊順中道西行,到達渠梨後,再轉而北上。


    葉馗稍作盤算,決定跟著眼前這支商隊沿塔克拉瑪幹沙漠北緣走中道,因為百曉生曾說有一種叫“夕陽紅”的花卉生長於天山南麓,他走中道,可順路一探究竟。


    打定了主意,即刻出發。路途中,不僅要麵對惡劣的自然環境,還要時刻提防強盜響馬的襲擊。商隊頭領本來對葉馗四人心存戒備,結果一路上的賊寇全靠葉馗四人打發了。到得渠梨後,頭領甚至出重金要留下四人,護送商隊。當然他所謂的重金隻是相對於一般護衛而言,那一點錢連齙牙仔都不屑一顧。


    天山山脈連綿千裏,一步一停地去找,無異於大海撈針。葉馗本沒抱多大希望,隻準備了五六天時間,若沒收獲,就破費些銀兩,招募當地牧民趕集的時候,多打聽打聽。等到烏孫國事畢,回程的時候再做進一步的調查。


    可能是葉馗交了運,第二天就有消息傳到了他們借宿的牧民家,附近有個叫赫爾比的村落還真有人知道夕陽紅的所在。


    那是個十來戶人家的小村落,葉馗四人趕到的時候,是那個知情獵戶的媳婦接待的四人。不過很不湊巧,當天一早,獵人就上山打獵去了。當問及何時回來,婦人回道:“時長時短,收獲好的話當天就可以回,收獲不理想的時候可能要在山裏守上七八十來天。”


    葉馗等不及,找了村裏一個孰知地形的年輕小夥,準備上山去找那獵戶。動身之前,那婦人又提到了一個令人驚喜的信息,她家男人在年初打獵的時候曾與采花之人朝過相,是個漢人。


    在當地人眼中,夕陽紅帶有毒性,牛羊吃了雖不致死,卻要犯病,當地人都是避而遠之的,更別提去采摘了。從以上信息,葉馗即可斷定,采花之人必定與開封陸家一案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時值初冬,山上剛落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領路的小夥雖不諳武藝,勝在年輕力壯,爬山越嶺更是家常便飯,走在山道上,腳步利落快捷,如履平地。


    倒是齙牙仔和牛崩天,抱怨個沒停。


    齙牙仔落在最後,有氣無力道:“到了沒有啊?早知道就不來看稀奇了,靠著爐子睡懶覺多舒服。”牛崩天難得同意齙牙仔一回,叫道:“膿包蛋,你自個兒去找吧,老子回去喝酒睡覺了。”


    葉馗搖了搖頭,他本就沒想帶兩人出來,見楚瑤嘴唇發白,帶著些氣喘,想來是旅途艱辛外加水土不服導致的身體虛弱,說道:“你跟他倆一塊回去吧。”楚瑤搖頭道:“我不礙事。”


    少了齙牙仔和牛崩天的呱噪,葉馗的耳邊終於回歸清靜,繼續跟著領路小夥往山上進發。


    冬天獵物稀少,獵人的捕獵範圍也從常規的幾個點擴展到了整座山脈。帶路小夥年紀輕輕,已是個捕獵好手,根據印跡大小深淺,一望便知是何種動物留下。


    獵人上山不久,足印還很鮮明,三人循著腳印在山巒間曲折而行。


    約莫又走了半個時辰,雪地上忽現斑駁血跡,好似朵朵精致的梅花點綴在白紗之上。


    領路小夥用力嗅了兩嗅,跟著又察看了一遍地下散亂的足印,說道:“是馬鹿,應該不遠了。”


    小夥有些興奮,腳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往前走了一段,血跡越來越多,在追出三四裏多路後,三人在一塊爛樹根下發現了馬鹿的屍體,然而四下裏卻不見獵人的身影。


    小夥有些擔憂道:“難道出了意外?”


    冬季食物短缺,猛獸吃人常有發生,可雪地裏除了馬鹿和獵人的腳印,再無其他,且腳印到樹樁就中斷了,好像獵人追捕到此,就憑空消失了一般。


    小夥撓著後腦勺,完全沒了主意。


    葉馗心頭一沉,多年的江湖經驗告訴他,獵戶已是凶多吉少。


    楚瑤道:“獵人大哥會不會有踏雪無痕的輕身功夫?”才說完,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是時江湖之中能臻踏雪無痕之境界者,可以說是寥寥無幾,一個普通獵人絕不可能有這等輕功。


    望著眼前難以解釋的情景,幾人都犯了難。


    正自思疑間,忽聽得破風聲響,“卟”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打在了左首的一顆樹幹之上。


    葉馗一驚:“果然有玄虛。”定眼一瞧,是一枚鬆果,轉首再看鬆果射來的方向,視線盡頭,皚皚雪地中,有一條人影一閃即逝,相隔這麽遠的距離,追是追不上了。


    楚瑤忽道:“葉哥哥,你看。”她心思縝密,很快發現鬆果打中的這棵雲杉有些異常,周邊一圈樹上都披了一層雪衣,唯獨這一棵,一塵不染。


    葉馗不假思索,一躍而上,果不其然,枝條上留有人踩踏過的痕跡。放眼環視,發現數丈開外又有一棵同樣特征的杉樹,且一直往山下延伸下去。到得這時,基本可以宣告獵人的死亡,他相信隻需循著蹤跡,必定可以找到獵人的屍體。


    正如他所料,在兩裏開外,他們找到了獵人的屍身,同時雪地上多了一排淺淺的腳印,直通山下。


    屍身尚有餘溫,意味著凶手逃離不久,容不得遲疑,葉馗當即循著腳印飛奔下了山。


    他一邊追蹤,一邊試圖解開腦海中的疑問:“剛才那個神秘人是誰,凶手會不會就是他。可如果是他殺害了獵人,何以沒有第一時間離開現場,反而指引我們找到了屍體;假設他不是凶手,又為何要躲躲藏藏,不肯現身。”搖了搖頭,實在想不明白。


    至山腳,腳印融入足跡交雜的山道,再也辨不清其去向。別無他法,隻能原路往回走,希望能夠在回去路上發現進一步的線索。過不多時,視線盡頭出現了兩個黑點。葉馗抖擻精神,追上前,發現卻是牛崩天和齙牙仔,兩人不知從哪討來兩大皮袋酒,邊走邊喝邊鬼叫。


    葉馗二話不說,揪起齙牙仔的衣襟問道:“剛才有沒有人從此經過?”齙牙仔連打了兩個酒嗝,怔怔看著葉馗,好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你……你誰啊?”


    葉馗咬了咬牙,當真是恨鐵不成鋼,又抓起牛崩天,問了同樣的話。牛崩天更是答非所問,u看書 .ukanhu醉醺醺地指著天邊道:“好大一個荷包蛋。”


    西邊天際,夕陽在發出最後一點光熱後,沒入群山之中。


    葉馗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馬不停蹄往村裏趕,待趕到時,為時已晚。但見熊熊大火照亮了村子的上空,火舌蹦跳不止,吞沒了整座村莊。


    葉馗拚盡全力救出村口的一個村民,背出來一探鼻息,才發現早已斷氣。


    村裏十來戶人家,盡遭毒手。


    葉馗沒作任何停留,直追到市鎮,但是對方的性別相貌年齒他一無所知,空手而回就不在意料之外了。


    待火熄後,葉馗對屍體逐一做了檢查,發現眾屍身不是頭骨就是胸骨碎裂,想必火起之時已經遇難。凶手手腳利落,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隨著思緒的深入,葉馗心中的疑惑越堆越多:“假使采花人便是凶手,那麽獵人與他初見麵之時,就該殺人滅口,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何以偏偏拖到現在?假使凶手另有其人,為何又要千方百計阻撓我獲知采花人的真實麵目,難道凶手與采花人是同夥?還是說在真相大白後,會損害其切身利益?為什麽我一找上門來,獵人就慘遭毒手,難不成我們被人跟蹤了?之前打出鬆果的那個神秘人又是誰?”一連串的疑問襲上心頭,令他輾轉反側。


    葉馗琢磨了一夜,除了眼睛平添幾條血絲,想不通的地方依舊沒想通,但有一點他能肯定,倘若他沒走這一趟,村民一定不會命喪火場。至於齙牙仔和牛崩天的兩大皮袋酒,是兩人幫山腳的牧民出了點體力活後相送的,並無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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