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日子注定不好過,男孩不僅要為溫飽奔波,還要提防心懷不軌之人。在旁人眼中,他不過是個流浪兒、小叫花,看似沒什麽好騙的。事實是,在這片腐爛到根的土地上,隻要你是個人,總有奸詐之徒能在你身上榨取出利益來。


    男孩在路經某地時,被一個麵目慈善的老人騙入了一家黑磚窯,奴役了整整三個月,若不是那天巡夜的獵犬吃壞了肚子,男孩可能一輩子就交代在那磚窯內了。


    自從黑磚窯逃出之後,男孩便有意遠離人群,若非必要,他可以個把月不與人交流。


    時間來到第二年冬季,男孩已在外流浪了一年多,由於對仇人的身份一無所知,他隻能像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碰亂撞。


    上個月,他踏進這片山嶺之後,便再沒出去過,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隻曉得這片山地不是一般的遼闊。


    前天一場鵝毛大雪後,整片山林都披上了銀裝。


    這一天,男孩在雪地中走了十來裏路,又累又餓,食物早已經吃光,不得已隻能先吃幾口雪填填肚子。這兩天走下來,半隻獵物都沒見著,再不盡快找到食物,隻怕要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中。


    正為肚皮發愁,林間突然傳出一陣“呀呀呀”聲。男孩大喜,那是鬆雞的叫聲,當即掏出腰間的彈弓,小心翼翼向聲源走去。近得幾步,繞開枯萎的灌木叢,向內一張,但見溪邊雪地上一隻肥碩的鬆雞正在刨雪找食。


    男孩出身山野,捉鳥捕兔本來就是他的看家本領,經過這一年多的磨煉,更是熟能生巧。他深吸一口氣,裝好石子,拉弓發射,一蹴而就。


    鬆雞“呱”的一聲,糊裏糊塗成了他人的食物。


    男孩喜滋滋地跑上前,抓在手中掂了掂,少說有三斤重,可以管兩三天飽了。正要去撿些枯枝來生火烤雞,小溪對麵陡然竄出五六條人影,喝道:“拿來,這是我們大哥射中的。”


    男孩乍見林子裏冒出這許多人,不由得全身戒懼,退了兩步。


    率先一人喝道:“叫你拿來,聽見沒?”說話的是個小個子,與男孩差不多年紀。另外五人有高有矮,最小的約莫隻有六七歲,年紀最長的一個有十三四歲,即是小個子口中的大哥了,人送外號“小霸王”。


    小個子體形雖小,但神態語氣蠻狠狂傲,揚起拳頭就要打人,一看便知是平時仗恃欺人慣了的。若隻是他一個,男孩倒不懼,可對麵有六個人。打是肯定打不過的,逃呢估計也逃不脫,但要他放棄好不容易到手的鬆雞,卻也不願意,誰知道下一頓飯在哪裏。


    男孩又往後退了一步,道:“這隻鬆雞明明是我打到的,憑什麽要給你們?”小個子眼珠子一瞪,二話不說,上來就打。


    這一年多來,男孩不知打過多少場架,有時為了口吃的,別說跟人,就是跟野狗也惡鬥過好幾場,總算積累了些經驗,當下側過身子順手一帶,將小個子推倒在了雪地中。


    這一來,徹底把對麵給激怒了,紛紛叫囂著要男孩好看。


    當首的小霸王伸手一指,叫道:“弄死他。”


    男孩見狀,拔腿就跑,無奈久未進食,耐力不支,很快就讓六人給追上了。男孩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這時是十二隻手,不一輪,就給打倒了在地下。


    小霸王一腳踩在男孩胸口,放聲笑道:“剛才的狂勁呢?有本事再狂一個小爺看看。”


    話音未落,男孩雙手抱腿奮力一扳,小霸王站立不穩,“哎唷”一聲,翻倒在雪地。不等男孩反擊,小霸王的五個同夥立即上來抓住了他的四肢死死摁在了地上。


    小霸王惱羞成怒,腰一彎,從靴筒內掏出一把短刀,罵道:“操你娘的,今天不一刀一刀炮製了你,你不知道小爺的厲害。弟兄們,先割哪?”


    五個同夥七嘴八舌道:“先把耳朵割了,回去給老爺子下酒喝。”“割了他的舌頭,看他嘴巴還厲不厲害。”“不不不,先割他的鳥,然後塞在他嘴巴裏。”


    其餘幾人哈哈大笑,齊聲叫好。


    眼見青光閃閃的刀子一點點逼近,生死關頭,男孩猶如一頭發了瘋的野獸,拚了命地掙紮。壓著四肢的五個人中,有兩個力道較小,加之雪地鬆軟濕滑,三兩下就給男孩掙開了。


    男孩一得解脫,手腳並用就要跑,不想剛跨出兩步,右腳讓誰給絆了一下,撲跌在了溪邊。


    小霸王罵了句:“沒用的東西。”大踏步跟上,一聲獰笑:“先砍了你的腿,看你還能往哪裏跑。”刀鋒斜轉,照著男孩雙腿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


    隻聽見“噗”的一聲,小霸王的短刀揮舞到一半,戛然而止,定格在了半空之中。他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盯著胸口,但見胸前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長劍,劍尖沒入胸口,直穿後背,而長劍的盡頭正是瑟瑟發抖的男孩。


    小霸王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咬牙道:“你……你……”一口氣沒跟上,就此斃命。他五個同夥早是目瞪口呆,不知是誰率先叫了一句:“殺人啦!”五人各發一聲喊,連滾帶爬,四散而去。


    男孩驚魂未定,這是他第一次殺人,腦海中一片空白,怔怔地坐在地下,惘然無措。


    不知過了多久,西麵林下隱隱傳來一陣陣的犬吠聲,且聲音迅速向這邊靠近。男孩猛地回過神來,知道這一撥人鐵定是衝他來的。他不敢多待,撒了腿就往反方向跑,鬆雞也不要了。


    不知跑了多久,男孩覺得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隻想就地躺下,睡他個十天八夜。他剛這樣想罷,身子一歪,當真倒下了。腳踝火辣辣的疼,以為是崴了腳,掀開褲管一瞧,皮都破了,感覺像是讓人用什麽東西給打的。


    忽然間,一道飄渺的聲音同時從四麵八方傳來:“哪家的野孩子來我這撒野?”聲音不知出自何方,震人心弦。


    男孩左顧右盼,不見半個人影,正自納悶,眼前一暗,突如其來一個黑影擋在了眼前。男孩叫一聲苦,隻道是讓小霸王的家人給追上了。全身上下已不剩半點力氣來做反抗,依他這一年多來受到的教訓,情知蠻不講理的人往往都是成群結隊出現的,當下半句解釋都不願多說,甚至連腦袋都懶得抬起,就這麽認命了。


    黑影啟口道:“小子,你爹娘沒教你別人家的菜園子是不可以隨便踐踏的嗎?”聲音蒼老卻飽含威嚴。


    男孩不明其意,抬頭看去,說話人是一個鶴發鬆姿的老嫗,左眼戴了一隻眼罩,看上去凶巴巴的。


    獨眼老太見男孩一身的瘀傷,胸前更是血跡斑斑,麵帶慍色道:“小小年紀就這麽野。”提起男孩就要往外扔,忽然“咦”的一聲,搶過男孩手中的長劍,厲聲道:“這把劍你從哪得來的?劍鞘呢?”


    男孩自己都沒察覺手裏還拖著那把長劍,愣了一愣後,搖了下頭。


    獨眼老太緊了緊眉頭,道:“你是啞巴嗎?”男孩搖頭道:“我不是啞巴。”獨眼老太道:“那你是傻子嗎?”男孩再搖頭道:“我不是傻子。”獨眼老太道:“不是傻子,劍握在你手裏,哪來的都不知道?”男孩道:“我……我知道。”伸手向山坡後一指,道:“那邊撿來的。”


    獨眼老太道:“那你剛才搖頭晃腦的做啥?”男孩答道:“我不曉得劍鞘在哪裏。”事實上這柄劍有沒有劍鞘,他都不清楚,當時情勢刻不容緩,他隨便抓了樣東西就刺了出去,直到事後,才發覺手中握了一把長劍。


    獨眼老太啞然失笑道:“倒是老太婆的不是了。走,帶婆婆去瞧瞧。”男孩道:“去哪?”獨眼老太道:“還說不是傻子,當然是去你拾劍的地方。”男孩堅決地搖了搖頭,道:“我不去。”獨眼老太道:“為什麽?”男孩結結巴巴道:“我……我……”


    獨眼老太不耐煩道:“我什麽我?舌頭擼直了,把話說清楚。”男孩道:“我……我殺了人,那邊有人在追我。”獨眼老太恍然道:“怪不得剛才沒了命似的橫衝亂撞,把我好端端的一片菜畦踩得亂七八糟。”


    男孩回身望去,果真有一片白菜地隱在積雪之下,隻冒了個尖在外麵,其中有兩顆支離破碎的白菜顯然是適才給踩壞的。且幸隻是白菜,男孩記得身上還有幾枚銅錢,賠付兩顆白菜應該綽綽有餘。


    男孩一邊翻口袋,一邊說道:“婆婆,剩餘的大白菜最好快些收了,否則要爛在地裏的。”話音剛落,腦殼上就吃了一個爆栗,不待發聲質問,獨眼老太就嗬道:“什麽大白菜,這是雪蓮。”


    男孩從沒聽說過“雪蓮”,隻道是個蔬菜,撓了撓後腦勺,道:“雪蓮?是大白菜的變種麽?”獨眼老太懶得與小孩子解釋,隨口“嗯”了聲。


    男孩起了好奇心,又問:“這雪蓮跟大白菜比,哪個更好吃一些?”獨眼老太眼皮一翻,道:“差不多啦。”男孩道:“噫,改天我也炒一盆雪蓮來嚐嚐。”


    獨眼老太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這雪蓮是她數十年前費盡辛苦從天山移植過來的,嬌弱難養的很。雪蓮不似普通花草蔬果每年都會開花結果,時間長的數十年一開花,短一些的也要七八年。這一畦是她九年前栽種下的,眼看再過幾年即可收成,沒想到讓男孩一下子糟蹋掉了兩株。這會兒聽他說要炒一盆雪蓮嚐嚐味道,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男孩不清楚“雪蓮”的價格,在身上翻了一遍,摸出三枚銅錢,道:“不知道夠不夠?”獨眼老太道:“收起你的銅錢,你隻需帶我去見這口劍的主人,這兩棵雪蓮婆婆就既往不咎了。”


    男孩搖頭。


    獨眼老太沉聲道:“你不同意?”男孩道:“不是,隻是我不認識什麽主人。”獨眼老太臉色一沉道:“我最討厭撒謊的人了。”男孩忙即揮手道:“我沒撒謊,我……我真不認識,寶劍是在山後小溪邊拾到的。”


    獨眼老太嗯了一聲,她活了這麽大把歲數,在鑒別真假虛實之上早已練就了火眼金睛,見男孩神態直誠,不似胡謅,說道:“好,婆婆相信你。”心下卻犯起了疑惑:“姓屠的那小子馬尿喝多了,連護身的家當都不要了,還是……”


    男孩道:“婆婆跟這柄劍的主人是好朋友嗎?”獨眼老太道:“什麽好朋友,連麵都沒見過一回。”又道:“就那莽撞小子,當我孫子,我都嫌棄。”男孩撓了撓頭,想不明白。


    獨眼老太道:“我們走。”


    男孩心中忐忑,不肯挪步。


    獨眼老太道:“怕什麽,有我在,誰敢動你一根寒毛。”男孩深表懷疑,心道:“怎麽一大把年紀的人也喜歡吹牛皮。”獨眼老太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小心思,說道:“怎麽,你不相信?”右手在一株兩人合抱不交的古柏上輕輕拍擊了兩下。


    隻聽得簌簌聲不絕於耳,片刻間,披在枝葉上的積雪紛紛灑落了下來。


    獨眼老太似笑非笑道:“怎麽樣,現在相信了嗎?”


    男孩從小在山裏長大,搖樹晃雪於他來說一點都不陌生,嘀咕道:“很稀鬆平常嘛,我也會。”繞到古柏後頭,想著也找棵樹來演示兩手。


    不意轉到樹後一瞧,登時就給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但見方圓五六丈的樹木一水的青翠潔淨,不見半點雪花。再看樹底下,積了一圈雪,兀自蓬鬆,顯然是剛落下的。


    男孩又驚又奇,好半天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妖……妖術。”獨眼老太二話不說,又賞了他一個爆栗,罵道:“渾小子,自個兒沒見識,卻來胡說八道。哪天你功夫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自然也能做到。”


    男孩突然來了興致,跑到遠端,依葫蘆畫瓢對著樹幹輕輕拍了兩掌。他力氣本來就小,這時再不使勁,連片雪花末子都沒掉下來。


    獨眼老太道:“臭小子剛才口氣不是挺大的嘛。”男孩努了努嘴,再出手時使了全力,不過隻震下幾片積雪,僅此而已。


    男孩道:“這棵樹太粗了。”想找棵細一點的再行試過。


    獨眼老太沒工夫跟他閑扯,抓過他的後領就往山坡上去。


    男孩不習慣讓人拎在手中,叫道:“我自己能走。”獨眼老太哼的一聲,放下男孩,道:“還挺要強的。”跟著問道:“小鬼,你是怎麽跟人家起的爭執?”男孩當下便將內中情由備細說了。


    獨眼老太聽過後,笑道:“一個打六個,是該說你蠢呢,還是膽子大的沒邊。”又道:“你刺死的小無賴應該是前麵剝皮村的。”男孩第一次聽說這麽駭人的村名,心頭一寒,不由得往後縮了兩步,咕噥道:“婆……婆婆,我……”


    獨眼老太啐道:“沒出息,瞧把給你嚇的。”跟著說明道:“此剝皮非彼剝皮,他們主要剝的是死人的衣物。”男孩更加不明白了,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去剝死人衣服。


    獨眼老太微微一笑,道:“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男孩搖頭。獨眼老太道:“這裏是刀劍的塋塚,槍戟的歸園,是天下萬般兵刃的最終歸宿。當然換一種說法,也可以說是新的起點。”


    男孩聽得雲裏霧裏,人的墓穴他見過,卻從來沒聽說鐵疙瘩也要挖個坑來安葬,搔了搔腮幫子,道出了心中的疑問。獨眼老太道:“世間萬物皆有靈,別把人看的太高了。”男孩哪聽得懂其中的深意,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獨眼老太接著說道:“如今想要弄一把合手稱心的兵刃,一般就兩條路道,要麽找一間鋪子打一件全新的,要麽就來兵塚找。不過麽,以現在鑄劍師的水平,嘖嘖嘖,都幾十年沒出來個像樣的了。多數人還是會選擇來這碰運氣,運氣好的,絕世好劍抱回家;運氣差的嘛,這輩子就交待在這了。”


    男孩道:“這些人真笨,命都沒了,還要刀劍來作什麽。”獨眼老太道:“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你還小,不懂,在江湖上行走,隨時都有掉腦袋的危險,兵刃上的細微差距,往往就是生與死的差別。”


    男孩道:“那婆婆呢?”


    獨眼老太哈哈一笑,道:“老太婆早過了舞劍動刀的年紀,況且刀劍始終是外物,自身功夫學好了,即便是空手,照樣可以所向披靡。誒,扯遠了,回來說這剝皮村,原本是沒這個地的,後來兵塚內的死人越來越多,不知哪個走偏門的家夥就打起了這些死人的主意,但凡能賣錢的,都給扒拉個精光。消息傳出去後,周近村莊鄉裏的懶漢就一窩蜂的來了,這無本生意可比種莊稼來錢快的多。久而久之,就在前頭山下,起了這麽個村落。”


    她剛說完,腦海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正色問道:“小鬼,你不會也是來打這死人主意的吧?”男孩有些賭氣地回道:“當然不是。”獨眼老太道:“那你跑這荒郊野嶺來幹嘛?你爹娘呢?”男孩心頭一酸,搖了搖頭,沒搭腔。


    說話間,兩人走上一道山崗,崗下早聚了一群人,還牽了五六條獵犬。


    “霸哥,前麵就是禁地了,咱們追還是不追?”


    “操他娘的,那還用說,今天不親手剁了那狗東西,誰也別想回去。”


    “不可啊,霸哥,越過界線可要死人的。”


    “死什麽人,界什麽線,都是些龜縮玩意傳出來的謠言,老子不信那個邪,都給我利索點。”


    獵犬可能是嗅到了男孩與獨眼老太的氣味,瘋狂嗥吠起來。先前與男孩動過手的小個子也在其中,一見到男孩,忙不迭叫道:“就是他,就是他。”


    當先一個壯碩漢子正是小霸王的老子——土霸王,他見男孩瘦瘦弱弱的,哪會相信自己兒子會輸給此等不起眼的小癟三,衝著那小個子喝道:“眼屎扣幹淨,給我瞧清楚了再說話。”小個子言之鑿鑿道:“錯不了,就是他。這狗雜碎好不卑鄙,背後偷襲,殺死了小霸哥。”


    男孩聽他歪曲事實,當即大聲駁斥道:“你胡說。”


    土霸王聽男孩這麽一喊,再無懷疑,本已蠻狠的麵相再添悍色,叫道:“操你媽的狗雜碎,看老子不整死你。”一撒手,兩條惡犬露出森森的利齒,率先撲了上來。


    隻聽得“嗤嗤”連聲,刹那之間,兩個狗頭和一個人頭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脫離了身軀,在半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後,落入了雪地中。


    男孩直接就傻眼了,底下的人亦是目瞪口呆,剩下的幾條惡犬全然沒了先前的氣勢,“嗚嗚嗚”地不停往後縮。


    打飛土霸王人頭的石子正是出自獨眼老太之手,隻見她居高臨下道:“你們幾個也想跨過界來嚐嚐滋味嗎?”


    底下人狗早嚇得魂飛天外,有兩個更是當場失禁,濕了好一片褲襠。不知哪個率先喊了聲“媽呀”,一陣哭爹喊娘之後,跑了個幹幹淨淨。


    男孩回過神來,望著雪地裏兀自“撲哧”“撲哧”往外飆血的屍身,顫聲道:“婆婆,這……這是……”發生的實在太快了,根本沒看清三個頭顱是怎麽被打下的。


    獨眼老太手指微彈,又射出一顆石子,石子打在崗下一塊半丈來高的石頭上麵,嘭的一聲,將石身上的積雪盡數震落,露出底下四個篆體大字——越界者,死。


    男孩道:“我不識字。”獨眼老太向他解釋明白了,男孩這才豁然開朗,籲了一口氣,適才以為是妖魔作的怪,還真有些發怵。


    獨眼老太道:“你現在知道這兩狗一人是我殺的,害怕不怕?”男孩搖頭道:“不怕,婆婆要害我,我早就活不成啦。”獨眼老太微微一笑,輕輕一揮袖,平地起狂風,將一人二狗的屍身卷到了界外。


    兩人來到小溪邊,小霸王的屍身也已被抬頭,但血跡猶在。


    男孩指著地下道:“好像是在這裏找到的。”獨眼老太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好像?”男孩道:“當時六神無主,記不太清了。”


    獨眼老太再一揮袍袖,將溪邊的積雪刮的一片不留。隻見底下果然躺著一把劍鞘。獨眼老太手一張,那劍鞘就好似被磁鐵吸住了一般,瞬間飛進了她的手心。


    獨眼老太還劍歸鞘,舉在手中端詳了一會兒後,自言自語道:“老朋友,好久不見。”跟著向男孩招了招手,道:“小子過來。”男孩依言走上前,獨眼老太道:“把劍拔出來。”將長劍遞給男孩拿住。


    男孩不明其意,但還是照做了,一抽之下,劍柄沒有動分毫。


    獨眼老太見了,點頭道:“果然是誤打誤撞得來的。”解開了一個疑惑,緊隨而來又一個疑惑:“這劍怎麽會落到這裏?”一麵尋思,一麵環顧四下。


    正思疑間,“唰”的一聲,長劍應聲出鞘。


    獨眼老太一驚之下,忙抓住了男孩的手腕,道:“你拔出來的?”男孩點點頭。獨眼老太又問:“那剛才第一下的時候怎麽沒拔出?”男孩活動了一下手腕,道:“剛才手抽筋了。”


    獨眼老太聽了,不禁暗自沉吟道:“如此看來,姓屠的小子十之八九是嗝屁了,隻能怪那小子太過張揚。”凝眸在男孩身上轉了幾圈,問道:“小鬼,你叫什麽名字?”男孩如實回道:“芋頭。”獨眼老太抿了下嘴,道:“芋頭那是小名,婆婆問的是你的大名。”男孩哦的一聲,道:“葉馗。”


    獨眼老太目視長劍,心道:“這個叫葉馗的小鬼就是你挑的新主人麽,黃泉劍?”見男孩又將長劍遞還回來,也不接,說道:“既然它認定了你,從今往後,你就是這把劍的主人啦。”


    葉馗緊蹙了眉頭,瞅著手中的寶劍,心道:“明明是我撿到的,怎麽反過來說是它選中的我?”


    獨眼老太一看小葉馗的表情,即推度出了他心中所惑,解釋道:“回到兵塚的都是無主兵刃,誰隻要有本事,都可以抱回家去,隻是呢,人在挑選刀劍的時候,刀劍也在挑人。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世間萬物皆有靈,就像這把黃泉劍,並不是人人都能拔得出的。”


    葉馗當然不信,心道:“盡會忽悠我,我一個小孩子都能拔出來,我不信大人還不如我。”獨眼老太好似會讀心術一般,說道:“以後你就會明白的。”跟著又補充道:“你要是覺著這把劍不合你的心意,大可將它留在這裏,它會在此等待下一任主人。”


    葉馗越聽越奇,問道:“要等多久?”獨眼老太道:“也許是一兩天,也許是一兩月,也有可能是一兩百年,這就說不準嘍。”葉馗驚道:“一兩百年呐?那它豈不是很孤單?”獨眼老太啐道:“我又不是它,我咋知道它孤不孤單。”


    葉馗鄭重其事點了下頭,道:“好吧,我收下了。”說完,將黃泉劍插在褲腰帶上,人矮劍長,看著極不協調。獨眼老太笑了笑,道:“黃泉劍名聲不太正派,你可要想好了。”葉馗道:“我想好了。”


    獨眼老太輕哼一聲,道:“哪天你移情別戀,或是在江湖上走膩了,心生退意,就把劍還回來,那麽它自然會撤銷與你之間的主仆關係,默默等待下一位主人出現。”


    葉馗小嘴緊閉,一句話不說,隻是眨巴著眼睛盯著獨眼老太,小時候,左鄰右舍也會時不時說些無邊無際的神話故事來逗他。


    獨眼老太說完,雙手負背徐徐往回走,葉馗則一步一趨跟在後頭。


    獨眼老太道:“小鬼,你可以走了。”葉馗好似沒聽見,依然緊隨其後。獨眼老太回身喝道:“你跟著我幹嘛?”葉馗道:“我要跟婆婆學功夫。”


    獨眼老太冷冷一笑,道:“我憑什麽要教你?”葉馗想了片刻,沒想出個具有說服力的理由來,搖頭道:“不知道。”獨眼老太道:“學了功夫做啥?”葉馗脫口而出道:“報仇。”獨眼老太道:“你仇家在兵塚麽?”葉馗對那四個蒙麵人的行蹤全無頭緒,依舊搖頭道:“不知道。”


    獨眼老太道:“你怎麽隻會說不知道呀。功夫麽,老太婆早就不教了,你要想學,另找師父去吧。”葉馗噢了一聲,垂著腦袋,很是氣沮。


    獨眼老太道:“我們身為龍的傳人,就該秉承龍的傲骨,曆史上自學成才的不計其數,我不教你,你難道不能自學麽,為何一定要求助於旁人。”


    別看葉馗年紀小,其實自尊心蠻強的,一路走來,他從沒乞過一頓飯、求過一個人,但不知為何,看似凶巴巴的獨眼老太,在他眼中卻是莫名的親切,一時間,真把她當作了自己的長輩。這時,遭婆婆這麽一點,登時省起:“對呀,uu看書 .ukash.om人家與我非親非故,憑什麽要幫我?我又何必去求人家!”陡然間,豪氣頓生,說道:“婆婆說的對,我……我不求人,大不了別人花一年工夫,我花五年十年。”說完,沿著小溪,徑直往山下去。


    獨眼老太在身後喊道:“慢著,你若真心要自學成才,婆婆倒可以給你指條道路,你要不要學?”葉馗用力點了下頭。


    獨眼老太道:“好,抓緊了。”牽了葉馗的小手,雙足一點。


    葉馗“哇”的一聲,身子已騰飛在了半空之中。


    獨眼老太攜著葉馗,在密林間飛快穿梭,不一刻,來到一處高地。


    居高臨下,底下是好大一座山穀。穀內怪樹叢叢,荊棘遍道,路徑四橫八縱,稍個不小心,極易迷失方向。葉馗瞧得仔細,但見樹枝上、草叢間、泥土裏,滿眼盡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風一吹,撲鼻的鐵鏽銅臭味。


    獨眼老太放下葉馗,指著底下道:“喏,瞧好了。”


    近處一塊空地上,金鐵交擊聲大作,正有一群人馬在那廝殺。


    葉馗道:“他們在打架呢。”獨眼老太道:“你想要無師自通,就天天在這裏觀摩他們打架。”


    葉馗心下犯起了嘀咕:“打架雖然好看,但天天看也沒什麽勁,而且看人家打架跟我學功夫有什麽關係?”一時想不明白,但忖度婆婆所言自然有其道理。


    獨眼老太又道:“你要沒地方住呢,老太婆可以給你提供一間小木屋,不過可要幹活哦,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葉馗喜極,重重點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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