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師徒三人加楚瑤就在半山腰的園廬內睡了。


    葉馗剛躺下不久,霍地聽到一聲尖叫從隔壁屋子傳來,是楚瑤的聲音。他緊了緊眉頭,心道:“又怎麽了?”


    趕過去一瞧,隻見齙牙仔赤裸著上身杵在床前,而楚瑤則是裹緊了衣服,一臉惶恐地縮在角落裏,一見到葉馗,眼淚水登時就止不住了,道:“葉……葉哥哥,他突然……我……哇啊……”


    齙牙仔一見到葉馗,忙辯解道:“不……不是,我不是……”


    牛崩天這時也過來了,一見到眼前情狀,哪去理會齙牙仔的解釋,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拳頭,罵道:“狗娘養的,在老子眼皮底下,都敢動歪念頭,看老子崩不死你。”


    兩人身形相差數倍,在人高馬大的牛崩天麵前,齙牙仔毫無抵抗之力,沒兩下,就給揍成了豬頭臉。


    眼看揍的差不多了,牛崩天叫道:“拿刀來,老子今天替全天下的女性朋友辦件好事,閹了這個狗雜碎。”葉馗道:“院子裏有鐮刀,不過先聽他說完再割。”牛崩天不耐煩道:“都人贓並獲了,還說個屁啊。”一把將齙牙仔摔在地下,去院子裏尋鐮刀了。


    齙牙仔強忍著疼痛,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娘說隻要我拜了師,她就答應當我媳婦。”楚瑤抹著淚道:“我可沒說過這樣的話。”


    說話間,牛崩天舉著鐮刀回來了,叫道:“我呸,癩蛤蟆吃天鵝肉,楚家妹子那麽可愛,怎麽可能會答應嫁給你這種窩囊廢。”


    齙牙仔叫屈道:“又不是我說的,是我娘她……”


    一句話沒說完,就被一口濃痰堵住了嘴巴,牛崩天叫道:“我再呸,做出了這等齷齪事居然還想甩給自己老娘,你個沒骨氣的東西,我今天不但要閹了你,還要……還要……”忽然怔住了,一時想不出比閹割更令男人在意的事了。


    齙牙仔也有點上火了,挺了挺胸膛,道:“我齙牙仔雖然長了猥瑣一點,但講的是事實。你們要是不信,就一塊找我娘對質去。”楚瑤聽他語氣,不像是說謊,向牛崩天道:“牛牛哥,還是先查清楚的好。”


    牛崩天跳腳叫道:“哎呀,大妹子,你糊塗啦,怎麽這時候還幫他說話呢?喂,膿包蛋,你怎麽說?”葉馗看了眼牛崩天手中已然生鏽的鐮刀,道:“如果查出來是假的,就閹他個十天半月。”


    牛崩天“咳”的一聲,又是一口帶著憤怒的濃痰,道:“膿包蛋就是膿包蛋,這種還有什麽好查的。”隨即轉口道:“不過楚家妹子都發話了,就多走一趟吧。”湊到齙牙仔耳邊,低聲道:“你要敢說謊,哼哼。”拿起手裏那把生鏽的鐮刀,在齙牙仔眼前晃了晃,道:“看見沒,刀鋒都鏽沒了,這麽鈍的鐮刀,下手可不會痛快,呲喇呲喇,別說十天半月,一年半載都不定能完事。”


    齙牙仔看著那生鏽的鐮刀,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道:“一年半載?太不人道了吧?”牛崩天獰笑道:“嘿嘿,念在師兄弟一場,給你打個折,九天九夜暢爽遊,包你尖叫,包你滿意,如有不滿,退貨重來。”齙牙仔眼皮子一翻,心裏頭直嘀咕道:“我又不是受虐狂,還重來。”


    四人手執燈籠,往山穀走去。


    楚瑤見牛崩天不停揮舞著鐮刀,生怕黑燈瞎火的打傷了人,說道:“牛牛哥,鐮刀我替你拿著吧。”牛崩天道:“大妹子怕我亂傷人呐?不會的,老牛我雖然莽撞衝動,但決不打好人。待會兒弄清楚了,誰撒的慌我就崩誰?”


    齙牙仔翻了個白眼,嘟噥道:“我這麽好的人,還不是遭你打了。”牛崩天不假思索,又是一口濃痰,罵道:“你他媽的算哪門子的好人,等會兒就算證明你沒扯蛋,齷齪行為已經做出來了,這一頓組合拳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說話間,來到牙家宅子外,但見屋內燈火通明。


    齙牙仔納悶道:“往常這個點,老娘都已經睡下了,今天怎麽……啊,對了,肯定是思念兒子過度,失眠了。唉,平日裏對我又打又罵,沒想到……”他正思緒亂飛、自我感動時,臥房窗戶紙上印出一個胖男人的光影。


    隻聽那影子道:“四娘,你家小子是怎麽讓你忽悠出門的?”


    齙牙仔驚得嘴巴都歪了,這聲音,這身形,不是畫師王胖子麽,而且看那光影,媽蛋,赤裸裸的,一件衣服都沒穿。


    這時候,一個女人聲音嘻嘻笑道:“我騙他說隻要今天出了這個門,就有個小美妞給他當媳婦。”那聲音,不是牙四娘是誰。


    王胖子道:“那豈不是隻能快活個一天?”牙四娘笑道:“放心,一天哪能得勁,我家仔仔這一出門,至少三年。”王胖子高興地直拍手道:“這就好,這就好,要不然總是到菜地裏快活,不安全。該死的獵人曹,眼瞎就別出去打獵了,居然把老子當野豬打,都三個月了,碰到陰雨天,屁股上還是隱隱有點疼。”牙四娘道:“哦喲,心疼死我了,來,給四娘抱抱。”


    隻見窗戶紙上兩個人影膩歪在了一塊。


    牙四娘道:“傷的是這半邊嗎?來,四娘給你揉揉。”王胖子哆嗦了兩下,嘿嘿壞笑道:“用手揉不得勁,舌頭舔才舒心。”牙四娘指尖在王胖子額頭輕輕一點,笑嗔道:“小壞蛋。”王胖子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


    猛地裏,畫風突變,剛才還你儂我儂,突然間一聲鞭響,牙四娘厲聲喝道:“王胖子,你當我牙四娘是什麽人?先夫去世尚不足一年,你便淫辭穢語來把我調戲……”


    齙牙仔本已萬念俱灰,聽到這句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登時轉悲為喜,心道:“娘肯定是受了王胖子的迷惑,以致有了先前的胡亂言語,這會兒終於清醒了過來。”


    隻聽牙四娘接著道:“朗朗乾坤,昭昭之宇,今兒個四娘我就代表全天下寡婦收拾了你。”啪的一聲,又是一鞭子。


    齙牙仔剛暖和的心又涼了半截,這勢頭有點不對勁啊。


    王胖子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下哀求道:“四娘饒命,四娘饒命。”牙四娘哼的一聲,道:“這會兒知道求饒了?晚啦。”王胖子道:“不晚,不晚,瞧在奴才上回吃奶的勁都使出來的份上,寬恕則個。”


    牙四娘“嗤”的一聲,好似笑了出來,隨即又厲聲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王胖子道:“多謝四娘開恩,哎唷,哎唷,打的好,打的妙,打的哇哇叫。哎唷,好爽噢,再來兩鞭子。”


    牙四娘叱道:“小賤人。”破空之聲連環,打的王胖子嗷嗷直叫。


    葉馗幾個從未見過此等場麵,一時間隻看得目瞪口呆。


    本以為眼前的場景夠觸目驚心了,不意牙四娘突然放聲喊道:“你們幾個死鬼,洗個澡又不是磨豆腐,再慢慢吞吞的,加你們工時,一天一夜不準歇,累死你們這群王八蛋。”


    隻見澡堂子的門“呼啦”一下給打開了,裏麵魚貫竄出三個赤身裸體的大男人,喊道:“來啦,來啦,四娘莫要生氣。”三人色迷心竅,渾然沒發覺站在暗處的齙牙仔四人。


    三人一進屋,牙四娘就罵道:“三個死鬼,瞧把你們給猴急的。”


    楚瑤早已捂著眼睛跑開了,縱然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葉馗,亦是呆了半晌,此情此景,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齙牙仔,隻能拍了拍他肩膀,轉身去了。


    牛崩天同樣驚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本來是說好了誰撒謊就崩誰的,這會兒他也沒了主意,看了看緊繃著的拳頭,道:“既然已經有人在收拾你老娘了,我……我就不去摻和了。”


    三人逐個離去,隻留下淚流滿麵的齙牙仔:“合著所謂的為我好,不過是為了方便跟這群……啊,我不活啦!”


    天空突然下起大雨來,雨滴無情的打在齙牙仔的臉上,混在眼淚鼻涕之中,合成一道涓流,最後一同回歸大地。他撒了腿地狂奔,跌倒在泥潭中也絲毫不顧,他隻想跑的遠遠的。母親的形象一夜之間轟然倒塌,心理再強大的人都難免要崩潰。


    這場大雨像是雨神的洗腳水,潑完就走。不一刻,雨停雲散,夜空露出一輪圓月。


    不知跑了多久,齙牙仔在一塊斷崖口停下了腳步,心道:“就是這了。”拭去臉上的淚水,無奈越擦越多,宛若是挖井時捅穿了井眼,咕嘟咕嘟不停地往外冒。鼻孔完全讓鼻涕給阻塞住了,每呼一次氣,都要吹出兩個大大的鼻涕泡。


    別瞧他平素死皮賴臉,可真到了傷心處,眼淚鼻涕絕不比癡男怨女少。


    人到傷心或絕望時,都忍不住想要感慨幾句,抒發一下胸臆中的鬱氣,齙牙仔亦不例外,心道:“作一首詩,算是對我短短幾十年人生的總結。完了,我就從這一躍而下,一了百了。”


    他雙眼微閉,醞釀著詩意,好不容易有了點感覺,清了清嗓門,張口吟唱道:“風吹吹兮……淚水流,月……月……”眉頭緊鎖,始終“月”不出第二個字來,罵道:“媽蛋,這種時刻不是應該才思泉湧,怎麽我連個屁都想不出來,唉,就連自尋短見都要比別人俗氣兩分。想想人家屈原,跳河前作了一首粽子歌,一夜成名,我齙牙仔人生前二十多年沒啥建樹,臨死時可不能再碌碌無為了,怎麽著也得留個名。”


    他對於屈原的認知,三個詞就可以概括:粽子,跳江,那個什麽騷。


    其實屈原的《離騷》著於他被放逐後的一段時間裏,並非是在投江前一時興起而作,這一點齙牙仔當然是沒興趣去了解的。


    他立在崖畔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名堂來,念頭一轉,又想到了屈原,嘀咕道:“屈原先生的粽子歌雖然優美動聽,但他還是犯了迷糊,漏了最重要的一個關鍵點,那就是粽子的官方口味到底應該是鹹還是甜。他要是事先定好了規矩,也不會搞的像現在這樣,一到端午節,甜鹹兩派就跳出來爭論個不休。唉,想必屈原先生每年都要因此少收千百來個粽子,這不是遭罪嘛,收獲的季節,一年就那麽一天,也不知道這一天在河底收到的那些粽子,夠不夠他一年的口糧。嗯,我決不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切記,切記。”想到這,忙找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寫下四個大字:甜鹹分明。


    寫完,齙牙仔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這下就完美無缺了。唔,接下來就該選食材了,粽子已有屈先生官方代言。我該選個什麽好呢?”


    正當他愁眉苦臉間,突然有個粗剌剌的聲音道:“喂,你到底跳不跳,要跳趕緊的,老子還要回去睡覺呢。嘰嘰咕咕,真他媽的婆娘。”


    齙牙仔轉過身來,借著月光,隻見牛崩天倚靠在山壁之上,正打著哈欠。


    齙牙仔道:“你來做什麽?”牛崩天道:“你以為我想來啊,還不是那個膿包蛋仗著一個虛名使喚我來的。”齙牙仔道:“你回去吧,我心意已決,不用再浪費口舌了。”牛崩天道:“那你是跳還是不跳啊?”


    齙牙仔帶著哭腔道:“與其背著恥辱苟且偷生,不如一了百了來的痛快。”牛崩天道:“那你倒是跳啊。”


    齙牙仔一愣,道:“你……你不勸勸我?”他這一生還從未見過鼓勵人跳崖自殺的。


    牛崩天道:“老子不是在勸你跳嗎?”齙牙仔道:“我真跳啦。”牛崩天道:“那趕緊跳啊。”


    兩人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重複了三四個來回,待齙牙仔再次叫出那一句時,牛崩天終於忍不住了,一腳踹了上去。


    齙牙仔隻覺得屁股一緊,還沒來得及喊疼,人就已經在半空之中了,既然別無選擇,不如坦然接受。


    “哎呀”一聲慘叫,打破了夜空的寂靜,驚起了幾隻睡眠比較淺的夜鳥。


    牛崩天縱身一躍,也跟著跳了下來。一人多高的“懸崖”,從底部看上去,似乎多了一分險峻。牛崩天又踢了兩腳後,方才罵罵咧咧地回去睡覺了。


    次日晨起,齙牙仔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嗬嗬笑道:“昨晚有點反應過度,這會兒想想,不就是寡婦會情郎嘛,沒什麽大不了的。”


    用過早飯,葉馗分派好三人的活計,忙了一清早,置辦了七八碟野味和兩籃果子,加上在山下買的糕點,全部裝進兩隻紫竹編製而成的食盒內。


    在峨眉山時,u看書 .ukanshu葉馗曾從發病屍體的腸胃中取得一小瓶毒液,這時派上了用場,與怪人穀內的醫師換了一壇千毒萬花酒。此酒乃婆婆生前最愛之一,葉馗每次上山祭拜,都會換上一壇子。


    全部準備妥當,葉馗道:“在我回來之前,你們三個老老實實在這呆著。”交待完了,左手拎著食盒,右手提著錫箔元寶,肩上再扛了壇美酒,上山去了。


    山路陡峭,葉馗身負了這許多東西,依舊是如履平地。這條路,他不知走過多少回,早是輕車熟路。


    約莫一炷香後,葉馗來到一座被巨石封住的山洞前。洞前既沒碑亭,亦無墓碑,事實上,除了洞口那塊巨石,什麽都沒有。


    葉馗喊了聲:“婆婆,我回來了。”打完招呼,卸下所攜帶的物事,清理幹淨了洞口的亂石雜草後,才打開食盒,擺下一盤盤果蔬肴饌。


    斟完酒後,葉馗忽然想起件事,道:“婆婆,牙伯的最後一曲作成啦。”取出樂譜,置放於洞口。他在音律上的造詣雖然不及牙伯,但要彈奏一首現成的曲子,還是遊刃有餘的。當下席地而坐,從腰間抽出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洞簫。


    “幽嗚”一聲響,《冬》之曲緩緩而起,整支曲子應冬之氣息——靜謐、閉藏,困抑之中不失生機,肅殺之下不缺活力。一曲奏罷,好似在雪地中漫步走過了整個冬天。


    歇息了片刻,葉馗給自己斟了杯酒,背靠在大石頭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不知是酒力衰退還是酒勁過大,幾杯酒下肚,眼神不禁有些迷離,迷迷糊糊想睡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邪俠惡仁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董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董濁並收藏邪俠惡仁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