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一天師在莊外來回踱步,心中默默數著數,假使數到頭仍不見人出來的話,就隻有殺將進去了。


    正踱著步,一個小道飛速趕至,報稟道:“師父,徒兒都打聽過了,狗皮膏外出已有兩日,這會兒不在家。”


    信一天師大喜,心中盤算道:“待會兒斃了那兩個多事玩意後,再一把火燒了這破院子,來它個毀屍滅跡,神不知鬼不覺。狗皮膏與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他自然猜不到我頭上來。嘿嘿,好主意,好主意。”


    打定主意,信一天師把手一揮,揚聲道:“大夥兒……”“上”字剛到喉嚨口,忽見三人抬了副擔架從莊內走了出來。


    信一天師眯著小眼,眼珠子骨碌骨碌轉個不停,不知三人打的什麽主意。三個都是生麵孔,除了領頭的像是個江湖中人,另外兩個,一老一少,老的彎腰駝背,少的嬌皮嫩肉,都不似常年行走江湖的人。


    信一天師不知道,領頭的便是禿頭鷹,他與禿頭鷹雖有過幾次照麵,但兩家沒甚交情,平日素無來往,對禿頭鷹的最大印象就是禿頭了。這時禿頭鷹腦袋上包了個粗布頭巾,刮了胡須,他立馬就認不出來了。


    禿頭鷹拱了拱手道:“道長的要求,我們給不了,因為黃泉擺渡人已於半柱香前不治身亡。”伸手向擔架一指,擔架之上不是旁人,正是葉馗。


    信一天師不動聲色,心中冷冷一笑:“想用詐死法來瞞天過海?哼哼,你當道爺是第一天出來跑江湖。”猜疑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直打轉。


    禿頭鷹道:“道長若是不信,大可自行檢視。”


    信一天師原本就有這樣的打算,手剛伸出,心頭一動:“隻怕其中有詐。”稍作遲疑後,朗聲道:“齊兄,你也過來瞧一瞧。”齊老五嘴角一撇,心道:“牛鼻子疑心就是重。”應了聲“好”,方步走到擔架之前。


    兩人分立擔架左右,但見葉馗麵色發灰,胸口沉寂,乍看之下,確實看不出有生命跡象。


    禿頭鷹道:“剛死了一炷香不到,身上可能還有點餘溫。”


    信一天師與齊老五交換個眼神,兩隻手同一時間搭上葉馗左右脈門,死寂寂的,的確沒了脈息。兩人各籲了一口氣,心頭的大石終於可以安放下來。


    齊老五道:“這狗賊殺害了老子門下多少弟子,不拿他到墳前祭拜,不足以平眾怒。”身後眾人齊聲附和。


    禿頭鷹心中一凜,不料對方會提出這等要求,皺著眉頭道:“這……這……”


    毒梟啟口道:“你們跟他有仇,難道我們就沒有嗎?我們不辭辛勞搶來這惡賊,還不是為了能夠親手將他碎屍萬段,以祭拜我們死去的親友。”


    齊老五聽了,不禁暗自愕然道:“我隻道他們是姓葉的同夥,沒想不到也是仇人。”當下也不好再說什麽。


    信一天師笑道:“原來是誌同道合的朋友。”臨走時,在葉馗肩膀上不動聲色地輕輕拍了兩下。這兩下看似輕描淡寫,不痛不癢,實則暗含勁道,他怕狗皮膏有什麽妙手回春之技,所以加了兩道保險。


    信一天師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全在毒梟的眼中。


    毒梟臉上閃過一絲鄙夷之色,暗道:“雕蟲小技。”自擔架抬出,他的右手指就一直沒有離開過葉馗的腳心,信一天師蘊足內力的兩掌,全讓他無聲無息的給化解了。


    葉馗一死,信一天師再無顧忌,想著過不了多久,他誅斃黃泉擺渡人的消息就將傳遍大江南北,從此聲名大噪,一發不可收拾。他越想越開心,到最後更是放聲大笑起來,叫道:“大夥撒開腳丫子,江陵城醉仙樓走起,今日不醉不歸。”


    在一片歡呼聲中,眾人來到了江陵城。


    江陵是齊老五的地盤,由他做東,包下了整座醉仙樓。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一個個都喝的麵紅耳赤,所謂飽暖思**,當場就有人提議去街尾紅春院挑幾個粉頭過來助興。齊老五拊掌叫好,立即差了兩名弟子去選人。


    這兩名弟子剛走,門口就踉踉蹌蹌進來一個中年婦人。


    齊老五打了個酒嗝,道:“這麽快。”隻看了一眼,就破口罵道:“兩個混賬東西,眼珠子讓狗吃了,這種黃臉婆要來做啥?趕緊回去重選。”


    那婦人一見到齊老五,麵孔立即扭作一團,不知是驚還是喜,激動道:“五哥,是你嗎?當真是你嗎?”


    齊老五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眼婦人,隻見她蓬亂的頭發,破爛的衣衫,雖比大街上的叫花子稍微整潔些,但也差不了多少。他不耐煩地往地下扔了盤雞肉,嗬道:“滾吧。”


    店裏的夥計也生怕這個討飯的老婆子壞了生意,推搡著往門外趕。那婦人急道:“五哥,我是小娟呀,你的結發妻子。”


    此言一出,連信一天師都側過頭來。


    齊老五又細細打量了一遍眼前這個婦人,神情容貌果然與他結發妻子一模一樣。這一回,輪到他一臉驚愕了,他的妻子早在兩年前省親回家的途中被馬賊殺害,他之所以能這麽肯定,因為那場看似攔路打劫的事件是他安排的。


    原來兩年前,他新納了一個小妾。那小妾生的貌美如花,齊老五對她是言聽計從。為了扶正這位新歡,齊老五起了殺妻之心,當時他是委托綠林道上的一位朋友給代辦的,事後回報一切順利,並沒提起什麽意外。


    齊老五沒想到的是,他那位朋友眼力見不太好,把齊夫人的表姐當做了正主。齊夫人靠裝死躲過一劫,之後一路乞討,好不容易回到江陵的家中,又被門子拒之門外。


    齊夫人在齊府外苦苦等了多少個日夜,終於在今天等到了與夫君重聚的機會。


    信一天師沒見過齊夫人,因此分不出真偽,可從齊老五的神情來看,不像是冒名頂替的,當下戲謔道:“原來這位便是齊夫人啊,齊兄,怎麽不給貧道引見引見?”齊老五強壓著怒氣道:“天師說笑了,兄弟再不濟,也不會娶叫花子做老婆。”命門下弟子道:“給我轟出去。”


    齊夫人雙目圓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著齊老五道:“五……五哥你……”齊老五衝著左右喝道:“還磨磨蹭蹭幹什麽,給我轟出去。”話音剛落,立即有四五名弟子擼起袖子衝了上去。


    齊夫人手無縛雞之力,怎抵得過青壯年的拳腳,三兩下就給打在了地下。


    不知何時,醉仙樓內飄進一縷琴音,摻雜在哭喊打罵聲之中,不是一般的違和。


    琴聲越來越大,逐漸覆蓋住了其他聲音,頗有喧賓奪主的意味。


    一個齊門弟子站出來叫道:“青天白日的,是哪個王八雜碎在那彈琴,活的不耐煩了是不是,站出來給爺瞧瞧。”


    隻聽琴音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女聲:“曾經盟山與誓海,爭奈牆外春色燦。從此心中立下願,殺盡天下負——心——漢!”


    詩念罷,琴音止,驀地裏,樓外飄進來一個中年美婦,眼神犀利如箭,直勾勾掃視著在場所有人。


    先前叫囂的那個齊門弟子見來人是個女人,剛罵了句髒話,錚的一聲,琴弦撥動處,人頭落地。


    這一來,所有人的酒都醒了。


    齊老五不認得眼前這個婦人,但他聽說過這麽一號人物,強自鎮定道:“你……你是七塔明王中排行第四的琴……琴……”他明明聽說過對方的名號,這時卻怎麽也記不起來。


    信一天師驚道:“她就是‘魔音’琴鄉?”話剛出口,隨即發覺不妥,這“魔音”的綽號當著正主的麵可不能隨便亂說。u看書 uknshu.co


    來人正是琴鄉,她飄進酒樓後,就落座在了東首雅座之上。


    齊老五見來者不善,手一揮,道:“我們走。”


    剛到門口,又是“錚”的一聲,齊老五隻感覺臉上一涼,伸手一摸,臉上竟被割了道口子。


    琴鄉道:“你是今天的主人公,怎麽能走。”齊老五自知實力不夠,隻能忍氣吞聲道:“在下與尊駕無冤無仇,何以無緣無故要尋在下的晦氣?”琴鄉道:“耳朵不好使嗎?那我再說一遍,殺盡天下負心漢。”


    齊老五聽了這話,心肝不由得打了個顫,嘟噥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琴鄉輕輕搖了搖頭,道:“你們男人呐,都是這一套說辭。”


    眼看這一場紛爭躲不過去,齊老五也豁出去了,叫道:“你殺你的負心漢,關老子什麽事?”操起兵刃,叫道:“天師,咱們一塊上,收拾了這婆娘。”他不信這麽多人還打不贏對麵一個。


    信一天師剛想回“好”,琴弦再次發動,這一回直接穿頸而過,齊老五不及做任何反應,腦袋就從脖子上搬了家。


    齊夫人乍見丈夫身首分離,哭著喊著撲了上去,抱起屍身就是一頓嚎哭:“五哥,五哥……”她還不知她口中的那個五哥正是兩年前策劃那場凶案的幕後主謀。


    齊夫人的反應,琴鄉著實有些看不懂,齊老五剛才如此對她,她居然還在為這個負心人傷心落淚,正色道:“你之所以落得今天的這個地步,全拜你的五哥所賜,你還為他流眼淚,醒醒吧。”一句話說完,人也已經出了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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