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馗再次恢複知覺,雙目已經複明,隻是灼痛未消,看東西仍有些吃力。四麵灰茫茫的,不見一人,更不知身在何處。他費勁地坐起身,試圖查個究竟。


    眼前突然閃過一個影子,葉馗本能地喊了一聲。


    那人回過身來,一臉獰笑道:“小屁孩,你是在叫我嗎?”說完,麵露凶光向葉馗走來。


    在黑影麵前,葉馗感覺自己渺小的連一隻螞蟻都不如,恐懼侵入四肢百骸,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栗個不停。


    就在黑影尖尖的指甲觸及到他的臉頰時,葉馗一個激靈,猛地醒起,原來是做夢。


    剛剛醒來,立即有一個念頭閃入腦海:“我還沒死麽?”眼前一片漆黑,不論睜開還是闔上,都看不見一點光亮。耳畔車聲轔轔,身子隨著車輪的顛簸上下起伏著,情知此時應該是在一輛馬車內。


    他失血過多,虛弱乏力,聽覺時有時無,在一陣靜音過後,模模糊糊聽到一個少女涕哭道:“葉哥哥,你不能死。葉哥哥,你千萬不能死……”


    一時間,葉馗心神激蕩:“小團子……”虛弱的身體禁不住起伏,一句話沒說完,又暈轉了過去。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待再醒來,耳邊蛙鳴陣陣,夜蟬高歌,顯然已經入夜。眼前依舊看不見任何東西,從不遠處濤濤的水聲來判斷,應該是到了長江邊上。


    昏睡了這麽久,葉馗的神智比之先前清醒了許多,回想到暈過去前的那個哭聲,不覺呼吸急促起來:“不可能,絕不可能,小團子她……她早已死了,絕不可能,一定是仇家設下的圈套,要把我折磨夠了才下手。”


    受毒素困擾,四肢仍是麻蘇蘇的,葉馗凝神潛入氣海,感到內元恢複了少許,用來逼毒尚且有些不足,可眼下沒有他選擇的餘地。


    葉馗一麵運氣逼毒,一麵留神著周圍動靜。


    那少女似乎察覺到了異樣,喊道:“葉哥哥,你醒啦?”葉馗不為所動,心中隻是冷笑:“裝的可真好。”不作一聲,隻是靜靜地躺著。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車夫“籲”的一聲。隻聽少女問道:“鷹叔叔,這是哪裏?”話音中,似乎帶著一絲疑惑。


    那車夫道:“江湖上一個朋友的狗窩,我也不知道他這鳥地方叫啥名堂,後麵追的緊,咱先在這避一避。”少女道:“可葉哥哥的傷……”一句話沒說完,又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那車夫勸了幾句,跟著道:“我這個朋友是個赤腳郎中,雖然平時吊兒郎當的,但解毒還是有兩下子的。小瑤,你在這等著,我進去找那家夥。”不待少女回答,已快步進了院子,嘴裏同時喊道:“狗皮膏,狗皮膏!”


    葉馗躺在車廂之中,暗忖道:“背後主謀終於要登場了嗎?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出戲接下來會怎麽演。”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夜來花香,夾雜在花香之中,是好幾種藥材的氣味。他琢磨了一回,一時猜不透這些人到底是什麽來曆。


    正思疑間,車夫的腳步聲又重回耳際,那車夫道:“不知那家夥是犯了賭癮賭錢去了,還是外出采藥去了,藥僮都沒留一個,隻剩下個耳聾眼花的老燒火工。”少女急道:“那可怎麽辦?”


    車夫微一沉吟,道:“這裏地處偏僻,離市鎮和官道都有不短的距離,相信龍公洞的那群牛鼻子不會這麽輕易找來。”頓了一頓,說道:“依我看,暫時還是躲在這裏比較安全,況且傷口剛上過藥,不宜奔波。”


    馬車內,葉馗靜靜聽著兩人的對話,聽到車夫說給自己上藥時,不禁吃了一驚,呼吸間,的確能夠聞到金瘡藥的氣味。此時他全身麻木,眼睛又看不見,別說塗藥裹傷,即是在他身上捅上兩刀未必能夠察覺的到。


    不過他並沒有為之所動,隻是不斷提醒自己這不過是對方的把戲罷了,決不能掉以輕心,著了他們的詭道。


    那少女道:“可葉哥哥身上的毒該怎麽辦?”那車夫思忖了片刻後,道:“這樣吧,待天亮後,如果狗皮膏那家夥還沒回來的話,我就出去再找一個大夫回來。”


    少女心急如焚道:“我現在就去找。”車夫忙將她攔下,道:“現在外麵黑布隆冬的,我們又人生地不熟,上哪找去。”跟著道:“沒頭蒼蠅般亂撞,反而不好。眼下快四更了,我們暫且歇息個把時辰,天一亮,就動身去鎮上看一看。”


    少女沒有更好的主意,隻能答應了。


    沒多時,葉馗被抬入一間房間,他想要掙紮,無奈何全身不遂,隻能任憑處置。當夜,他便在臥室中的床榻上度過。他不敢浪費半寸光陰,兩個時辰全在竭力運功逼毒。


    少女唯恐葉馗病情惡化,不曾遠離半步,在靠背椅上迷迷糊糊一直坐到卯時天曉。


    耳聽得院子裏公雞打了第一聲鳴,少女揉著惺忪的雙眼起身,見葉馗安定地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件事,匆匆出了臥房。


    半個時辰後,少女捧了一碗小米粥進屋,柔聲道:“葉哥哥,你一定餓了吧,我笨手笨腳,煮的不好吃,你可別笑我。”說著,坐上床頭,待要喂粥,冷不防葉馗右手一揚,一下子就扣住了少女手腕上的脈門。


    少女哪想到有這麽一出,“啊”的一聲驚叫,手腕吃痛,哐啷當,青瓷碗摔了個粉碎,稀粥撒了一地,然而她卻又驚又喜道:“葉哥哥,你醒啦?”


    葉馗聽她連著吸了兩下鼻子,預感又要哭出聲來,厲聲喝道:“少來這一套,說,是誰指使你來消遣於我?”


    原來葉馗在聚氣行功了小半夜後,燕尾鏢毒素被逼出了一半,盡管四肢仍有些僵硬,但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場麵,一招便鉗製住了少女。少女見葉馗安然醒來,不由得喜極而泣,高興的同時,對葉馗的質問完全是一頭霧水。


    葉馗喝道:“快說。”不由得加重了手勁。


    少女柔膚弱體,登時疼的眼淚就流出來了,緊緊咬住了下唇,才勉強沒哭出聲來。可對她而言,肉體上的疼痛遠不如被葉馗嗬斥來的難過,委屈巴巴道:“我不知道葉哥哥要我說些什麽,我是……”


    話沒說完,門口搶進一人,卻是那燒火工。他聽到動靜,連忙趕來探個究竟,詢問道:“小姑娘,出什麽事啦?”少女忍著疼痛道:“沒……沒事。”


    那燒火工一把年紀,脾氣不小,見葉馗這麽個大男人不知羞恥欺負一個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登時火就上來了,喝道:“你個沒良心的東西,小姑娘一大早起來給你煮粥喝,你不感恩,怎麽還倒打一耙。”


    葉馗冷然道:“你們倒是好心的很,不顧自身安危,刀槍劍戟中來救我這個陌生人。”


    少女一愣,道:“葉哥哥,你不認得我啦?我是楚瑤呀。”葉馗道:“出來唬人,功課也不做做足。”他根本不認識什麽楚瑤。


    那燒火工手裏還執了把火鉗,這時候挺起火鉗,喝道:“小子,快鬆手,否則別怪老頭子不客氣。”少女生怕燒火工情急之下,傷了葉馗,忙道:“老伯伯,我沒事,你把火鉗收起來吧。”轉向葉馗道:“葉哥哥,七年前,是你把我從蛟鱷幫救了出來,你不記得啦?”


    葉馗皺了下眉頭,七年前他血洗蛟鱷幫,的確解扣了一批被拘謹在內的少女。


    少女見葉馗依舊沒想出來,跟著道:“常州遠風鏢局總鏢頭楚萬興就是我爹,葉哥哥,你一點都不記得啦?”話聲中頗有些沮喪。


    聽到這裏,葉馗終於有了點頭緒,楚萬興他是認識的,畢竟前幾天剛照過麵。至於楚氏夫婦的閨女,他隻依稀記得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其他方麵就毫無印象了。


    這少女正是葉馗七年前從蛟鱷幫水寨中救出的小女孩楚瑤,那一年她不過十歲,遭蛟鱷幫匪眾擄劫去後,受驚過度,整個人都是懵的,直至重回父母身邊,三魂七魄才重新歸位。


    楚萬興一家團聚,大喜之餘,便想著要報答葉馗。偏生葉馗行蹤不定,別說酬謝,即使要見上一麵,亦是難如登天。後來楚萬興無意中獲知了葉馗發出的尋人布告,當即自告奮勇將這活攬到了自己懷裏。從那之後,他們夫婦再走鏢的時候就多留了個心眼,隻是苦於線索稀少,幾年下來,收獲寥寥。


    兩個月前,楚萬興夫婦聽說了葉馗重出江湖的傳聞,是又驚又喜,恰巧他們有一趟鏢要送往兩湖地區,便早早安排好了行程。楚瑤聽到了,說什麽也要跟著一起來,楚萬興當然不允。自從出了七年前那樁子事後,楚萬興夫婦是恨不得造一座固若金湯的城堡來做女兒的閨房,平素家中一個陌生人都不許進。


    這些年來,楚瑤都是盡量隨著父母的心願走。可這一回,她沒有聽父母的話,乖乖留在家中。楚萬興夫婦前腳剛走,她翻過圍牆,就跟了出來。


    一路上平安無事,哪知剛進入湖南地界,就傳來了各大派伏擊葉馗的消息,楚萬興夫婦顧不上貨物,馬不停蹄趕往嶽陽樓馳援。


    楚瑤唯恐父母察覺,不敢跟的太近,落在鏢隊後半個日程,待她趕到嶽陽樓時,早已散場。朝思暮想的人沒見著,楚瑤難免有些失落。


    楚萬興突然見到寶貝女兒現身嶽陽,不由得大怒,但生氣歸生氣,總不能把她一個人趕回去,隻能帶在身邊。


    第二天,楚瑤隨著父母在嶽陽城內找了一天,當然沒找著。昨日一早,又打聽了一上午,照舊一無所獲,一家三口都有些心灰意冷。不料中午時分在客棧與餘公、餘婆還有禿頭鷹一起吃飯時,無意中聽到隔桌有幾個食客交頭接耳談論一樁陰謀,並提起了葉馗的名字。


    餘婆是個急脾氣,當即恃武查問其中內情。那知情的食客不過是嶽陽城街頭遊手好閑的潑皮,從信一天師幾個嘴巴不牢靠的徒弟那聽到了點風聲,便拿來做炫耀的資本,大肆吹牛打屁起來,隻是他所知有限,除了知道個葉馗,時間地點全然不曉得。


    楚萬興幾人互通想法後,決定分頭去找。


    楚瑤本是跟著她爹娘的,不承望中間走散了,待她找到葉馗時,葉馗渾身是血,倚劍而立,也不知是死是活。


    這些年來,每當夜深人靜睡不著覺時,楚瑤都會想起當年的遭遇,深感萬幸的同時,又充滿了後怕。葉馗是在她被擄劫的當晚突襲的水寨,她除了受驚過度,身體上並無遭到其他傷害。倘若葉馗晚出現個一天半夜,後果簡直不敢想象。隨著年齡的增長,葉馗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變得愈加的高大。


    乍見恩人,楚瑤激動難抑,也是她行大運,u看書ww.uukansu恰逢牛崩天在那攪場,對方注意力全在牛崩天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她這個局外人。更幸運的是,禿頭鷹正好在左近搜尋,聽到打鬥聲,循聲趕來,與楚瑤碰了個正著。


    禿頭鷹見葉馗身受多種毒害,後頭信一天師又緊追不舍,哪敢回城與楚萬興等匯合,馬頭一轉,直奔他在江陵的老朋友。


    在與救命恩人相遇之前,楚瑤不知在腦海中反複幻想了多少次重會時的情景,她帶著滿懷的期盼和不安,不意全部轉變成了失落,葉馗非但沒有認出她來,當她自報姓名,依舊沒能第一時間想起來。


    葉馗沉吟道:“原來是楚萬興的女兒。”鬆開鉗製的右手,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楚瑤忙收起失落的情緒,回道:“葉哥哥不用擔心,我們現在在江陵城外的狗皮膏叔叔家裏,這裏人煙鮮至,安全的很。”


    葉馗從未聽聞過狗皮膏這麽個人物,聽其名號,估計是個半吊子郎中。


    楚瑤又道:“可惜狗皮膏叔叔出門采藥去了,不能替葉哥哥治療眼傷。不過鷹叔叔一早就找大夫去了,相信很快就能回來。”葉馗詫異道:“鷹叔叔?”楚瑤道:“就是禿頭鷹叔叔呀。”


    葉馗“嗯”了聲,自己能夠迅速恢複元氣,還要多虧她倆及時上藥止住了流血,早前受噩夢作梗,以為兩人是仇人派來的鷹爪,此刻想起,頗有些過意不去。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禿頭鷹帶回來一個走方郎中。這郎中也就治個傷寒感冒還行,祛毒非他專項,進來後屁股連凳子都沒碰,轉了一圈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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