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大會開的有頭無尾,群雄也沒弄清薑正龍的意圖,今早起來,不知是走還是留。正沒理會處,泰山派弟子送來請帖,今天由薑正龍在雲夢樓宴請群雄。


    群雄長途奔波到此,全是為了各自基業不遭泰山派吞噬,如今薑正龍做東相約,他們正好去討個說法。


    人多膽氣壯,況且有三皇堡的人在,群雄更加不怕薑正龍耍什麽花樣。在嶽陽城內閑逛了個把時辰,待到巳時時,群雄執了請帖成群結隊往雲夢樓來。


    雲夢樓作為三湘翹楚,店家的領導管理能力,下屬的抗壓應變能力,無不是第一流的。盡管如此,要在這短短時間內,再置辦出百來桌上等酒席,當真有點心有餘而力不足。好在薑正龍不缺錢,將嶽陽城所有酒肆飯館的跑堂雜役火夫通通請了來,問題迎刃而解。


    待眾人坐定,雷公洞洞主雷老大第一個跳出來說道:“薑正……咳咳,那個盟主啊,昨兒個你說無意吞並其他幫派。”薑正龍道:“對。”


    雷老大把手指往高百達身上一指,道:“但你這寶貝徒弟在成都萬劍山莊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他原話說的清清楚楚,就是讓我們歸順到你泰山派底下。”


    一言發出,群雄紛紛附和,即便當時沒有在場的人,也跟著瞎起哄。


    薑正龍斜了眼高百達,隨即向群雄作了個揖,道:“真個對不住,這事主要責任還是在薑某身上,是我疏忽大意,在下達指令時沒有交代清楚,以致幾位師弟和劣徒會錯了意。”


    底下群豪麵麵對視,嘴上不說,但臉上嗤鄙之色盡顯無遺,顯然不買這個賬。人群後頭更是有人嘀咕出了聲:“你現在怎麽編排都可以嘍。”


    薑正龍耳音極佳,這一句話聽得清清楚楚,當下食中二指駢攏,正容亢色道:“天地鑒證,我薑正龍若有暗藏私心,存了一絲半點的妄念,教我與這張椅子一樣。”話猶未了,掌鋒到處,一張紅木椅給他劈了個粉碎。


    眾人駭異之餘,樓下傳來一陣驚呼,原來薑正龍這一掌,力道之雄,直把樓板給打穿了。


    群雄見薑正龍顯露了這一手,不知他是真無私心,還是有意用武力恫嚇,不管如何,底下是沒人再敢發出半點聲響,隻偷偷把眼來瞄三皇堡。


    裴大柱見了眼前的情景,忽而仰天大笑道:“不過是些閑言碎語而已,盟主何必動怒,我們三皇堡是絕對相信盟主的為人的。俊城,你說是不是?”


    上官俊城的眼珠子自打上樓後,就沒離開過方小琬,正自發呆愣神,聽身旁裴大柱問起,嗯嗯呀呀含糊應了兩聲。


    薑正龍見三皇堡發話了,也不好再板著麵孔,舒眉展眼道:“哈哈哈哈,裴兄所言甚是,卻才倒是薑某失態了,各位見諒哈。”說完,罰了自己一杯。


    一些阿諛奉承之輩,昨天反泰山大會不敢現身,今日得了消息,都不請自來了,這時見著個機會,都從人群後頭擠出來獻媚討好。


    玉聖上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好不容易擠出半個身子,就忍不住發聲道:“盟主性行高潔,大公無……我操他娘的,哪個狗日的再擠我,我恁死他。”一句話罵完,隻見數百雙眼睛齊齊盯著自己。


    不少正人直士當場斥道:“玉聖上人,你好歹是出家人,嘴裏恁地不幹淨。”玉聖上人欲待反駁,忽覺兩道充滿殺氣的冷光直射過來,抬頭一瞧,竟是薑正龍。


    玉聖上人打了個哆嗦,登時就蔫了,嘟嘟囔囔著退到了人群背後,心中懊惱不已:“好不容易見著了個大場麵,誰知一句話都沒說上。他媽的,薑正龍你牛什麽牛,改日佛爺當上了武林盟主,教你天天給佛爺端夜壺。”


    他撇了撇嘴,悻悻然踱步下到四樓,找了個臨街的席位坐了。多數人都擠在樓上看熱鬧,整層樓三三兩兩沒幾個人。


    玉聖上人自斟自飲,一邊喝著悶酒,一邊對著街上來往的行人發呆。正百無聊賴,一晃眼,忽然覺得對麵樓上一個身影好像在哪見過,隻是那人頭上戴著一頂鬥笠,瞧不清麵目。


    他撓了撓後腦勺,心裏頭直犯嘀咕:“咦,這身影怎麽那麽眼熟,是在哪見過?”皺著眉頭苦思冥想,那種似曾相識卻又記不起來的感覺實在很糟糕。


    玉聖上人抓耳撓腮想了好一會兒,實在想不出,準備下樓去對麵瞧個究竟,剛抬起屁股,一轉眼,那邊座頭就空了。


    玉聖上人撇了下嘴,嘀咕道:“既然想不起來,估計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還是想想待會該怎麽巴結三皇堡和泰山派。”正自籌思間,驀聞樓下一陣喧囂。張眼去望,原來是東邊街頭大搖大擺過來一個鐵塔似的莽漢,凡是讓行不夠利索的,全讓他拳崩腳踢,或踹進了河道,或擲入了商肆。


    一時之間,街道上雞飛狗跳,人喧馬嘶。眾人見他人高力壯,凶惡無比,逃命都來不及,誰敢上去與他羅唕。


    那巨漢徑直來到雲夢樓前,掇了條長凳坐下。群豪都擠在五樓,底下酒席上空空落落的沒幾個人。


    那巨漢一坐下,提起一壇子酒仰頭就往嘴裏灌,酒水入口,立即給吐了出來,叫道:“呸,什麽玩意,比羊尿都難喝。”跟著又吃了幾塊肉,同樣給吐了出來。一個不爽,橫起胳膊在台麵上一掃,一桌杯盤碗盞盡數給掃到了地下,全部摔了個稀巴爛。


    城中市民皆知雲夢樓今日群雄薈聚,武林盟主親臨,這莽漢囂張跋扈,如此大鬧,待會兒定有一場好戲可看,不一會兒就在遠遠圍了一圈,嘰嘰喳喳小聲議論個不停。


    那巨漢蕩幹淨了桌麵,叫道:“小二人呢,給我滾出來,大爺要點菜。”


    雲夢樓內幾個夥計聽到動靜,早奔了出來,一見眼前場景,不免都皺起了眉頭,心道:“哪來的潑東西,敢來我們雲夢樓造次,也不打聽打聽今天是什麽日子。”


    一個夥計揚起笑臉,躬身上前道:“客官,實在不好意思咧,小樓今兒個讓武林魁主泰山派全包下了,隻能麻煩客官改日再來,不周到之處,望請多多包涵。”


    那巨漢虎眼一瞪,道:“泰山派包場,有經過老子同意嗎?”那夥計愣了一下,跟著心中直罵娘:“你算什麽玩意,我們雲夢樓的事,還用你來指手畫腳?”直起身來道:“客官不要無理取鬧。”


    那巨漢劈手揪過那夥計的胸脯,叫道:“老子今兒個偏要無理取鬧,你還能怎地?”手一揚,像扔草包一般,將那夥計遠遠擲了出去,嘭的一聲,直把前頭船上的一桌酒席砸了個稀爛。


    另外幾個夥計見狀,急急入內通知店東馬掌櫃。馬掌櫃正在後廚安排事宜,見報說,忙喚來高薪聘請的武師,領了一眾人,趕將出來。


    雲夢樓作為湘楚第一酒樓,所請的武師自然有些真材實料,見那巨漢肌肉虯結、身高七尺,沒有絲毫畏懼。


    當頭的老武師摩了摩拳,擦了擦掌,道:“就讓老夫來打發了他。”


    馬掌櫃見那巨漢粗壯如牛,若是動起手來,不管輸贏,勢必要吵著樓上貴客。他是生意人,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永遠是生意,能夠息事寧人的事情,絕沒必要鬧的雞飛蛋打,當下發聲叫住了老武師,滿臉堆歡走上前。


    那巨漢斜著眼道:“你是管事的?”馬掌櫃忙點頭稱是。那巨漢道:“既然開門做生意,為何不準老爺吃酒,是瞧不起我還是咋地?”馬掌櫃道:“客官且勿焦躁。”從袖子裏掏出一錠十兩重的元寶,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今兒個實在忙不過來,還望寬容則個。”


    那巨漢也不客氣,將銀兩納入手心,掂了兩掂,道:“你倒是大方,不過呢,老爺我有個規矩,一旦坐下了,就懶得再挪屁股。”


    幾個武師聽了,捋起袖子,嚷嚷著就要動手。


    馬掌櫃實不願為這麽一件小事而打擾到泰山派,喊退了武師,臉上閃過一絲怒氣,心道:“你這潑皮胃口不小,十兩銀子都打發不你走,哼,暫且讓你得瑟,招待完泰山派,保你有命拿錢沒命花。”正要再掏一錠元寶出來,人叢中有人喊道:“借過,借過。”


    跟著隻見人群中擠出來一個油頭粉麵的白衣書生,手持一把玳瑁骨扇,一邊喊著熱,一邊找了個座位坐下。他坐下後,也不點餐,先取出一塊繡花羅帕,將額頭、頸項的細汗仔仔細細揩了個遍,完了才道:“夥計,來碗魚絲麵。”


    一個身材壯碩的年輕武師上前喝道:“吃什麽麵,沒見我們滿客了?給我滾。”白衣書生撅了下嘴道:“嘿呀,好沒道理喲,顧客上門光顧你的生意,你不好好招待,反而要逐客人出去,店大也不是這般欺客的呀。”那年輕武師喝道:“再囉嗦,教你吃拳頭。”說著揚起那醋缽大的拳頭,想要嚇他一嚇。


    白衣書生對著那拳頭瞅了兩眼,一臉嫌棄道:“糙皮粗肉硬骨頭,可不好吃。”那年輕武師大怒,呼的一聲,拳頭便照書生的腦門砸了下去。


    白衣書生宛若沒有瞧見,隻悶著個頭,在那嘟囔道:“咦,這張長凳的凳腳高低不一個樣嘞,我還是換一張吧。”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他起身換座位的間隙,恰好躲過武師的拳頭。


    年輕武師一拳沒打中,追身過去再打,一連出了四拳,白衣書生連換了四次座位,且每次都有不同的說辭。


    馬掌櫃瞧在眼裏,起初以為不過是湊巧,可一連四次,那就不是湊巧那麽簡單了。他不是習武之人,但也能看出白衣書生的身手要遠遠強於年輕武師,一個潑皮已夠他頭疼的了,再加一個來曆不明的書生添亂,情勢越來越難收場。


    他是生意人,生意場上,有時難免要做一些退讓,當下喝道:“都愣著幹什麽,沒聽見客人點餐嗎?一碗魚絲麵,還不進去準備。”跟著笑嗬嗬地向那巨漢道:“不知爺台要吃些什麽?”


    那巨漢道:“來你們雲夢樓,當然是要嚐嚐你們的招牌菜了。”馬掌櫃微微一笑,心想倒不難辦,正要吩咐夥計去通報後廚,那巨漢道:“記住多加些人肉啊!”


    馬掌櫃一怔,隻道是聽岔了,問道:“爺台說什麽?”那巨漢道:“你們雲夢樓的招牌菜不是人肉叉燒嗎?”馬掌櫃嘴角抽搐了一下,強笑道:“爺台說笑了,太平盛世,哪有吃人肉的。”


    那巨漢喝道:“誰跟你開玩笑了?”白衣書生這時也來搭腔道:“哎呀,我怎麽沒想到,魚絲麵不要了,給我換一碗人肉叉燒麵。”


    到得這時,馬掌櫃終於知道這兩人純粹是來找碴的,臉色倏地陰沉了下來,無須再多客氣,一揮手,下令道:“操家夥給我上。”


    玉聖上人在樓上瞧了幾眼,覺得沒趣,心道:“沒眼見的潑皮,找死都找到這來了。”


    再回到頂樓,正逢點蒼派掌門俞銀峰在那發問:“薑師兄何以一定要助推天下合一?”群雄也跟著附和道:“對呀,為什麽?”


    薑正龍擺擺手,示意安靜,說道:“當前江湖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底下暗流湧動,邪惡勢力蠢蠢欲動,其中尤以魔教餘孽為甚,光是過去幾個月,就製造了好幾起慘案。前車之鑒不遠,眼看魔教東山再起,教我怎麽坐的住。薑某雖隻是個代理盟主,但一心全係在中原武林之上,為了不重蹈覆轍,我輩正義人士隻有團結一心,才能徹底除盡邪魔歪道。”


    幾派掌門人麵麵相望,心想:“魔教早是日暮途窮,能有多少威脅,這些無非是你的說辭罷了。”


    華山掌門鮑大熊站出來道:“魔教餘孽固然可惡,可要知魔教大勢已去,雖然時不時的還能興起一些風浪,那也不過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而已,盟主過慮啦。”裴大柱也應和道:“區區一些殘渣,不值一提,哪裏用得著並派這麽興師動眾。”


    薑正龍隻是點頭,不言一語,待幾個掌門人表述完各自見解後,才開口道:“本座又何嚐不希望是如此呢,可事實是……唉……”拍了拍手,登時有幾個泰山派弟子將一頂扇轎抬到了中央處。


    群雄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珠,競相要瞧個究竟。


    薑正龍走上前去,掀開轎簾,不過是看了一眼,群雄就失聲驚呼了起來,膽子小的更是轉過了頭不敢再看。


    但見轎子內躺著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正在不住地蠕動。定眼再看,竟是一截活人的軀幹。隻見那軀幹渾身上下布滿了痂皮,四肢全已剁去,麵孔上更是一塌糊塗,眼、鼻、舌、耳沒一樣完整,嘴巴一張一翕,發出低微的呻吟聲,不知是在哀號,還是在訴說著什麽。


    驚懼之餘,眾人心中皆是疑問重重:“這人到底是誰?又是哪個歹毒惡人下得如此狠手?”


    俞銀峰忽道:“哎呀,這不是林師兄嗎?”


    眾人聽他一提醒,凝眼再瞧,立即認出是泰山十傑中排行第六的“雲中飄”林鷂。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林鷂作為泰山十傑之一,刀劍功夫自不必說,那一身輕身功夫更是無出其右。


    群雄目光齊聚在薑正龍身上,等著他說明內中詳情。


    薑正龍歎了口氣,緩緩道來:“今年四月,敝派常駐在西域的弟子回報,說是查探到了魔教的一個小窩點,當時本座就差遣林師弟領了四十多名弟子前去圍剿餘孽,哪知行至隴西地界,遭遇賊人埋伏,一行人除了林師弟,盡數覆沒。林師弟雖然活了下來,可也……可也成了這副樣子。”


    魔教窩點一說是薑正龍現場編撰,他派遣林鷂遠赴西域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與崆峒、天山幾派商討合並一事。uu看書 wwuknhu


    俞銀峰道:“確定是魔教動的手?”袁中侯跳出來叫道:“除了魔教,還能是誰,你們再瞧瞧這個。”說著將林鷂翻轉過來,露出後背。


    眾人見了,又是一驚,隻見後背上刀疤縱橫,赫然組成十四個大字:“小小見麵禮,不成敬意,狗屁盟主收。”


    在場群豪多數都不太滿意薑正龍的獨斷專行,可此時見到林鷂背後的十四個字,也忍不住破口大罵,心中均想:“怪不得薑正龍一意要合並,原來都欺負到他泰山派頭上了。”多少有些理解薑正龍先前所為。


    薑正龍麵色凝重道:“師弟受了這麽嚴重的傷,我這個做師兄的卻隻能在旁眼睜睜瞧著,沒有半點法子。”臉上肌肉扭曲成一團,甚是痛楚。


    鮑大熊生性粗豪,但望著林鷂的模樣,連他都覺著不忍,說道:“與其這般生不如死,不如給個痛快也好。”薑正龍歎道:“話雖如此,可當真要……唉,還是下不去手。”


    說話間,樓下驀地喧囂起來,薑正龍之前就聽到有人在底下街上吆三喝四,他也沒當回事。這時吵鬧聲越來越大,不禁沉下臉來,命道:“百達,你去料理一下。”


    高百達領命下樓,擠在樓梯上的各門派弟子立即讓出一條道來,隻聽得他一通叫罵,樓下立即恢複了平靜。


    薑正龍正準備繼續,忽覺樓梯口情形有異,但見樓梯上一幹人等麵無人色,睜大了眼睛,齊齊盯著樓下,好似見到了攝人心魂的可怖景象,沒一人敢發出半點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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