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上官俊城剛走出大門,嶽陽樓的家丁便來邀請赴宴。


    方家大樓雖是嶽陽城第一高樓,但由於每層樓各有用處,若要設下這麽大的宴席必須重新布置,家生物事搬搬進進不是一般的太費周章。方彪懶得料理,便把宴會一事全權交與了嶽陽城第一酒樓——雲夢樓。


    方小琬稍作歇息後,與魚鱉蝦蟹四將一道移步雲夢樓參加群英宴。


    來到樓前,但見火樹銀花,錦繡盈樓,燈燭熒煌,直把周遭照得如白晝一般。五層樓尚不夠用,且幸掌櫃交際廣泛,又調遣來四艘畫舫,停泊在樓前河道之中,每艘五六桌,四條船上共擺了二十來席。


    方小琬隨著人群步入酒樓,夥計堪堪擺盤完畢,隻見酒席之上滿貯醲醞、肉山脯林,清一色的全是湘楚特色,茶是君山銀針,酒是衡陽醽醁,菜肴有辣子魚頭、嶽陽三蒸、紅煨羊蹄花、玉珠水魚、滑蛋銀魚、子龍脫袍、八寶鵪鶉、蟲草柴把鴨、洞庭金龜、冰糖湘蓮、紅燒寒菌等等等等。


    群豪見了,喉嚨口無不咕嘟咕嘟,直吞口水。些許饞酒的壯著膽子,偷偷用手指蘸了來舐;饞嘴的則見沒人瞧時,這邊扯個鴨腿,那邊順塊羊肉,一到手立即往嘴裏一塞,吃的滿嘴是油。


    與會者之中,風頭最大的,自然要數上官俊城和裴大柱了。群豪都沒想到三皇堡副堡主和下一任準堡主會同時來與會,畢竟泰山派並未開罪於三皇堡,一時都圍攏來說親道熱,設法攀附結交。


    即便是齒落舌鈍的匡柏年身邊,也是裏三圈外三圈,圍了個水泄不通。


    個別初出茅廬的後生,好不容易見著個大人物,連誰是誰都沒搞清楚,就想上去湊熱鬧,給一旁的老江湖拉住道:“別白費力氣了,匡柏年早就癡呆啦,別說你個外人,即便是他親兒子來,照樣兩眼一翻,不作認識。”


    “啊?原來這個老頭子就是前任三皇堡堡主,怎地成這模樣了?”


    “嘖,你小子的耳目也忒不靈通了,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費了半個多時辰,群雄才依序坐定。嶽陽樓作為東道,鑒於樓主方海晟閉關未出,便由少主人方彪發表致辭,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後,群雄隻道終於可以放開肚皮大吃一頓了,不期方彪話鋒一轉,說道:“開宴前,想請各位英雄好漢再見一位貴賓。”


    群雄左右張望,不知他言語中的貴賓到底是誰,交頭接耳道:


    “還有誰沒來?”


    “會不會是他老子出關了?”


    “莫非是三皇堡堡主大駕親臨?”


    裴大柱與上官俊城四目交顧,同樣詫異。


    七嘴八舌中,樓梯上響起一陣橐橐的腳步聲,未見其人,爽朗的笑聲就已響徹雲夢樓。群雄循聲望去,隻見樓梯口龍驤虎步走出一叢人眾,為首一人威風凜凜、氣震四方,不是別人,正是他們此次大會要聲討的泰山派薑正龍。


    身後五人,眉揚目展,每一個都是威名赫赫,從左至右,分別是泰山十傑排名第二的“五鬆大夫”白頭翁、第三的“岱神宗”陳有鹿、第五的“大盤手”蒲曄、第七的“開天斧”牛鉛以及排名第九的“探海無底”袁中侯。


    加上排在首位的薑正龍,泰山十傑到其六,薑正龍此番基本可算是全員出動。


    群雄張大了嘴巴,麵麵廝覷,他們齊集於此,就是為了要對付泰山派,如今還沒開始討論呢,正主反而到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他,沒有一人出聲,暗下裏卻早就罵開了,直罵方彪兩麵三刀。更多的則是低下了頭,他們之所以要對付泰山派,全因薑正龍威逼恫嚇他們讓出祖上基業。常言道:做賊心虛。他們沒有做賊,不知為何一見到薑正龍,心下直犯虛。


    現場一片寂然,氣氛十分的微妙。驀地裏,匡柏年一躍而起,跳到了桌上,單膝跪下,大聲喊道:“皇上駕到!”他一聲喊完,又猛地挺直站起,沉著嗓門喊道:“威——武——”


    “威武”完了,聲調再變,這回成了女聲,唱道:“對麵山頭的阿哥啊,你抬頭看,天上的鳥人成千百;對麵山頭的阿哥啊,你低頭瞧,水裏的王八黑漫漫……”


    這本是一首傳誦於民間的粗鄙山歌,這會兒聽來,仿佛是在辱罵在場群豪。


    匡柏年意猶未盡,還要唱,讓隨從七手八腳給抬了下來,服下兩顆歸心丸後,又回複了先前一灘爛泥的模樣。


    裴大柱氣得麵皮紫脹,他韓家與匡家私下裏雖有嫌隙,但匡柏年怎麽說始終都是三皇堡的人,丟的可是三皇堡的麵子,當下站起來作個四方揖,道:“老堡主年老失態,還請各位多多擔待。”他雖好逸惡勞,嘴皮子功夫倒還可以,這些年來,場麵話學了不少,否則韓銅猊也不會派他出來應酬事務。


    匡柏年這麽一鬧,氣氛更加詭異,些許耐不住笑的,隻能以咳嗽掩蓋。


    “這哪是癡呆,分明是瘋癲了嘛!”


    “嗨,瘋癲,癡呆,還不都是一回事。”


    常言道: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唐霞自薑正龍一進場,腦袋裏就嗡的一聲炸開了,到得這時,眼眶之中已然充滿了怒血,再也忍不住,衝著方彪吼道:“方彪,你這是什麽意思?”方彪忙道:“唐師叔且息怒,聽侄兒解釋與你聽。”


    唐霞一揮手,差點打了方彪一個耳光,道:“用不著你來解釋。”指著薑正龍道:“今兒個有我沒他,有他沒我。”話畢,唰的一聲,佩劍出鞘。


    劉常新等見狀,自也齊齊拔出長劍。


    唐霞的反應,全在薑正龍意料之中,隻見他朗聲道:“誤會,誤會,全是誤會啊。”厲聲道:“把宋義給我帶上來。”


    唐霞聽到“宋義”兩個字,剛到嘴邊的罵詞吞了回去,且看薑正龍耍什麽花樣。


    不一刻,高百達將宋義領上樓來。


    峨眉派這邊尚未有人開口,點蒼派掌門俞銀峰率先跳出來叫道:“宋師弟,外麵的傳言是不是真的?”宋義低垂了頭,不敢與眾人照麵。


    俞銀峰紅脹著脖子,喝道:“我問你是不是真的?”


    半晌後,宋義點下了頭。


    俞銀峰極看重門派聲譽,容不得半點玷汙,這時氣得全身發抖,切齒道:“點蒼派的臉……都……都讓你給丟……丟盡啦。”掣出長劍,就要當場結果了宋義。


    薑正龍道:“且慢。”箭步踏上,駢指在劍柄頂上一捺。


    俞銀峰隻感覺到一股強力壓在了劍柄之上,不待拔出,長劍又歸入劍鞘。待要再發勁,劍刃好像給焊死了一般,半點也動彈不得。


    俞銀峰又驚又怒又駭,口齒也不清了,道:“你……”


    薑正龍抬手道:“俞師兄,且再給他個機會,讓他將整件事情原原本本說個明白,不看薑某人的麵子,就當看在峨嵋派眾兄弟姐妹的情麵上。”


    俞銀峰拿捏不定,向唐霞求問道:“賢妹,你看……”唐霞也想聽聽宋義的說辭,與劉常新交換了個眼神後,說道:“要取狗賊的性命,不急這一時半刻,且看他如何狡辯。”


    薑正龍見唐霞首肯了,厲聲道:“宋義,你也聽到了,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闡明真相。你要是有半句虛語,休怪本座辣手無情。”


    宋義低垂著腦袋,喏喏稱是,眼角稍稍抬起,立即感受到峨眉派全體成員灼熱的怒光射將過來,隻能苦著臉說道:“方翎師姐之所以……唉,全怪我虛榮心作祟,聞知盟主有並派之意,就想躬先表率,立個大功,日後好在盟主麵前邀功,討個副職做做。”


    俞銀峰聽到這,忍不住破口大罵,隻是他為人老派,不諳口舌之道,來來回回就那幾句。


    宋義見自家師兄這般不留情麵,也動了怒氣,反手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叫道:“我是無恥,我是卑鄙,可我也是人。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師兄你沒資格指摘我。”不待俞銀峰反斥,緊跟著道:“捫心自問,師兄你哪點比我強?天資我比你高,功夫也是我練的好,交際應酬我更是強你千百倍。”


    俞銀峰沒料到宋義會突然把矛頭對向自己,一時張口結舌,定了定神後,才道:“你說的沒錯,論才智論人緣,我都及不上你。”


    宋義聽了這話,氣勢更盛,叫道:“那為什麽師父還是偏袒你?掌門一職明明該是我宋義的。師兄你說,到底是為什麽?難道我宋義天生就低人一等,永遠隻配給人當下手?”


    俞銀峰踏上一步,正容亢色道:“你自個兒心裏清楚的很,我們點蒼派收納門徒,看重的不是天賦的高低、武功的強弱,擺在第一位的永遠是做人的品德操行。”


    宋義滿臉不屑道:“品德操行,哈哈,真是可笑!我做了二十年的大好人,又得到了什麽?”突然揚聲叫道:“師父若是傳位與我,我品德操行保證比你俞銀峰強一千倍一萬倍。”


    俞銀峰待再駁斥,宋義手一揮,道:“別說了,今兒個不是來翻你我的舊事。”昂首走到峨眉派弟子麵前,躬身拜道:“唐師妹,劉師弟,是我對不住你們。方翎師姐全是我自作主張下的手,與泰山派無關。”


    唐霞哪裏會信他,斷定他是受了薑正龍的脅迫,冷哼了一聲,道:“少在那惺惺作態,你自個剛才也承認了,姓薑的有吞並全天下的意思。若沒他的命令,你們這幫狗腿子哪敢這麽放肆!”


    薑正龍站出來道:“唐師妹,愚兄要糾正一點,薑某的確有讓天下門派合而為一的想法,也如實去做了,但並非是唐師妹所想的那般。常言道:能者居之。世上比薑某人長進的豪傑不計其數,在場就有不少,我這點能耐,又怎敢誇下吞並全中原的海口!


    “再多說一句,想必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家父當年之所以能當上武林盟主,一是祖宗庇佑,再是因為許多前輩耆宿沒上台領教,我泰山派這才僥幸成為了武林魁主。”


    群豪麵麵相望,心想薑正龍的第二點說的未免客氣,眾人心裏都清楚的很,直白說來,上上屆武林大會薑鬆鶴能最終奪魁,就是三皇堡鬧內訌。至於上一屆,隻能算是三皇堡運道不好,兩大家主身染重疾,最後隻有一家出席了大會。


    薑正龍又道:“薑某此次邀集各大掌門人商議合並一事,全是出於對中原武林未來的擔憂,又豈會使那鬼蜮伎倆,來謀害咱同道中人?”唐霞認定了薑正龍是背後主謀,對他的話是一句都不信,撇過了頭,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劉常新冷然道:“不用再浪費口舌,我們是不會相信的。”


    薑正龍倒也不氣急,平心靜氣道:“調換一下立場,薑某可能也是這般反應。但我要多問一句,倘若我真心有意用強,來完成那所謂的一統天下的霸業,為何偏偏隻針對方師姐一人?”


    唐劉二人聽說,不覺大吃一驚,不待他倆弄明白,薑正龍作了個四方揖,朗聲道:“薑某今兒個要向在座各位討一句公道話,敝師弟和劣徒在登門拜訪的過程中,有沒有使用武力傷害過在座各位一根寒毛?”


    群雄左右相顧,好一會兒,都搖了搖頭。


    人群中有幾個道:“態度不太好,害人倒不曾有過。”


    薑正龍聽了,很是滿意,跟著就他師弟和徒弟的態度問題向群豪賠了幾句話,再相謝了眾人。


    這一來,唐霞和劉常新徹底啞口無言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心中同時疑惑道:“難道真是宋義為了討好泰山派,擅自搞出的勾當?”


    劉常新猛地揪住宋義的衣襟,罵道:“你個狼心狗肺的禽獸,虧師姐那麽信任你!”宋義扯著哭腔道:“沒錯,我是狼心狗肺,我是衣冠禽獸,我見利忘義,虧負了方師姐的好心好意,汙辱了點蒼派的聲譽,我……我……我不配為人。”說罷跪在地下,抱著劉常新的大腿嚎啕大哭。


    劉常新一腳將他踹了出去,宋義又爬過來遞上佩劍,道:“劉師弟,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劉常新見他這副瘋癲的模樣,心裏發毛,連著往後退了好幾步,叱道:“你少在那裝腔作勢。”宋義搖頭道:“我沒有裝腔作勢,我知道錯了,真的,隻是大錯鑄成,悔之晚矣。你們這就殺了我吧,好讓我到陰曹地府去向方師姐請罪。如果一刀不夠解恨,就千刀萬剮。”說到最後,五官扭曲成了一團,好似真的瘋了一樣。


    劉常新一時沒了主意,轉向唐霞尋求意見。唐霞搖頭,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理。兩人正沒有理會處,餘賽男叫道:“殺了你髒了我們的手,你自尋了斷吧。”在她眼中,不論真假,宋義都是她的殺師仇人。


    宋義呆呆地癱坐在場中央,半晌後,咬牙道:“好,既然如此,宋義就用這條賤命向各位謝罪……”


    就在他反手橫劍、引頸待戮的那一瞬,“五鬆大夫”白頭翁霍地躍入場中,雙腳不待落地,淩空一掌拍在了宋義後心窩。


    宋義“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踉蹌著回轉過身,眼神中充滿了詫異與不解:“你……你……哇啊……”又嗆出一口鮮血,身子一軟,委倒在地,再也沒了動靜。


    白頭翁往屍身上啐了口口水,罵道:“我呸,就你這卑鄙小人,一條賤命就想抵消以往所有罪行?我偏不成全你。”


    自戕與橫死,雖說結果都是一樣,但於武林中人而言,卻是大有區別。自戕,那是以死抵罪,過往罪行一筆勾銷,死後尚能留下一個改過自新的名聲。橫死在他人手中,那便是死了也是白死。


    底下有個初出茅廬的新人低聲問道:“這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兒是誰啊?”


    “現在的年輕人,毛都沒長齊,就出來混江湖了,大名鼎鼎的‘五鬆大夫’白頭翁都不認識?”


    “他就是白頭翁呐?咦,不對,白頭翁不是薑正龍的師弟嗎,怎麽看起來比我八十三歲的爺爺都要老?”


    “懶得跟你解釋,那誰,你來說。”


    “五鬆大夫自從娘胎生將出來,就是這副模樣,要不然他爹娘吃飽了撐著,好端端的,給自家兒子起個白頭翁的名字。”


    “噢,原來如此,這麽說來他是人老心不老嘞!”


    薑正龍吩咐門下弟子,將宋義的屍身清理出了雲夢樓。


    宋義至死都沒闔上雙眼,瞪大了的眼珠子,好似在訴說著什麽。至於他何以會突然之間轉性,原因就在於兩個時辰之前薑正龍與他說的一段話。


    薑正龍當時與宋義說明了現狀,告知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峨嵋派負荊請罪,他心中不願,可一旦失了泰山派的庇護,那當真隻有死路一條。


    宋義花了中間的兩個時辰,獨自演練可能會出現的措辭,不意一開始就出了意外,俞銀峰的橫加出手,差點毀了整盤計謀,還好薑正龍反應迅速,及時給化解了。宋義腦子也算機靈,當場借題發揮,靠著與俞銀峰的一段爭執,道出了自己的動機,跟著巧舌如簧,把唐霞和劉常新都給唬住了。


    最後引頸就戮的苦肉計,依舊在事先的排練中,隻不過薑正龍答應的是一旦宋義橫起長劍,他便立時跳入場中,出手製止。峨眉派弟子看在盟主的麵子上,再看他誠心悔改,不說既往不咎,心下動搖是肯定的。


    之後再由薑正龍講一些大道理,像是什麽“即便是聖人也會犯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之類的話,最後教宋義從今往後,全心全意為峨嵋派效勞,以作贖罪。當宋義橫起長劍,他內心是歡喜的,計劃進行的如此順利,這條命是保住了,他不知道的是薑正龍打一開始就沒準備留他這個活口。


    白頭翁這一掌,不僅給泰山派除去一個隱患,更是為泰山派表明了立場:“對於宋義這種卑鄙小人,我們泰山派連自戕都不願成全他。”


    此舉果然奏效,在清理了宋義的屍體後,唐霞道:“好,我師姐之死,與你們無幹,但在紫雲宮中毒害我掌門師兄及數百名同門的血海深仇,又該怎麽算?”高百達跳出來叫道:“姓唐的,你少在那血口噴人,你有什麽證據……”話猶未了,就給他師父喝止了。


    薑正龍痛心疾首道:“貴派無端遭遇滅頂橫禍,薑某深表痛心,董師兄與我……唉……”搖頭歎息半晌後,跟著道:“月前薑某收到成都過來的飛鴿傳書,才知曉了這一場災禍,當日我就下了封急書,要劣徒徹查原委,找出真凶。根據目擊群眾的反應,再經過泰山派上下和同道友人幾個月來不懈的努力,總算摸索出了一點頭緒。”下令道:“將那廝給帶上來。”


    一旁幾個泰山派弟子早有準備,片刻間押上來一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年輕瘦漢。


    那漢子乍見在場這許多人,竟能保持麵不改色,梗著脖子叫道:“老子一介良民,你們平白無故捉了我來,是何道理?”神態中,透著一股無賴的氣息。


    群豪看他那衣著打扮、走路形態,不似江湖中人,紛紛問道:“這人誰呀?”問了一圈,沒問出一個答案來。


    唐霞與劉常新把眼來打量,上下左右看了兩個來回,同樣不認得。


    那漢子兀自叫個不停,高百達揚起拳頭,作勢要打。那瘦漢往後一閃,不想自個兒絆倒在了地下。


    高百達哈哈大笑,道:“什麽時候土夫子也成良民了?你再犬吠,小心大爺的拳頭,快給我從實招來。”他口中的土夫子,那是盜墓賊的別稱。


    那瘦漢吃過高百達拳頭的虧,迫於他的淫威,當下隻得以忍氣吞聲,拉了張長凳坐了上去,說道:“少爺我原是梓潼人氏,姓張,單名一個三字,生來沒啥子本事,隻能跟著族裏的叔叔伯伯大江南北挖挖蘑菇,勉強度度日子。”


    在場的後生不明白,向同桌老一輩問道:“挖蘑菇是什麽意思?”


    “就是挖人祖墳啦!”


    張三扯著嘴巴叫道:“該說的我都說了,趕緊放了你老爺。”


    高百達雙眼一瞪,捋起衣袖,就要給他來一套新發明的組合拳,不過沒等動手,就讓他師父給喝退了。


    薑正龍招了下手,立即有座下弟子呈上一小包物事,他接過在手,置於張三麵前,道:“小兄弟,你可認得此物?”解開錦帕,是一塊白玉墜。


    張三一見那玉墜,大驚失色,差點從長凳上翻落下地,顫聲道:“這……這是我兄弟李四的護身符,你從哪兒得來的?”又看了一遍,確認無疑,不覺心虛道:“不是我純心害他,是他犯了毛病,得了失心瘋,我為求自保,才……才錯手……錯手捅了他一刀。”


    薑正龍拍了拍他肩頭,安慰道:“小兄弟,你放心,本座不是來追究你,本座隻是想麻煩小兄弟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與在場諸位英雄說上一遍。”


    張三聽了他的話,不覺寬心許多,吞了口口水,娓娓道來:“去年四月份左右光景,我賭錢輸了個精光。那挖蘑菇賺來的錢,五六個人一分,根本不夠用,加上那一段日子不利市,幾個月沒開張,都快窮的揭不開鍋了。


    “正當我為生計發愁,一天在大街上好巧不巧遇到了舊日合作過的兄弟李四。他不知從哪打聽來的消息,說是在西域沙漠中藏著一朵大蘑菇,沒人采。他找不著合夥人,一個人不敢貿然去,就想找我合作。我心裏一合計:‘我缺錢,他缺人。這份活計不正適合我嗎?’當時我倆就拍板勾搭上了。


    “長話短說,三個月後,還真讓我們給找著了。傳言不虛,果真是朵大蘑菇,我倆帶去的四頭騾子都不夠用。其中有一件青花瓷葫蘆,做工好不精良,撥開葫蘆嘴,裏頭還裝著大半瓶的汁水,無色無味。


    “李四就說:‘這瓷葫蘆裏裝的不是瓊漿便是玉液。’說著就要喝,我回他道:‘什麽瓊漿玉液,尿水還差不多,再說就算是好玩意,放了這麽久,早放壞了,你小心喝了拉肚子,到時我可顧不得你。’唉,他打定了主意,哪聽得我勸,好在他膽子小,隻輕輕抿了一口。


    “剛喝下時並沒什麽異樣,我問過他的,既沒不舒服也不難受,說跟白開水沒什麽差別。我看他沒事,就沒再理會,繼續忙著裝貨。過了約莫大半個時辰,他突然毫無征兆地發起狂來,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撞了邪,也沒怎麽慌,畢竟在我們這一行還是挺常見的。


    “我立即拿出專門的祛邪丹來喂他吃,可他紅了雙眼,手腳亂舞,莫說要捆住他,就是近身都做不到。他咆哮了一陣後,突然舉起鏟子來搠我,我驚慌之下,閉著眼胡亂還了一刀,誰想到正好插在了他心坎上。


    “當時我給嚇得魂都沒了,以為是遇到了硬茬,就要奪路逃走,一低頭,不經意發現了從李四身上滾落下來的瓷葫蘆,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瓷葫蘆內盛著的既不是清水,更不是瓊漿玉液,而是瓶毒藥。”


    事關峨嵋派數百條性命,唐霞一眾聽得格外入神,眾人聽他忽然停頓下來,急不可耐問道:“後來那瓶毒藥去哪啦?”


    “噗”的一聲,張三往地下啐了口痰,恨恨道:“讓一頭豬玀給順走了。”


    群雄不明所以,忙問其中詳細。


    張三道:“那批冥器讓我運回成都後,隻挑了幾件好東西留在身邊,其他能變賣的全換了銀子。那瓶毒藥鋪子裏不收,藥材店、兌坊我也去問了,都不要,我本想隨手扔了,但想想也是件稀罕的寶貝,隻是沒找對買家,就扔家裏頭了。


    “接下來一個多月裏,我不是在賭坊賭錢,就是在窯子裏尋歡。那段日子,真是揮金如土,直到那天遇到那頭豬玀。”


    他火氣上來,不禁口幹舌燥,灌了兩口茶後,才接著往下說道:“那日我難辦贏了一回錢,在我老相好的館子裏吃酒作樂,那頭豬玀也在狎妓。他聽我口音是一個地方的,就主動湊上來說話。


    “我見他是老鄉,不免放鬆了警惕,與他大吹牛皮,有的沒的全給說了。我們倆從正午一直喝到二更,肚皮裏不知灌了多少酒水。當夜我醉的不行,別說回家,連地都下不了,就在我老相好房裏睡了。一覺睡到第二天巳時才醒,發現那豬玀早走了,我也沒當回事。


    “就那樣渾渾噩噩又過了四五日,口袋早見了底,還記了五十多兩的賬。那賭坊裏的寶官嫌我欠的多了,怕我壞賬,便催我回家去取。我心中不樂意,你們須知,西域采的那朵大蘑菇,讓我掙了有這個數。”說著伸出兩根手指來。


    群雄問道:“兩百兩?”


    張三啐道:“什麽兩百兩,兩千兩!這還不算我藏在箱底的幾件珍寶。”吃了兩口菜,接著說道:“我拗不過他們,隻能回家去取,哪知一進家門,差點沒一頭栽地上。家生什物給翻的到處都是,當時我第一反應是遭賊了,趕到裏屋一瞧,藏錢箱子給人用蠻力生生撬了開來。哎喲喂,把我給氣得,差那麽一絲絲就嗚呼哀哉見閻羅王去了。”


    峨眉派眾人問道:“那瓶毒藥呢?”


    張三道:“自然讓那豬玀給順走嘍,那天喝酒時,我曾與他說過這瓶毒藥的厲害。記得當時他聽得津津有味,一個勁地說有意思。”


    成炳豐提出疑問道:“這位兄弟,你怎麽能確定作案人一定是你那個老鄉,賭坊與青樓俱是魚龍混雜的地方,人家見你突然之間出手闊綽,總有那麽幾個不安好心的家夥會生出歪念頭來。”


    張三道:“肯定是那豬玀沒錯。你問我如何知道的,因為那豬玀好大的膽子,偷了東西,還不忘洗了個澡,留下了他那身又臭又油膩的袍子。”


    群豪恍然道:“原來如此。”


    到得這時,唐霞算是看出了薑正龍的意圖,但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張三口中的那瓶毒藥與紫雲宮事變有直接聯係,揚聲道:“天下毒藥何其多,症狀類似的亦是指不勝屈,隨隨便便拉個人來胡說一通,如何教人信服。”


    張三叫道:“我句句屬實,哪一句胡說了?”


    唐霞不去理會他,雙眼緊盯著薑正龍。


    “探海無底”袁中侯站出來道:“唐師姐,尋找背後真凶本是你峨嵋派的事,現由我們泰山派替你們代勞,你一句感謝的話都……”薑正龍一擺手,製止了袁中侯的話頭,道:“師弟,話不能這麽說,既然是武林同道,那都是一家人,還分什麽彼此。本座作為武林盟主,這些本來就是我分內之事,何況唐師妹提出的質疑合情合理,咱也須給人家辦的明明白白。”


    袁中侯很是恭敬道:“是,掌門師兄教訓的是。唐師姐,卻才是小弟言語失當,得罪莫怪。”唐霞微微點下頭,她尚不清楚泰山派是敵是友,不好作回應。


    薑正龍忽然抬頭對著窗外,道:“可否請一位百曉生出來說話。”聲音不大,卻遠遠傳了出去,即便是在底下畫舫內喝酒的豪傑,亦是聽得清清楚楚,仿佛薑正龍就站在他們麵前。


    不多時,頭頂瓦麵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群雄順著聲音的走勢向簷前看去,冷不防卻聽到背後有人高聲吟唱道:“萍蹤靡定了無痕,腹藏地理與天文。欲問古今幾多事,無所不知百曉生。”


    話音落,一個儒生從人叢之後鑽了出來,向四方群雄打躬作禮罷,問道:“不知代理盟主召見,有何見教?”


    這“代理”二字,薑正龍聽在耳中,像是被繡花針紮了兩下,格外的刺耳,不過事實如此,也不好發作。


    薑正龍一笑,道:“敢問先生名號?”那百曉生答道:“回代盟主,小生代號庚子午。”


    薑正龍點了點頭,道:“本座對貴城的問答係統,不是太了解,待會兒若有不當之處,先生多包涵則個。”說著拱了拱手。


    庚子午回禮道:“代盟主言重了。”


    薑正龍向底下招了招手,立即有一名泰山派弟子托了個紅木盤子上前。薑正龍掀開羅巾,盤子上放著一個燒得發黑且有所殘缺的葫蘆形瓷瓶。瓶身上龜裂的條紋,表明瓷瓶是破碎後重新用膠水粘合起的。


    張三一見那瓷瓶,立即叫了起來:“就是這瓶玩意,就是這瓶玩意……”


    薑正龍讓他嚷嚷的頭疼,使了個眼色,“大盤手”蒲曄當即跨步上來,封了張三的啞穴。薑正龍得了清靜,開始向庚子午提問:“請教先生,可知這隻瓷瓶的來曆?”


    庚子午翻開《百曉天書》,來回對照看了好一會兒後,說道:“這隻瓷瓶是出自樓蘭古國遺址往西南八公裏左右的一座古墓。”


    薑正龍說了個“好”字,接著發問:“再請教先生,這瓷瓶是在哪摔碎的,燒成了這副模樣?”庚子午回道:“峨眉山,紫雲宮。”


    唐霞等人聽了,無不聳然動容,紛紛在腦海中回顧當日的情景,怎麽自己就沒發現。其實也怪不得她們,當時紫雲宮中一片狼藉,誰會去留意幾塊破碎了的瓷片。


    薑正龍微微頷首,很是滿意,接著問道:“第三個問題,瓷瓶從墓穴盜出來時,內中都裝了些什麽?”庚子午道:“裏內盛的是源自於天竺的致命迷藥——‘鬼奪心竅’。”


    薑正龍道:“染上這種迷毒,會有哪些症狀?”庚子午照書念道:“凡染‘鬼奪心竅’者,三魂不守,七魄不歸,陰陽顛倒,五行錯亂,外在表現則為癲狂難抑,嗜血好殺。”


    唐霞等心中又是一凜,記得自家的煉丹寶典《丹經》中,同樣錄有這款毒藥。


    薑正龍再問:“三個月前,峨嵋派掌門董至宗及其門下數百名弟子,一夜之間,突然發狂,可是因為中了這‘鬼奪心竅’?”


    庚子午剛要啟口,忽又覺不妥,把到嘴邊的話語給吞了回去,暗自斟酌:“這一問可不好答,董至宗是遭暗算而死的,並沒有中毒,但我要是主動回覆,某種程度而言,也算是泄漏了殺手的隱私。”


    百曉城對於隱私的界定並不明確,主要還是依靠百曉生自個來定奪,可以說每次回覆,都是攸關身家性命,因此多數百曉生在給客戶置答時都會比較保守。


    庚子午歉然道:“代盟主見諒,這一問涉及他人隱私,恕小生回答不了。”


    薑正龍微微皺了下眉頭,對於庚子午的回答,不是很稱心,說道:“那我換個問題,聽說這‘鬼奪心竅’已然絕跡,是也不是?”庚子午道:“鑒於缺少了一味必要的煉製藥材,所以是的,‘鬼奪心竅’已然絕跡了有近百年。”


    薑正龍道:“換句話說,這是近百年來唯一的一瓶。”庚子午道:“記錄在冊的就這一瓶。”薑正龍道:“好,最後一個問題,現今世上除了這‘鬼奪心竅’,還有哪一款毒藥具有類似的發病症狀?”庚子午搖頭道:“沒有了。”


    如果說唐霞和劉常新之前還有疑忌,聽過庚子午的話後,想不信都不行。百曉城名聲在外,唐劉二人出道至今,還從未聽聞過百曉生有過弄虛作假的前例,眼下雖還不能斷言罪魁禍首便是張三的那個同鄉,但從得到的證據來看,他是第一號嫌疑人。


    隻見唐霞一個箭步衝上,揪起張三,厲聲喝道:“說,你那同鄉現在住在哪裏?”神情激動,恨不得一口吞了他似的。


    張三卻隻是瞪大了眼珠子一個勁的搖頭,原來他給點了啞穴,尚未解開。


    “大盤手”蒲曄就立在一旁,見狀立即上前替他解了穴道。


    張三一得便利,就扯著嗓門叫道:“我要是知道,早找他算賬去了,哪還輪的到你們來問?”唐霞想想是這個道理,鬆開手問道:“既然是同鄉,姓名總跟你說了吧?”張三道:“說是說了,但我那時喝的爛醉,一覺醒來,又給忘了。”


    唐霞深吸了口氣,耐著性子道:“那他是做什麽出身,都曾在哪些地方供職?”張三隻是把手來搖:“都忘了,都忘了。”語氣頗有些不耐煩。


    唐霞一問三不知,火氣蹭的一下又上來了,一把扣住了他肩頭,喝道:“那你都知道些什麽?”手上加勁,把張三疼的直叫喚。


    唐霞喝道:“說!”


    張三痛的直吸涼氣,叫道:“我……我隻知道他……他是個胖子,一頭油膩,身上……身上汗臭的厲害。喂,你先鬆了手,疼死我了。”


    劉常新上前勸道:“師姐,你跟他動氣也沒用呀。”


    唐霞咬著牙關道:“若不是這賊骨頭盜了那害人玩意出來,哪會有後麵的事發生。我真該一掌拍死他。”越說越來火,手上沒了分寸,隻把張三的肩關節抓的咯咯直響,感覺隨時都有碎裂的可能。


    劉常新道:“畢竟下毒的不是他,那凶手縱然沒有‘鬼奪心竅’,也會找其他法子來害人。”唐霞怒哼一聲,這才撒開了手。


    張三痛的差些暈厥過去,心裏頭不知把唐霞謾罵了多少遍,完了又抱怨起這兩年犯了太歲,晦氣事不斷。


    唐霞喝道:“還有呢?”張三摩挲著紅腫的肩膀,沒好氣道:“沒有啦!”


    劉常新溫言道:“小兄弟,你再仔細想想,人的記性是很奇怪的,本以為遺忘了的事,有時候卻能不經意間想起。”張三見他好說話,努了努嘴,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我餓了一天了,一口飯都沒吃上。”說完盯著旁邊桌上的酒食。


    劉常新微微一笑,做了個手勢,任由他吃喝。


    張三倒也不客氣,抓起一隻肥雞就大剌剌地啃了起來,邊嚼邊說道:“噢,對了,他還提起過他不久前加入了個鳥門派,叫什麽什麽來著。嗯,也記不得了。”劉常新道:“不急,你想到什麽便說什麽。”


    張三自斟自飲又喝了兩碗酒,道:“那豬玀挺會吹牛皮的,他說他曾見過那什麽玉,就是你們爭先恐後都要搶的那塊玉,叫什麽來著?”


    劉常新道:“荒冥玉?”


    張三一拍大腿,叫道:“對,荒冥玉。那豬玀吹牛皮也不過過腦,他要見過荒冥玉,豈不成武林盟主了?要不是看在老鄉的份上,早拆穿他的牛皮了。”他不知荒冥玉的具體效用,以為見著了荒冥玉就能一統江湖。


    劉常新微微皺了下眉頭,江湖上號稱見過荒冥玉的人不知凡幾,這個信息毫無用處。


    餘賽男催問道:“還有呢?”張三搖頭道:“沒了。”劉常新道:“你再好好想想。”張三道:“該說的都說了,你還讓我怎麽……”冷不丁“啊”的一聲喊,伸手指著北麵的牆頭,好似見了鬼一般。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牆頭上掛了一副對聯,上聯是:“人傑地靈滾滾財源從地起”,下聯是:“物華天寶滔滔生意自天來”。


    群雄不解,很普通的一副對聯,在坊店商鋪中十分常見,不知張三大驚小怪個什麽。


    張三激動地叫道:“就是這個名,就是這個名。”劉長新忙問道:“什麽名?”張三道:“人傑!人傑!豬玀就叫這個名字!”


    劉常新一愣,正覺著這個名好生熟悉,耳邊傳來魏雲稚嫩的聲音:“好巧喲,何師兄,他跟你一個名哩!”


    劉常新隻覺得心頭咯噔一下:“不會這麽巧吧,人傑為人雖然懶了些,但總體來說還是很不錯的。”唐霞同樣疑惑不已:“人傑既孝順,嘴又甜,怎麽可能是凶手?”


    張三也聽到了魏雲的話,拍桌叫道:“啊呀,就叫何人傑!”


    餘賽男等聞言,忙回身去拉何人傑出來對質,哪知找了半天,愣是沒找著。


    薑正龍與幾個師弟麵麵廝覷,嘴角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表情,心裏頭盡是嘲笑:“早就料到是自家內奸幹出的好事。”


    原來何人傑自見到泰山派弟子押上張三後,當場給嚇得全無人色,隻道事跡敗露,正打算下跪求饒,才發現事態尚未發展到那一步。眼看張三在那自顧自追憶往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瞅準機會,悄無聲息潛進人群之中,此時不溜,更待何時。也是他撞大運,整座酒樓擠滿了人,他隱在人群中,沒人會多留意他一眼。


    好不容易從雲夢樓內擠出,他反而沒了主意,不知該往何處逃命,像隻沒頭的蒼蠅般,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向西。


    不覺間,逃到了湖畔,頭頂流雲遮擋住了星月,整座湖麵上不見半點光亮。


    他心下一合計:“還是走水路最穩妥,他們輕身功夫再好,終不能踏著水麵來追我。”當下偷了一艘漁船,奮力往湖中心劃去。


    再說峨眉派弟子在所在樓層找了一遍,當然沒找著。


    樓梯口有人道:“剛才不是下去了一個峨嵋派弟子麽?肥肥的,我看他捂著個肚皮,滿頭的冷汗,以為是吃壞了東西,跑茅房拉稀去。”劉常新忙即問道:“可瞧的確切?”那人回道:“貴派服飾容易認的很,不會錯的。”旁邊有人也應道:“噢,我也想起來了,的確是有這麽一號人。”


    唐霞等一聽,二話不說,立馬追下樓。


    成炳豐則偕了兩個師弟趕到茅房,捏著鼻子進內張望了一遍,除了收到幾頓臭罵,一無所獲。


    蘭嬸在樓前畫舫內打聽到了新一步的動向,到得這時,唐劉二人再無懷疑,下毒禍害了峨嵋派數百條人命的凶手就是何人傑。至於他為何要下這般毒手,兩人就不得而知了。


    原來何人傑此人外在看起來憨厚樂觀,大方豁達,內在裏肚量極小,屬於睚眥必報的一類人。


    那日他犯懶偷閑,讓董至宗瞧見,訓了他一頓,他表麵上虛心受教,心底裏卻是記下了仇恨。之後幾日,因他心中不快,辦事頻頻出錯,又受了管事師兄三頓責罰。


    這恨意一點點堆積起來,很快就超過了他的極限,隨之而來的便是他的打擊報複。他想起了在老鄉張三那偷到的那瓶藥水,當初聽張三說道時,他就不信,偷到手之後,一直沒機會使用,這回正好拿來試試效用。


    他本意隻想將管事師兄和幾個不順眼的師兄師姐一並毒死,若是能順道帶上董至宗,那是最好。第二天正好輪到他去山溪裏挑水,他知道管事師兄有喝早茶的習慣,便趁挑水的機會,往水缸裏滴了幾滴藥水。隨後轉念一想,水缸這麽大,難免要將藥水稀釋,他怕不起作用,索性將整瓶毒藥都倒了進去。


    他做完工後,找了個地方偷了會兒懶,等回來時,發現管事師兄已經用過了早茶,但一點事都沒有。當時就氣得他把張三列祖列宗問候了一十八遍,待要問候第一十九遍時,眼前場景突然起了變化。


    何人傑初見管事師兄發狂時,他心裏是歡欣鼓舞的,但當他發覺周圍師兄弟姐妹一個個瘋了一般,撲向他來時,他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逃命時,由於慌不擇路,還差點斷送了自己的性命,也是他命不該絕,碰著了成炳豐幾人,躲進了山洞。


    雖然確定了下毒的凶手,可仍有一個疑惑縈懷在劉常新的心頭:“何人傑那畜生武功平平,可背後偷襲我的那一掌……難道是他故意藏巧?”搖了搖頭,猜想不透。


    當下峨嵋派並嶽陽樓一百來號人,再加上與兩家交情不錯的幾戶門派,攏共近三百人,分了四路去搜。


    薑正龍在心裏合計:“我既然做了武林盟主,當著天下群雄麵前,若是沒有點表示,臉皮子上須不好看。唉,罷了,就再周濟那姓唐的潑婦一回。”當下說了幾句場麵話,無非是些“武林同道是一家,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言語,號召了群雄,一同去找。


    在場諸多人中,也有不少瞧不起峨嵋派和泰山派的人在,看熱鬧有興致,要他們跑腿出力,那是大大滴不樂意。可看著大夥兒都下樓去了,他們若再死皮賴臉坐著不動,日後難免教人鄙視,千不甘萬不願地離了席位,懶洋洋地跟在了大隊伍屁股後頭。


    剛才還人滿為患的雲夢樓內,霎那間人去樓空,眾夥計忙了一整天,趁此間隙,去後院稍歇片刻。隻是苦了那些去茅廁解手的客人,掀開簾子回來一瞧,無不張口結舌,剛才還是賓朋滿座,怎麽上個茅房的工夫,一個人影都沒有了。


    十幾個人大眼瞪小眼,俱是一頭霧水。


    “咦,怎麽一個人都沒了?”


    “咱這不是撞邪了吧?”


    “會不會是吃了霸王餐溜了?我幾個師兄經常幹那事。”


    “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怎麽可能會為了區區點銀子,幹出那等齷齪事來?你當所有人都是你師兄啊。”


    “會不會是讓賊人擄劫去了?”


    “不可能,當今世上,哪個幫派有這等本事,再說你看這席間,絲毫不亂,半點打鬥的痕跡都沒有。”


    “找個百曉生問問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好主意。喂,百曉城的朋友,請出來說話。”


    ……


    “怎麽沒動靜啊?”


    “糟糕,連百曉生都給逮去啦。”


    事實上,百曉城並不鼓勵百曉生在外人麵前現身,自身安全得不到保障不說,還會影響到被觀察者的行為舉止,若非暴露了蹤跡或是某些重要場合,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去理睬的。


    “真是見了鬼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驀地從外刮進來一陣夜風,卷的戶牖咣咣作響。


    “鬼呀!”


    “何方妖孽,有種的就出來,躲躲藏藏的算什麽好漢?他們怕你,老子可不怕你。”


    “幾位客官,你們跟誰說話呢!”


    布幔掀開處,走出來一個酒保。這十幾個人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拽著他不放,好不容易問清來由,才知是一場虛驚。uu看書.uukanshu.cm


    再說群豪在嶽陽城內發起地毯式般的搜尋,俗話說的好,人多力量大,不多時就發現了何人傑的行蹤。也是他粗心大意,竟把船頭的油燈點亮了,黑布隆多的湖麵上,隻他一艘漁船,想不被發現都難。


    當下魚鱉蝦三將各搖一艘快船,飛也似往湖心追去。何人傑忽見岸邊燈火點點、人頭湧動,早嚇得魂不附體,手腳不自禁的發僵發硬,本來動作就不太利索,這會兒把漁船搖得原地直打轉。


    眼看在劫難逃,何人傑把心一橫,撲通一聲,躥入了水中。待眾人趕到時,隻找著了一艘空漁船。


    火頭魚道:“不礙事,縱使他水性再好,總要出來透氣,我們隻要守住這片水域,不管是活人還是死屍,總要撈他一個上來。”


    數十條漁船來回穿梭,把湖麵照得猶如白晝。


    群雄在岸上看了會兒熱鬧後,自回去歇了。唐霞等不懂水,守了一個多時辰,最後拗不過方彪,也回去了。


    次日天曉,唐霞心中惦記著事,早早就來到碼頭。魚鱉蝦三人領了近百名小弟值守了一晚上,連個鬼影子也沒見著。


    火頭魚道:“活是肯定活不成了,屍體多半順著水流漂到下遊去了。”萬年鱉道:“勿需擔心,我們兄弟幾個今日就坐船到下遊去搜。”


    劉常新相謝了兩句,跟著道:“便宜那畜生了,不過死了也就罷了,怎麽再好意思勞煩諸位。”火頭魚道:“休要客氣,峨嵋派的仇人就是我們嶽陽樓的仇人。”


    唐霞和劉常新又謝了幾句後,自回嶽陽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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