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嶽陽樓內,當晚,十數個門派齊聚一堂。家丁既要接待來賓,又要安排入住,忙得是焦頭爛額。


    唐霞在得知圍剿葉馗的行動失敗後,鄙夷地笑了笑,掃了一眼群雄,暗地裏忍不住譏嘲道:“真是吃飽了的羊肚子——一群大草包。”


    方小琬見大廳內不少豪傑都擺著麵孔,緘口無言,隻道是鬧了矛盾,問過家丁之後才得知內情,忙問:“那人去哪了?”家丁搖頭道:“誰也沒瞧到,突然之間就消失了。”


    唐霞見方小琬神色不太對,呼喚她到跟前,問道:“琬兒,你問那黃泉惡賊的去向做什麽?”方小琬支吾道:“沒……沒什麽,隻是好奇而已。”


    唐霞支起眼角,半信半疑看著自己的徒弟,道:“你跟師父說實話,上回你倆單獨相處的幾天裏,他有沒有欺侮你?”


    方小琬想都沒想,直接否認了。其實那夜她與葉馗較勁,葉馗不耐煩,二話不說將她抗在了肩頭,之後還提了她的背心下了山寨,晚間更是孤男寡女在山洞內共處了大半夜。她之所以沒有如實稟告,還是怕師父多想。


    唐霞點點頭,道:“自古正邪不兩立,他這回雖然沒有加害於我們,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日後會做出什麽無恥勾當來,別再與他打交道了,知道不?”方小琬垂著頭道:“知道了。”


    方小琬暌隔良久回到家裏,對於家中一切,除了陌生還是陌生,明明是主人家,卻仿佛跟個賓客一樣,處處都透著不自在。


    她無意交際應酬,準備回房歇息,肩頭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回過頭來,空空的樓梯上,一個人都沒有,隻道是累壞了,起了幻覺。剛這樣想,又吃了一記鬼拍肩,切切實實,絕非虛幻,可環視周身,依舊是空無一人,方小琬費解不已。


    背後細微風聲再起時,她猛地反掌回削,同時嗬道:“是誰?”目光尚未看清對方的麵目,隻覺得手腕一緊,率先給對方拿住了。方小琬反應迅捷,當即左掌下穿,緊隨而至。


    那人叫道:“琬妹,是我呀!”


    方小琬一怔,左手停滯在了半空,是她熟悉的話聲,凝眼望去,但見對麵立著一個俊俏青年,長身玉立,白淨麵皮,身上披了件百花錦袍,腰係一條藍田墨玉帶,嘴角揚起,正衝著她盈盈微笑。


    方小琬一看清來人相貌,登時喜上眉頭道:“燕……俊城哥,你怎麽來了?”那俊俏青年道:“如此盛會,怎缺得了我?”方小琬愕然道:“盛會?”那青年道:“江湖上早傳開啦,為抵製泰山派吞並天下,各門各派齊集嶽陽樓商討禦侮大計。唉,不說這個了,琬妹,你近來可好嗎?”


    兩人數年不見,不知有多少話要說,正想好好敘一番離情,青年的伴當不早不晚喚他來了,說是有緊要事。


    青年把手一揮,道:“什麽要緊事,不能等明天再說?”那伴當道:“副堡主來啦,正召見公子爺。”青年絲毫不以為意,道:“姓裴的來了又怎麽樣?明天再說。”


    方小琬雖有些沮喪,但也不想好朋友為了她,壞了規矩,說道:“俊城哥,你去忙吧,我也正好有些累了。”聽方小琬這般說了,青年才不情不願說了聲:“好吧。”


    伴當口中的副堡主便是三皇堡裴大柱了,這俊俏青年對副堡主的召見毫不在意,隻因他是三皇堡中上官家的少主人,複姓上官,雙名俊城。


    三皇堡不同於一般門派,乃由三家共同把控,輪流執權。


    大約在兩百年前,賀蘭山腳的一家傍村酒肆內,三個風塵奇士先後入店吃酒,不意期間鬧了口角,並動起了手。三人皆是身懷奇功,幾番較量,難分伯仲。到得最後,誰也沒製服誰,反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三人俱是直爽性子,當場把盞來痛飲,酒漿催動之下,言語更是投機。是夜秉燭長談,好不愉快,隻歎相見恨晚。常言道: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三人當夜便義結金蘭,就在那賀蘭山腳開宗立派,起名三家堡,而三家分別是韓氏、上官氏和匡氏。


    三人精明強幹,當然知道一山難容二虎的道理,為免後人同室操戈,定下了六年一輪換的律例,另外兩家在此期間必須全力輔佐當家的一方。


    隨著時間推移,經過幾代領導人井然有序的經營,三家堡勢力日漸壯大,到得七八十年前,更是一躍成為武林第一大派。不論是門徒數量,還是個人號召力,皆是首屈一指,也是在那個時段,三家堡正式改名為三皇堡。


    然而好景不長,有句老話說的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往大往小延伸,皆能適用。


    三皇堡聲名鵲起的同時,難免要引來些溜須拍馬的蒼蠅,四方趨奉獻媚下,人就容易飄飄然了。在權力、名譽、金錢的熏染下,人性的弱點暴露無遺,三家子弟逐漸變的不可一世起來,即便是最底層的傭仆,看其他門派的人,都要低看一眼。


    橫著走的人,他的字典裏是沒有“退讓”兩個字的,當兩個橫著走的人碰到一塊,那就隻有狹路相逢勇者勝了。矛盾就這麽由下向上蔓延了開來。到得十數年前,更是達到了頂峰,以致讓薑鬆鶴抓住了罅隙,在武林大會上勇拔頭籌,奪去盟主一職。


    殊不知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失去了武林魁主的光環,反使三家瞿然醒覺,想起先祖的誡訓:“人心齊,泰山移;人心散,搬米難。”


    三家殺牛宰羊,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重宣先祖當年的誓言。一時間,三皇堡士氣大振,豪言要奪回那天下第一的寶座。


    之後一段時間內,三皇堡上下一心,群策群力,倒真有脫胎換骨、枯木逢春的態勢。隻可惜沒有長久,到得今日,又快成了各自為政的局麵。


    上官俊城作為上官家的少主人,幼年時便隨父親來往於中原各地,早早認識了方小琬,在童年時期,兩人就建立起了友情。


    眼看著方小琬離去的背影,上官俊城很是不爽,道:“該死的裴大柱,拿根雞毛當令箭,真當自己多大的本事,他要見我,我偏不去。”


    他那伴當見少爺耍起了小性子,忙勸道:“公子爺,眼下畢竟是韓家當權,咱還是去一趟吧,要不然日後碰頭,麵子上說不過去。”


    上官俊城嘴上這麽說,心裏頭還是有數的,去樓下喝了幾杯酒,方起身前往裴大柱下榻處。


    三皇堡在嶽陽城內自有府邸,與嶽陽樓相距不遠,半盞茶的工夫就到了。


    上官俊城攜了親隨穿過正門,直奔中堂。來到堂上,見韓家和匡家的代表已然到齊。目前當權的韓家來的是副堡主裴大柱,匡家則是把上一代老家主匡柏年給搬了過來。匡柏年年過花甲,神智早幾年前就已經不清不楚的了,匡家派他來,顯然對泰山派並派一事不甚在意。


    上官氏幾個元老其實對薑正龍持的也是鄙夷態度,認為泰山派不過是個暴發戶,加之近來又起了鬩牆之爭,經不住幾年時間,必定垮塌。若非上官俊城堅持要來,上官家原本是一個人都不出的。


    三家雖然互有心病,底下裏經常互相較勁,表麵上倒是一團和氣。三家代表說了些場麵話後,各自坐定。


    裴大柱見匡家撥來個又聾又啞的老糊塗,半躺在紅木椅上,耷拉著腦袋口水直流,不由得心中生厭。再看上官家,卻是另一番情景,已經半當家的上官俊城親顧,上官家最強的劍客“翼雙飛”兄妹倆凜凜然分立左右。兄長冥翼著淺黑色緞袍,妹妹蒼翼著草青色綢衫,胸前“上官”二字赫然矚目。


    裴大柱正打量著蒼翼,驀地裏忽見四道淩厲的目光激射而來,穿過肌膚,直刺心尖,他打了個哆嗦,不敢再與兩人有任何視線上的交集。


    上官俊城道:“副堡主召小侄來,不曉得有何見教?”裴大柱擺了擺手,道:“都是自家人,有什麽見教不見教的,隻是想跟賢侄商酌商酌,晚間群英宴上,怎麽個計較?”


    上官俊城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道:“小侄愚鈍,還請副堡主多提點兩句。”裴大柱道:“待會兒吃大鍋飯時,那幫孫子肯定推咱三皇堡作首腦,來對抗泰山派,但是薑正龍又沒招惹過咱們,到時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不待聽完,上官俊城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努了努嘴,心道:“我不信韓銅猊事先沒與你講明?現在來問我,不知打的什麽鬼主意。”


    韓銅猊便是當今三皇堡的堡主了,裴大柱是韓銅猊的大舅子,兄憑妹貴,撈了個副堡主來當。依理來說,貴為副堡主,沒幾手與之身份對應的功夫,底下人難以信服,可裴大柱好吃懶做慣了,要他改性,比登天還難。進入三皇堡十數年,整日價隻知道偷閑玩樂,除了些唬弄人的花巧把式,可以說是身無半點長處。


    此次前來嶽陽樓,韓銅猊早將個中備細說與裴大柱聽了,怕這個大舅哥記不住,還特意謄錄在紙上,哪曉得這裴大柱路途中圖方便,拿來當手紙擦了屁股都不自知。


    直至事到臨頭,才惦記起來,思來想去,隻記得那張紙讓他對折了四回,與他屁股眼親吻了五次,方給報廢。至於紙上內容,是半點都不記得了。慌亂之下,才招來上官俊城,想要借鑒一下他的主意。


    上官俊城來嶽陽,全是為了見方小琬,至於薑正龍與泰山派,他壓根沒放半點在心上。當下說道:“小侄淺見薄識,全聽副堡主示下。”


    裴大柱見上官俊城又將問題推了回來,眉頭立即聳了起來,想要再強推過去,匡家老頭突然直挺起身子,拉長了脖子,叫道:“老爺我不差錢,uu看書wwuukansh.co 要活蝦,不要死蝦。”原來他是把上官俊城的“示下”二字聽成了死蝦,一句喊完,又癱在了椅子上。


    裴大柱翻了個白眼,再待說話,上官俊城已起身來作辭行,他心裏掛念著方小琬,沒工夫在這閑扯。


    裴大柱心裏不痛快,卻也沒奈何,隻能隨他去。望著上官俊城一眾離去的背影,裴大柱起疑道:“上官俊城那小子平時要麽天天不出門,要麽就是個把月的不回家,什麽時候對這類門派事務感興趣了,其中必然有詭。”他身後一個隨從道:“副堡主敢情還不知道呢,上官少爺全是為了嶽陽樓的方大小姐而來。”


    裴大柱“噢”了一聲,道:“有這事?我倒不曉得。”另一個年紀較大的隨從歎道:“現在的公子哥啊,心思全擱在風花雪月上了,再厚的家業都要給他們破敗光。”


    裴大柱道:“年輕人嘛,都是一個樣,目光短淺還無知,整副腦子全掛在情情愛愛上麵。我跟你們講啊,大丈夫要有作為,絕對不能在女色上栽跟頭,一旦犯了‘溜骨髓’三字的,以後一準沒出息。”


    他正指手畫腳,侃侃而談,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女子嬉笑的聲音,繼而跑進來一個隨從,報告道:“副堡主,你要的花娘都請來了。”


    裴大柱聽到“花娘”二字,正色莊容立時換成了他嫖堂子時專有的淫褻麵孔,搓著雙手,道:“漂不漂亮?風騷不風騷?”那隨從豎起個大拇哥,同樣一臉的猥瑣相,道:“騷的不要不要的。”


    隻聽得裴大柱“嘻嘻嘻”一聲淫笑,人就不見了蹤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邪俠惡仁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董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董濁並收藏邪俠惡仁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