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鱉蝦蟹聽說,無不大驚失色,隻道是自己聽錯了,大小姐怎麽幫起對頭來了。


    三老眉開眼笑,拍手讚道:“還是蛐丫頭好。”


    火頭魚跨上兩步,想要問個明白。


    方小琬快速擺了擺手,意示她自有主意,當下大聲道:“洞庭湖來的四位大叔,我這麽說全是為了你們著想。你們隻在嶽陽一帶走動,眼界難免有限,不知天下之大,好地方多如牛毛,像是杭州西湖、天山瑤池、桂林山水、九江廬山,哎呀,真是數不勝數啊,而其中之最,毫無疑問,當數南嶽衡山。”豎起大拇指,又嘖嘖讚了兩句。


    三老一怔,心中疑惑道:“我們南山是天下之最?怎麽以前沒聽說過?”


    方小琬繼續道:“不知四位可曾聽說這麽一句佳話,叫作:‘古有桃花源,今有南山灣。’那南嶽衡山雲階月地,仙境一般的地方,普通人家就算祖上修了十八輩子的陰德,也修不來南山巴掌大的一塊地方。現今南山三老將這塊寶地拱手相讓,你們偷著高興都來不及,居然要拂人好意,這不是讓豬油蒙了心——犯傻麽?”


    魚鱉蝦蟹固然是草莽粗漢,但也聽出了其中用意。


    萬年鱉察言觀色,發覺三老麵帶困惑,已然動搖,當下再喂方小琬一句:“那南山真有姑娘說的那麽好?”


    方小琬忍著笑意道:“怎麽,你們還不信呐?那李太白的話總該信了吧,昔年太白有詩雲:‘衡山蒼蒼入紫冥,下看南極老人星。’那是啥意思啊?意思是說南山通天貫地,靈氣十足,你們肯定要問靈氣到底有多足了?小女子不才,隻能說個大概啊。”清了清嗓門,說道:“但凡生在南山之人,必定頭角崢嶸,個個身懷超世之才。隻要他們有心,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資質之佳,非常人所能比。”


    三老越聽越出奇,心下驚歎:“原來我們兄弟有這麽厲害。”


    隻聽方小琬滔滔不絕地說道:“不僅如此,但凡生在南山者,相貌必定驚為天人。書上記載的原文是:高大威猛,豐神俊偉,氣宇軒昂。”說到最後三句時,故意走到三老跟前,每一人誇一句,末了搖頭晃腦再總結一句:“不是神仙,勝似神仙。”


    這馬屁拍的又準又狠,三老聽罷,隻覺得渾身輕飄飄,一時間宛若置身雲端一般,別提有多愜意了。


    方小琬偷偷泄了幾分笑意,踱步來到魚鱉蝦蟹四人麵前,假模假樣數落起四人來:“你們呢,鼠目寸光,握著個棒槌當蘿卜——不識貨。今兒你們要是得了那南山寶地,往後子子孫孫,福蔭無窮矣。”說完連打眼色。


    火頭魚哎呀一聲,舉手猛敲自己額頭,一副懊悔莫及的模樣,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就差感激涕零了,可他終究是個粗人,演不過來,隻能拉過方小琬雙手,故作激動道:“就聽姑娘的了,這筆交易,我們同意啦。”


    這一回,輪到三老不同意了,其實三人在聽過方小琬胡天亂地的一番吹噓後,心中早萌悔意,當下由老不死說道:“不行,一會兒答應一會兒拒絕的,把我們當猴耍呢。現下你們同意了,我們還不樂意了呢。”另外二老附和道:“對,交易取消,誰稀罕你們那座破樓。”


    計策成功,魚鱉蝦蟹暗自竊喜不已,表麵上依舊死纏不休,裝出一副不願輕易罷休的模樣,眼看再敷衍個把回合,便可告成,那白衣書生又出來摻和了,隻見他拍手稱讚道:“好一招欲擒故縱。南山三老,你們讓這位姑娘給糊弄咯?”又問:“你們可知她是什麽身份?”


    方小琬心中打了個突,先前這書生插話時,她稍加瞟了兩眼,是個生麵孔,這時凝眸再瞧,秀氣的眉目,冠玉般的臉皮,一身白淨的儒生衣巾,典型的書生打扮,並沒什麽特殊。


    三老回道:“她是蛐丫頭嘍,還能是誰?”白衣書生淡淡一笑,彬彬有禮道:“借過,借過。”從人叢擠了過來,向方小琬攏袖一揖,道:“方大小姐,有禮了。”


    方小琬思疑不定,還了一禮,暗忖道:“難不成是爹爹的舊友?”腦海中快速搜索父親在江湖中的知交好友。


    三老可沒那耐性,急急催問。


    白衣書生笑道:“三位口中的蛐丫頭,便是當今嶽陽樓的千金大小姐。”朝方小琬道:“小生可沒說錯吧?”


    把戲被拆穿,方小琬也沒著惱,爽快承認道:“沒錯。”


    三老頭一回聽說,嘿的一聲,重新打量起了方小琬。


    白衣書生道:“嶽陽樓乃方家根據地,豈會如此輕率讓與三位。嘿嘿,你們讓方大小姐給戲耍啦!”方小琬坦然自若,也不跟三老作任何解釋,反問道:“戲耍一說,從何說起呢?南山三老大智若愚,又豈是小女子捉弄得了。老不死,你說是不是?”


    三老平素渾渾噩噩,卻是極好麵子,稍稍愣了一下後,老不死道:“向來隻有南山三老戲耍旁人,還沒人能耍得了我們兄弟的。”死不老接口道:“對,沒人能戲耍得了南山三老。”不死老道:“蛐丫頭和方海晟都姓方,全天下姓方的就那麽幾個,傻子都能猜著他們是父女啦。”


    方小琬不覺好笑,“方”姓雖不是大姓,但也絕不罕見。


    白衣書生冷冷一笑,道:“方大小姐伶牙俐齒,端的厲害,依我看,嶽陽樓才是通真達靈的寶地,否則怎會孕育出既美貌又機智的方大小姐。”邪邪一笑,顯得甚是輕佻。


    方小琬見他目光浮滑,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兩小步。


    火頭魚從中橫過,攔在白衣書生跟前,抱拳問道:“恕在下眼拙,還沒請教閣下高姓大名?何以來與嶽陽樓為難?”書生輕搖折扇道:“火頭魚老兄言重了,小生途徑貴地,忍不住這張嘴,多說了兩句,決非有心刁難。至於劣者賤名,嘿嘿,肯定不是什麽烏龜王八。”


    初始時,他持之以禮,火頭魚尚不知對方是敵是友,這最後一句,終於露出本態,分明是借魚鱉蝦蟹四人的名號來羞辱四人。


    銀尾蝦亮出兵刃,怒聲喝道:“你到底是什麽人?識相的,趕緊報上名來。”白衣書生故作駭然道:“喲,我好怕喔。”臉色一沉,“我要是不識相呢?你們能拿我怎麽著?”


    魚鱉蝦蟹對望一眼,相互點了下頭,正準備一齊發難,冷不防背後忽然有人縱聲大笑。笑聲洪亮,震得在場眾人耳中嗡嗡響個不停。


    四將一驚,忙循聲望去,隻見草棚西北角落,斜身躺著一個巨漢,鬥笠遮麵。四人雖然早有注意到此人,但以為是過路旅人行路累了,在此小憩,先前也沒多加留意。


    白衣書生臉色微變,道:“老七,你怎麽在這?”


    那巨漢道:“腳長在老子身上,老子愛去哪便去哪。”摘下鬥笠,但見突出的臉骨橫肉虯結,蠻狠的神態煞氣畢露,好一張凶惡的麵孔。


    巨漢翻身坐起,縱然平坐的時候,都要比站著的魏雲高上小半個頭,隻見他虎眼向魚鱉蝦蟹四人一橫,輕蔑一笑,道:“讀書人就是廢話多,你看上了哪個婆娘,老子替你采來。”話猶未了,猛地撲向最前頭的鐵背蟹。


    魚鱉蝦三兄弟大驚,同時出手去救。


    刹那間,蝦蟹二將就已搭上對手的左右臂膊,兩人心下暗喜:“不過是個隻會蠻力的莽夫。”各使擒拿手法,雙雙用勁,齊聲喝道:“走你!”豈料一扳之下,非但能掀起那巨漢,反被巨大的衝力震了開去。


    巨漢哼的一聲,道:“一群稀鬆膿包,也敢班門弄斧。”


    魚鱉二將見狀,哪敢再有小覷之心,拿樁站定,凝神待敵。


    不意那巨漢腳下一轉,一個折身,徑直去抓方小琬。那巨漢人高步子大,隻是一步,便就欺到了方小琬跟前。


    唐霞見愛徒傾危,忙一聲呼喝:“琬兒小心。”可她身在圈外,哪裏趕得及去救。


    方小琬不及細想,抽劍迎敵,一招“古樹盤根”,直撩巨汗肋下。那巨漢毫不在意,仍來抓她頸項。方小琬心念一動,殷鑒不遠,知他定有應對之法,劍至中途,一個變招,改為削他臂彎。


    但聽“當”的一聲,長劍削上血肉之軀,竟是方小琬劍斷,巨漢完好無傷。


    葉馗進得草棚來後,在角落撿了個座,自顧自喝茶納涼,這時見了,亦自心驚:“哪來的腳色,竟有這般手腳功夫。”他本想著方小琬臨危,自會向他求救,積欠的兩件事,削減剩最後一件,倒是不錯的遭際。


    不期方小琬驚得呆了,雙腳釘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看那巨漢就要擒下方小琬,葉馗不得已隻能出手去救,不過這一回有人搶了他先。說時遲,那時快,從旁忽而橫來一掌,直捺巨漢心口。那巨漢聽得掌風颯然,不敢大意,接下了這一掌。


    出手來救的是老不死,他離方小琬最近,搶先上來解圍。雙掌相交,砰的一聲。老不死隻覺得胸口窒悶,連退三四步,方才拿樁穩住。


    巨漢紋絲未動,卻也驚異眼前這個不起眼的老頭居然能硬生生的接下他這一掌。


    老不死氣血一通暢,立即叫道:“你是什麽人,有點本事嘛。”巨漢冷哼一聲,昂頭藐視道:“你又是什麽人,沒得半點本事。”


    這一句話隻把老不死氣得五官扭成一團,不待破口大罵,他兄弟不死老戟指叫道:“哈呀,敢瞧不起我們南山三老。大哥,三弟,咱揍他丫的。”死不老應和道:“揍的他哇哇叫。”


    一語方罷,三老齊齊搶上,尚未交上手,忽見一道白影閃入戰圈,喊了聲:“且慢動手。”卻是那白衣書生。


    老不死叫道:“書呆子,我們的拳頭可不長眼睛,閃開了一邊去。”白衣書生不作理會,從地上撿起一件物事,在手上一抖,原來是一件鬥篷。


    死不老摸了摸胸口,“哎呀”一聲,道:“書呆子,這是我的寶衣,還了給我。”說罷,伸手來搶,白衣書生也不躲避,徑讓他取了去。


    這件鬥篷正是死不老從牛頭馬麵身上撥下來的,剛才不慎滑落了出來。


    白衣書生道:“這一件蓮蓬衣,你從哪弄來的?”死不老道:“說與你知道也不礙事,是從豬頭豬腦身上扒來的。”白衣書生皺了皺眉,道:“是牛頭馬麵吧?”死不老道:“牛頭馬麵,豬頭豬腦,還不都一個樣。”


    白衣書生與那巨漢對望一眼,臉上同時浮現出一絲幸災樂禍的神色。


    白衣書生道:“怪不得最近沒瞧見那倆不成器的玩意,原來是讓三位給結果了。要是讓老二聽說他的寶貝徒弟栽在了三位手上,嗬嗬嗬……”


    餘賽男突然聽書生提及牛頭馬麵,憤恨的同時,心下又尋思道:“書生口中的這個‘老二’應該便是那倆淫賊的師父了吧,哼,有其徒必有其師,定然不會是好東西。”便待揚聲說“牛頭是我殺的”。


    剛說了“牛頭”兩字,立即讓唐霞給止住了。唐霞沉聲斥道:“嫌對頭還不夠多嗎?好歹入門這麽多年,說話做事依舊不動半點腦子。”劉常新道:“這書生顯然與牛頭馬麵相識,說不定還是一個團夥,對方來曆不明,這個碴還是讓南山三老接了吧。”


    餘賽男並不以為然,她脾氣直率,敢作敢當,覺得既然是她殺的,承認了又如何,可師父和師叔都發話了,她也沒敢再回嘴。


    隻聽白衣書生向南山三老說道:“三位交了好運,近來定有貴人來訪,三位可要多多保重啊。”輕笑聲中,人已如鬼魅一般飄出了人叢,霎眼之間,消失在路的盡頭。u看書.uukanshucm


    人雖走,聲音仍在:“老七,正事要緊,莫要讓無關緊要的事給耽誤了。”又道:“方大小姐,我們後會有期,哈哈哈哈!”


    三老聽那書生說話沒頭沒尾,盡皆茫然,撇了撇嘴,沒作多想。


    老不死見那巨漢要走,叫道:“大個子,還打不打?”死不老洋洋得意道:“肯定是不打了唄,你瞧他撅著個大屁股,一看就是想溜。”不死老拍手嘲笑道:“沒想到這麽大的個頭竟是個膽萎縮,肯定是太貪吃,腸胃把膽囊的空間都擠光了。”說完,三人一齊打跌大笑。


    那巨漢冷笑一聲,道:“三老怪,莫囂張,如果不是知道老二定要親自動手,今兒就一並把你們收拾了。”


    鐵背蟹先前吃了他一虧,嗔怒在心,他體形雖比不上那巨漢,但也是人高馬大。適才隻怪自己大意,並沒覺得對手有多高明,至於方小琬長劍折斷,肯定是暗地裏施了陰暗手段。這會兒瞧巨漢奪路要去,搶上喝道:“無膽匪類,往哪跑!”


    萬年鱉急急喊道:“四弟,小心。”然則為時已晚,隻聽哧的一聲,鐵背蟹前胸上臂讓巨漢五指帶過,硬生生撕下一大片血肉。


    鮮血亂飆,霎時染紅了一方塵土。


    長笑聲中,那巨漢獰撇下一句:“不自量力的家夥。”他不撿空缺走,照著圍觀人群就突了出去,擋者盡皆披靡,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


    看熱鬧的多是販夫走卒、莊稼農漢,身無半點功夫,經他這麽一撞,輕者骨頭折斷,頭皮摔破,重者倒地不起,一命就此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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