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廂,鐵背蟹一聲哀嚎,強自撐立了片刻,才委倒在地。


    方小琬叫道:“鐵背叔叔!”與魚鱉蝦同時趕上察看鐵背蟹的傷勢,好在沒有性命之憂,隻是右邊胸脯臂膀剝了這麽大塊血肉,深及筋骨,傷口痊愈之後,這半邊身子的氣力是決難恢複如初,至於能剩幾成,就全看天數了。


    鐵背蟹在止血上藥、裹紮好傷口後,精神漸複。方小琬攙扶他站起,鐵背蟹自責道:“都怪我沒用,丟了嶽陽樓臉麵不說,還壞了大小姐回家的心情。”方小琬道:“沒有的事,鐵背叔叔快別說這等氣餒話。”


    萬年鱉道:“四弟受了傷,行動不便,我們還是坐船走水路回去吧。”方小琬點頭稱好。


    鐵背蟹眉頭蹙起,心道:“二哥忒小覷了我,回程不過七八十裏路,江湖上闖蕩,難免掛彩,別說這點傷情,即便斷手斷腳,也爬的回去。”


    萬年鱉出此提議,倒不全是為了兄弟的傷勢,亦是為了方小琬的周身安全著想。方海晟閉關練功,遲遲不出,而嶽陽城外,怪人頻出,與其出了岔子懊惱不已,不如選個最穩妥的路子。他們四兄弟水上出生,水性佼佼出眾,非常人能比。


    草棚往東南行出兩裏多路,洞庭湖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但見煙波浩渺,一望無際。時近黃昏,殘陽西墜,雲蒸霞蔚,染紅了雲夢水,醉倒了歸鄉人。


    水麵上,多數漁人已然收網罷釣,搖櫓撐篙,準備回家。


    火頭魚四下一望,向最近幾條扁舟撮唇吹了個響哨。梢公漁家聞到哨聲,當即調轉船頭,撥開晚霞煙幕,快速向岸邊靠攏。


    嶽陽樓作為兩湖第一大門派,門徒眾多,聲勢浩大。派中人物平素仗義疏財,頗得人心,在這片自家地盤,更不必說。


    船家見魚鱉蝦蟹四員大將齊聚在岸頭,紛紛來打招呼。火頭魚從中挑了兩條漁船和兩艘空置的客舟,謝過了其他漁家。


    唐霞一行人中,魚鱉蝦蟹基本都有點眼熟,不認識的幾個,方小琬也給一一引見了,唯有葉馗沒有正式介紹。


    萬年鱉見這麽個怪人始終跟在後頭,已自懷疑,見方小琬不說,也不便去問。這時見他大剌剌地登上客船,正要發話,銀尾蝦率先開口道:“兀那漢子,這四艘船我們包下了,你要乘船,自個兒另行去找。”


    方小琬忙道:“銀尾叔叔,隨他去。”魏雲多說了一句:“葉大哥是護送我們來嶽陽樓的,算不得外人。”萬年鱉道:“葉大哥?”魏雲道:“對呀,就是當今黃泉擺渡人,你們沒聽說過嗎?”


    魚鱉蝦聞言大驚,跳上一步,齊齊亮出兵器,護在方小琬前麵。


    火頭魚麵色緊繃,低聲道:“小姐,這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魔頭,幾個月前剛在開封府做了一件大案,可不能讓他的虛語給蠱惑了。”


    葉馗已在船篷中坐下,想著明日就能擺脫這十二個拖油瓶,恢複自由身,心中很是愉悅,這時見魚鱉蝦三人亮出兵刃,不免又皺起了眉頭。


    方小琬道:“他有言在先,不會怎麽樣的。我們上船再說。”


    最近一年,方海晟閉關練功,魚鱉蝦蟹忙著料理樓中事務,難以分身前往峨眉山探望方小琬。至上個月時,不斷有峨嵋派的傳聞從巴蜀傳來,然而多是災禍變故,二當家即方小琬的叔叔著即領了數十名好手,前往一探究竟。那時洪水方退,一行人坐大船溯江而上,沒能碰上方小琬等。


    到得昨天,銀尾蝦突然聽說峨嵋派唐霞劉常新現身湖南,與少主一合計,今日一早四兄弟便匆匆前來迎接,不意在半途遇到了南山三老,起了口角。


    上船坐定後,方小琬即把來龍去脈詳詳盡盡一並說了。四人聽到點蒼派宋義暗施偷襲,無不破口大罵;再聽到方翎命殞破廟、紫雲宮禍亂,忍不住垂淚歎息;跟著說到葉馗,四人聽後,將信將疑。


    火頭魚道:“狗改不了吃屎,小姐,我們還是小心為上,天曉得他藏了什麽鬼主意在後頭。”唐霞微微頷首,深以為然。


    萬年鱉眯著眼沉吟道:“明日回到嶽陽樓,看他再用什麽借口?”


    方小琬心中打了個突,莫名感覺有些失落,卻說不出原因。


    火頭魚見方小琬悵惘,隻道她心傷同門,便轉移話頭道:“嶽陽樓昨日來了個貴客,小姐見了他肯定歡喜。”方小琬奇道:“是誰?”


    魚鱉蝦蟹四人對視一笑,誰也不揭破,隻說明日自有分曉。


    方小琬心有他念,實在提不起興趣來,見問不出便止了,轉而問道:“爹爹閉關練的是甚麽武功,一年了都沒出關?”四人齊齊搖頭,道:“樓主沒說。”


    武林高手閉關練功,最忌攪擾,所謂眼不見耳不聞心自不亂,除非有天要塌將下來的要事,否則主人翁不自行出關,旁人萬萬不得前去吵擾。功夫練不成是小事,岔了內息走火入魔,那可是有性命之憂。


    方海晟入關一年多,魚鱉蝦蟹除了送飯送水,不敢多停留片刻,說半句閑話。


    玉輪東升,撒下千裏銀絲網,將整座湖麵照得如同白日。


    三老聽他們磨磨唧唧、哭哭啼啼,好不煩悶,聽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掀開簾子出來透氣。來到船頭,但見四麵八方,清一色的團團都是水。


    三老不懂水性,是不折不扣的旱鴨子,雖然不是第一次坐船,但以往泛舟小河上時,恃著輕功了得,有甚意外,輕輕一蹬,即能縱跳上岸,這時連陸地都望不見,卻往哪裏縱躍。


    當下三人腿就軟了,四肢趴地,抖抖索索摸回了客艙,縮在角落,不發一聲。銀尾蝦見了,嘴角翹起,就想捉弄捉弄三人,隻是礙著方小琬在場,不方便做手腳。


    夜風輕拂水麵,蕩起層層微波,映著月光,宛若千萬銀魚大遷徙,又似織錦綢帶隨風飄。伴著湖光月色和有節奏的水聲,睡意大肆侵襲舟中人,不久便都一一去找周公旦敘舊了。


    翌日清早,方小琬睜開眼來,發現銀尾蝦不知了去處。


    火頭魚說明道:“小姐平安歸來,三弟回去通報好消息啦。”方小琬點點頭。


    船過君山,離嶽陽樓隻剩最後十餘裏路程,站在船頭,嶽陽城已然在目。時隔多年,再回故裏,方小琬心中百感交集,說不出什麽滋味。


    正打哈欠間,忽聞陸上傳來呼喊聲,一人站在岸頭來回招手,正是銀尾蝦。火頭魚左右顧盼,見隻有銀尾蝦一人,不由得有些不悅,暗自嘀咕道:“小姐死裏逃生,回到故土,少爺竟能安坐在家,就沒半點兄妹之情嗎,真是不像話。”


    萬年鱉向左右船家道:“進到前麵埠頭就可以了,我們自行坐馬車回去。”四個船家應了聲好,調過船頭,靠岸停船。


    南山三老哆嗦了一夜,再見陸地,手舞足蹈個不停,不等停靠穩當,迫不及待跳上了岸,自行找樂去了。


    萬年鱉拿出四個銀元寶分與四個船家,各道一聲謝後,攜眾人一齊上岸。


    銀尾蝦迎上來行禮道勞了一番,跟著說道:“坐了一夜船,想必各位肚子都餓了吧,小弟已在前麵茶寮備下了茶點。”


    夏日天亮的早,這個時辰街市已經開張迎客,踮起腳尖,遙遙可見街市一角的早點攤頭前人頭湧動。


    萬年鱉讚許道:“嗯,三弟你想的周到,咱也不急這一時半刻,填飽肚子後再慢慢回去也不妨。”


    唐霞卻是心有怨言:“都到嶽陽城了,不去嶽陽樓款待,是何道理。方海晟閉關,且不追究,姓方的小子卻連個麵都不露,腿也斷了麽?哼,老話說得好:‘患難見真情。’今日我峨眉凋衰,他便不將咱放眼裏了。”嘴上隻說:“客隨主便。”


    銀尾蝦在前引路,火頭魚並肩在旁,低聲問道:“怎麽就你一個?少爺呢?”


    銀尾蝦隻是不停地向峨眉派弟子介紹嶽陽風物,好似沒聽見一般。火頭魚欲待再問,鬥然發現銀尾蝦的左手蕩在底下,不停地擺手。


    火頭魚見了,情知內中另有隱情,當下緘口不再去提。


    銀尾蝦招呼店家整治了滿滿三桌的特色小吃,隻看得眾人眼花繚亂。加之席間,他嘮嘮叨叨,這一頓早飯直吃了一個時辰才吃完。若不是念在最後一天,放在平時,葉馗早該翻臉了。


    出了茶坊,銀尾蝦備了四輛馬車,供眾人乘坐。其實,方家並不住在真正的嶽陽樓內,畢竟嶽陽樓是座軍事城樓,非生活起居之用。方家大樓坐落在嶽陽樓往東南二裏不到的鬧市中心,樓高八層,乃嶽陽城中之最。城中百姓平素隻需抬一下頭,即可一睹其風采。


    不一刻,隻聽車夫一聲吆喝,拉韁停馬。


    眾人下得馬車,但見一座摩天大樓聳立眼前。先前在遠處觀瞻時,並沒什麽感覺,這會兒站在樓底下,一股雄偉肅穆的氣勢撲麵而來,咋人口舌。


    江湖人士口中的嶽陽樓便是眼前這座衝天巨廈。


    魏雲仰著腦袋,張大了嘴巴,口中不住地“哇”“哇”“哇”,再也說不出第二個詞。


    唐霞和劉常新剛從馬車上下來,立即有一個中等身材的健碩小夥子迎了上來,稽首行禮道:“晚輩見過兩位師叔。”唐霞嗯了聲,心下稍悅,剛待囑咐他幾句,方小琬歡天喜地衝了過來,叫道:“哥哥!”


    這小夥便是方海晟長子、嶽陽樓少主,u看書 ww.uuknshu 也即是方小琬的兄長方彪。


    親兄妹久別重逢,方彪第一句話卻是:“亂喊亂叫個甚麽,沒規沒矩的。”臉色陰沉,語聲嚴厲,像是教訓仆人一般。


    方小琬一怔,僵在了原地。


    方彪隨即向唐霞又是一揖,說道:“侄兒情急,訓了愚妹兩句,僭越之過還請師叔原諒。”


    唐霞暗暗點頭,心想:“當年那個不學無術的小子,如今規言矩步,有模有樣,頗有嶽陽樓樓主的風範,倒教我刮目相看了。反觀我這寶貝徒弟,依舊是小孩兒心性。”看了方小琬一眼,說道:“教訓得好,是該學學規矩了。”


    方彪跟著走上一步,低聲道:“兩位師叔,請這邊說話。”唐劉二人對視一眼,不知何意,跟了過去。


    三人走到角落,喁喁細語。


    待方彪說完,唐霞連連點頭道:“侄兒心思細膩,師叔比不得,那惡賊就交與你處理了。”


    當下唐霞劉常新帶領眾弟子,由家丁引著進入大樓。


    那邊廂,葉馗將方小琬十二人完整無缺送到嶽陽樓,守住了當初的諾言。轉身要走,忽見銀尾蝦與萬年鱉跳出來攔住了去路,說親道熱,非要邀他多盤桓幾日。


    葉馗道:“謝了,不用了。”二人又道:“壯士護送之情,不能不報,無論怎麽樣,都還請進內喝上兩杯,聊表我們寸心。”


    葉馗見他們目光躲閃,顏色有異,回首晃了一眼,峨眉派弟子已然進樓去了,樓前偌大空地上,隻剩方彪及其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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