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方小琬四人遭幾個不明人物強行擄走之後,掮在肩上,迷迷糊糊中隻覺涼風撲麵,幽黯夜色下,幢幢樹影急促倒退。


    想要掙紮呼救,然那群匪人下手狠辣,方小琬頭部受創後,昏昏沉沉,說不出的難受。那幾個匪人腳下疾馳不停,不時仰天尖嘯怪笑兩聲,聲音尖銳刺耳。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由暗忽轉昏黃,緊跟著一股腐臭氣味撲麵而來,瞬間包裹住了全身。方小琬一個激靈,猛地醒轉。那氣味當真是難聞至極,隻聞了幾口,胸口就不住起伏,反胃欲吐。出生至今,她還從未聞到過這般惡臭的味道,真的是不可名狀。


    光亮出自一座高聳天際的圓柱形建築,方小琬正納悶究竟是誰會在深山老林中砌築這麽一座摩天高樓。待得走近一瞧,方才恍然,原來是棵枯萎了的參天巨樹。粗壯的樹幹,目視沒有二十人手拉手,決計環抱不過來。


    樹洞內火光搖曳,十分通亮,臭氣正是從樹洞內傳出。


    這會兒在火光映照下,她終於看清了人數,對方一共是四個匪人。但見四人頭頂醃裏巴臢的長發下,各自戴了一副戒箍,竟是四個頭陀。每人肩上各扛有一人,另外三人分別是成炳豐、何人傑和魏雲。三人兀自昏迷未醒。


    方小琬隻看了一眼樹洞口,心底即湧起一股強烈的不詳預感,好似樹洞內有一頭猙獰至極的猛獸在等待著她。


    每靠近一點,惡臭就濃烈一分,心跳也隨之不斷加速,感覺隨時都有可能從胸口蹦出來。全身的寒毛根根豎起,嘴唇幾度開闔,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四個頭陀嗷嗷怪叫著魚貫而入,方小琬在入洞時便即暈死了過去,因為她見到了有生以來從未見到過的可怖情景。


    整個樹洞內,一片紅光,難以數計的屍首或堆積、或懸吊在洞內各個方位。有斷氣不久、屍身尚且完整的,也有蛆蟲遍身、白骨磷磷的,更多的則是缺胳膊少腿、肢體不全的。樹洞中心處向地下凹陷數尺,宛若一隻天然大盆,匯聚了四周屍身中流出的鮮血和汙穢。


    四個頭陀進得樹洞後,隨手將方小琬四人扔在一邊,各自坐進用骨肉堆砌而成的臥榻之上。


    何人傑受創較輕,一撞之下,緩緩醒轉。睜開眼來猛然見到洞內景象,下巴顫了半天,愣是合攏不上。半晌過後,才不住“啊啊啊”地尖叫。


    四個頭陀似乎早就習以為常,既沒發聲喝叱,也沒有下殺手。


    雖說何人傑全身穴道和四肢均未受限,可置身在此情此景下,心膽欲裂,腦袋裏充斥著屍體和鮮血,已經容不下其他念頭。


    四個頭陀皆是一般的臼頭深目,如此醜陋的相貌混雜在屍堆之中,直似四個嗜血惡鬼。其中三個正值當打之年,第四個年紀最大,身材也最為高大,約莫五十來歲的年紀,須發戟張,瞪目而視,教人不敢多看一眼。


    那大頭陀坐了一會兒,突然起身,躍入中間的血塘,咕嘟咕嘟,猛灌了兩大口鮮血。血淋淋的大嘴,白森森的利齒,看得何人傑又是反胃又是驚悚。


    飲過血後,那大頭陀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躺在血池子中,擦肩抹背,竟是在用鮮血沐浴。


    遽然間,何人傑感到後頸一涼,好似有人在朝他脖子吹氣。他抖抖瑟瑟轉過頭去,隻見身後的屍體堆上躺著一條奄奄一息的漢子。


    何人傑心頭一顫,這不是童家六兄弟中的童老大嗎?另外五兄弟也沒有幸免,全數躺在左右兩邊。


    何人傑全身抖的猶如篩糠一般,停都停不下來。再看四下殘缺屍體的傷處,一排排牙印,無比的醒目。縱使他再遲鈍,也曉得眼前四個麵目猙獰的頭陀絕非尋常頭陀,而是四個食人肉、飲人血的怪物。


    就在何人傑抖抖瑟瑟之際,其中額頭隱隱發赤的頭陀開口說話了:“要不要回去把那些婆娘一並給掮來了?”


    沒待大頭陀說話,一旁額頭發白的頭陀道:“都這麽擠了,掮回來往哪堆?吃完了再說了。”


    另一個額頭發黑的頭陀道:“師弟,說你沒腦子呢你就是沒腦子,全部抓來了,誰回去報信,沒人回去報信,又哪來新鮮的肉畜源源不斷送上門來。”赤額頭陀是個暴脾氣,當即叫道:“你他媽的才是沒腦子。”


    兩人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了一塊。


    大頭陀一聲怒喝道:“兩個狗東西,造反了是不是?”兩人遭大頭陀這麽一聲喝,登時沒了聲音。


    赤額頭陀一口怒氣無處發泄,正好與何人傑目光相交,叫道:“看什麽看?”


    這一嚇當真是非同小可,隻見何人傑一個翻身,跪倒在血池子前,“咚咚咚”,對著血池子裏的大頭陀就是三個響頭。他察言觀色,發現另外三個頭陀對大頭陀很是敬畏,心想大頭陀不是三人的師父,便是長輩,隻須將他巴結討好,小命就有救了,當下叫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跟著又是三個響頭。


    那大頭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你叫我什麽?”


    何人傑早豁出去了,右手一張,對著自己臉頰就是兩個巴掌,道:“小的該死,前輩還沒點頭同意,小的便高攀上了,該死,該打。”左右開弓,連掌了十幾個耳光。


    四個頭陀互相對望一眼,又是一陣大笑。


    那大頭陀道:“你可知我是什麽來頭?”何人傑道:“前輩神龍馬壯,氣度非凡,一定是超塵拔俗的世外高人。”


    那大頭陀阿諛奉承話聽得多了,臉上表情沒起任何變化,道:“小子,西域飛屍頭陀可有聽說過?”


    何人傑故作驚訝道:“啊,原來前輩便是鼎鼎有名的西域飛屍頭陀,小人今天真是祖墳頭上冒青煙了。前輩,你有所不知,小人仰慕前輩大名不知有多少時候了,前輩千萬不要嫌棄小的庸碌無能,求前輩納小人為徒。”他出生至今還從未踏足過黃河以北,更別提西域大漠了,至於飛屍頭陀這個名號也是第一回聽說。


    這大頭陀便是西域大漠上牧人商旅聞風喪膽的食人頭陀——屍王,另外三人分別是他徒弟黑屍、白屍和赤屍。


    屍王這一門所修煉的功夫毒辣無比,其中尤以“五屍功”為甚。這種陰邪功夫必須以大量的屍體養煉,才能練成。練至高深時,會因所習練路徑不同,在額頭上顯現不同的顏色。屍王在“五屍功”中浸淫了數十年,已然融會貫通,是以各種顏色攙和混雜在一塊,反而與常人額頭相差無異。


    對於何人傑的馬屁,屍王並不為所動,但也沒有當麵戳破他,隻嘿嘿一笑,道:“白屍,給這位小兄弟來點夜宵。”


    白屍應了聲“好”,拉過一具腐爛的屍體,扔在了何人傑麵前。


    何人傑忍著嘔吐的欲望道:“這是……”屍王雙眉一軒,道:“要做屍王的徒弟,不會吃人怎麽能行,你剛才不是說要做我徒弟嗎?”


    黑屍三人在一旁起哄道:“吃呀,吃呀。”


    何人傑早就將心橫過來了,咬了咬牙,正準備應允。屍王驀地打了個手勢,噓的一下,示意三人噤聲。


    黑屍三人見師父神情警惕,登時收斂了笑容。


    隻見屍王鼻尖微微抽動,跟著使勁嗅了兩嗅,低聲道:“有人。”不待說完,人已經撲了出去。


    不一刻,洞外傳來“哎呀”一聲慘叫。再進洞時,屍王手裏多了一個儒生,寬袍大袖,相貌文秀。


    何人傑驚道:“是你?”屍王詫異道:“你認得這書呆子?”何人傑道:“他是我們昨夜遇見的百曉生。”


    師徒四人聞言,登時仰天大笑。


    屍王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老子還正想去找你們呢。”手一鬆,將那儒生甩在地下。


    被屍王擒住的儒生正是甲申乙,他接連兩天讓人察覺,麵上很是無光。令他感到納悶的是,今天始終保持安全距離,且沒發出半點聲響,不知屍王是如何發現的。


    甲申乙不知道的是,屍王對血腥氣極其的敏感,他早前趕路時腳上被荊棘劃了一道口子,傷勢輕微,但也流了些血。


    屍王道:“聽說你們百曉生號稱無所無知?”


    甲申乙暗伏在外時,對洞內情狀已有了初步的了解,心裏早有準備,即便如此,身當此境時,仍不免心驚肉跳。他快速定下心神,道:“不知幾位有何見教?”


    屍王道:“就一個問題,青屍那個畜生現下躲在哪兒?”黑屍道:“師父,大師兄他已經,不對,那叛徒已經改名叫枯屍了。”


    屍王血手一揮,道:“管他叫什麽。”對著甲申乙喝道:“說,那小賊藏在哪兒?”


    甲申乙拱了拱手,道:“屍王鑒宥,百曉城城規:百曉生都不得泄漏他人隱私。”


    屍王也不動怒,嘴角微微一翹,道:“這位百曉生小哥,洞內其他人你都見過了麽?”甲申乙強自鎮定道:“見……見過了。”屍王道:“要不要給你介紹介紹?”


    甲申乙搖頭拒絕了。


    屍王陰著麵孔,道:“你不怕成為他們中的一個?”甲申乙吞了口口水,道:“怕,但我還是不能說。”


    不待屍王發作,他三個徒弟已經一頓拳腳招呼上去了,最後恫嚇道:“說還是不說?”


    甲申乙從地下爬起,道:“我不說是死,說了也是死。”


    原來百曉生待遇極佳,相應的,處罰也是十分嚴苛。百曉生的家屬在百曉城內衣食無憂,是享福,也是牽製。倘若百曉生在外違規越矩,全家老小同樣受罪。若是因公殉職,家眷不但不受牽連,福利待遇分毫不減。


    甲申乙向屍王闡明自己的難處,屍王怒道:“我管你那麽多。”


    白屍道:“現在又沒人,你不說,我們不說,誰會知道是你泄漏的?”


    甲申乙苦澀一笑,道:“閣下真以為周邊就我一個百曉生?錯啦,錯啦。”他這話並非唬人,百曉生無處不在,連他自己也不曉得四下裏到底潛伏了多少百曉生,但他能夠肯定的是尾隨在峨嵋派周邊的百曉生決不止他一人。


    師徒四人聽到外麵還有人,同時一驚。


    屍王登即向他兩個徒弟努了努嘴,道:“白屍,黑屍,你倆出去瞧瞧。”


    兩人應命奔出樹洞,仔仔細細察視了一周,沒有任何發現。


    屍王一把揪住甲申乙的衣襟,喝道:“逗我玩呢!”轉向何人傑道:“小子,你不是想做我徒弟嗎?將他這條胳膊給我啃了,我倒要看看他嘴巴還能硬多久。”說完將甲申乙一把摔到何人傑麵前。


    對於生吃活人,何人傑尚有些難以接受,勸道:“你就跟屍王前輩說了,uu看書 ww.uukanshuom 免受皮肉之苦。”


    甲申乙不去理會他,向屍王師徒道:“你們可知殺害百曉生的後果?百曉城有債必收,從不食言。”他見對方蠻不講理,隻能將百曉城這座大山搬出,曉以利害,希望對方能夠知難而退。


    不想屍王呸的一聲,叫道:“百曉城算個什麽東西。小子,你還在等什麽,還不把他的手給我啃下來。”


    到得這會兒,何人傑早將道德倫理拋諸腦後,為了活命,當真任何事都能幹出,但見他露出血口利齒,一點點向甲申乙走近。


    當此情勢,甲申乙深知他已別無他路,長歎一聲後,嘴裏突然咬住了什麽東西。隻聽得“嗶波”一聲輕響,口中似乎有什麽細小玩意讓他咬破了。


    屍王見他行為詭異,叫道:“別讓他吞下去。”


    離甲申乙最近的黑屍一步踏上,右手探出,急托他的下巴,卻見甲申乙笑道:“晚啦。”苦澀的笑容下,百感交雜,有死亡來臨前的恐懼,也有免受折磨的喜慰,更多的則是草草一生的悲哀。他話聲甫畢,麵部肌肉突然扭曲,全身抽搐不停。


    黑屍一驚,急忙鬆勁撒手。


    絕大多數百曉生武功低微,在外奔波,難免會遇到不識好歹的強人覬覦天書中的信息,凡人忍受力有限,在苛虐拷問下,難免會吐露出不該吐露的信息。為免受折磨,眾百曉生們都會在舌頭下含上一顆快速致命的毒藥。這種毒藥經過特殊處理,遇口水不會消融,隻要不咬破,即便誤吞下也是沒有關係的。


    與其全家受難,不如一人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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