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刻,甲申乙即斷了氣,七孔之中緩緩淌出刺鼻濃稠的黑血。


    屍王勃然大怒,一腳將地下的殘肢斷骨踢的四處橫飛,隨即又衝著赤屍罵道:“你他媽的在那傻站著幹嘛,還不趕緊將這書呆子給拖出去。”


    赤屍是個糙人,做起事來粗手粗腳,抓起屍體剛轉了個身,黑血就灑了一地。


    屍王二話不說,一腳就踹了上去,罵道:“沒用的東西,今天剛逮的新鮮貨就讓你給糟蹋了。”跟著命黑白二屍道:“沾了毒血的肉畜全給我有多遠扔多遠。”


    黑屍道:“師父,我再去逮兩頭回來。”


    屍王點頭允準。


    何人傑想方設法要討好四人,道:“師兄,放我來吧。”白屍輕笑一聲,道:“你還是多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剛處理完屍體,屍王忽道:“誒,那書呆子背上不是有本書嗎,拿來瞧瞧。咦,他娘的怎麽全是白紙?”何人傑道:“沒有百曉城的獨門眼藥水,一般人是看不了的。”


    屍王點了點頭,又命赤屍去搜眼藥水。赤屍搜了一遍,什麽都沒發現,氣得屍王咒天罵地。


    待屍王冷靜下來,白屍道:“師父,既然那個叛徒不在這附近,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


    屍王望著被他撕成碎片的《百曉天書》,道:“一個不說,老子就再逮一個,聽說百曉生數以萬計,我就不信……是誰?”猛地轉身,向著洞口。


    赤白二屍也即全身戒備,瞪著洞外。隻見半明半暗的洞口,站著一個人。再而凝神一看,三人緊繃的肌肉登時鬆懈下來,站在洞外的不是別人,正是黑屍。


    屍王罵道:“小畜生,嚇唬誰呢?逮著肉畜了嗎?”


    黑屍不進不退,無聲無息亦無言。


    屍王喝道:“進來就進來,傻站著幹嘛?”


    黑屍依舊是一動不動。


    忽然間洞外刮起一陣夜風,將洞內火苗吹的忽明忽暗,搖曳不定。但見搖曳的火光下,黑屍高瘦的身影緩緩前傾,嘭的一聲,轟然仆倒在地。


    觸地瞬間,屍首分離,已無血色的頭顱骨碌骨碌滾進了樹洞,而黑屍的屍身後,一條人影,凜然而立。


    屍王師徒三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跳腳而起,齊聲喝道:“誰?”


    冷冷的聲音傳進樹洞:“你們幾個可真夠惡心的,把人給我交出來!”


    何人傑一下子即認出了聲音的主人,除了葉馗,還能是誰。正準備出言提醒屍王,可轉念想到葉馗武功奇絕,屍王不定能勝過他。拍馬屁固然重要,可要是拍錯了,還不如不拍。當即把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赤屍叫道:“交出什麽人?你是何方東西,報上名來。”


    白屍較他師弟,心思要更精細些,率先發現了屍首的異樣,指著黑屍的頭顱道:“師父,你看。”


    屍王順勢看去,隻見傷口切麵有一層淡淡的黃斑,心頭一震,叫道:“你是黃泉擺渡人?”


    葉馗舉首望天,月色隱隱於雲霧之間,幾不可見,說道:“已經四更了,我沒工夫跟你們耗,把人交出來,我還能回去睡一會兒。”


    白屍叫道:“好狂妄的口氣。”


    屍王眯著眼睛,心下迅速做著盤算:這小子能在悄無聲息間擒殺黑屍,實力自然不弱,樹洞之內我雖熟悉,可地方太小,對方固然伸展不開拳腳,可我也難以自在。稍一考較,心中已有了應敵之法。


    但見他猛然一聲吼,飛身撲出。出洞的刹那間,雙爪一抖,藏於指甲中的十粒細小暗器冷不丁向葉馗激射而去。葉馗飄身後退,同時轉動手腕,黃泉劍憑空舞了個圈,叮叮當當,十粒暗器全被打落在了身前草地上。


    屍王哼了一聲,道:“花裏胡哨。”表麵上一臉鄙夷,底下裏卻高度戒備,跟著道:“小子,你可知道黃泉劍本乃我們西域產出的名劍,卻總是落在中原人手中,似乎沒有道理啊,你說是不是?”


    葉馗道:“殺得了我,劍就是你的,到時你想給誰就給誰。”


    屍王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好,我也早想換一把兵刃了。白屍,赤屍,你們天天嚷嚷著想要與高手過招,今兒個機會來了,你們可要好好把握哦。”他沒瞧見葉馗擊殺黑屍的手段,適才一招又尚不足以摸出對方的底細,因此讓兩個徒弟率先上陣伸量一下對手的實力。


    赤白二屍南下中原以來,尚未遇到過對手。附近村鎮上的山民懸賞征召各地勇士,這些勇士興衝衝而來,然而還未動手,見到樹洞中景象,就率先蔫了,最後賞格沒討著,反而成為了師徒四人的肚中餐。久而久之,隻道中原武人全是一般的窩囊無用,不想今夜會遇到如此硬手。


    兩人聽到師父命令,立即挺起兵刃。白屍使的是一對白慘慘的戒刀,赤屍則是舉了一把骷髏杵。兩人小心翼翼,分左右而上。


    葉馗對逐步靠近的二屍有如視而不見,踏上一步,道:“別浪費工夫,三個一起上。”話音剛落,黃泉劍向前一撩,直指中路的屍王。


    屍王沒想到對方會如此托大,一愣之下,右掌急忙橫胸一封。爪劍相交,鐺的一聲,黃泉劍竟被那又長又尖的指甲給擋住了去勢。


    葉馗心下微驚,沒料到指甲居然如此堅硬。屍王得意一笑,五屍功練到極致,五指堅如镔鐵,刀槍不入。他右手擋住劍鋒,左手五指成鉤,直取劍刃。


    葉馗一刺不中,當即撤劍,右手手腕輕輕一抖,黃泉劍交與左手,左蕩右挑,一人一劍,即將赤白二屍逼退數丈。他平素左手基本隻用來防守,但那不過是他所熟悉的應敵之道,像他這般的武學能人,自然是雙手兼通。


    他左手逼開赤白二屍,右手則空手去接屍王雙爪。屍王見他這般藐視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叫道:“好小子,夠膽量。”右手五指戟張,一招“死屍探爪”,直探葉馗右肩,不待招式用老,左爪從右手底下交叉疾撩而上。


    葉馗血肉之手自然不會與他硬碰硬,掌走偏鋒,徑取他上臂。不料對方來得凶猛,掌至中段,當即變招,橫肘去撞屍王的手腕。隻聽得一記悶聲,肘尖撞中了手厥陰經中的內關穴。


    常人內關穴中招,必當麻痛難忍,然則武學高手隻需練過相關功夫,即能在片刻之間移經換穴,並非什麽難事。葉馗肘尖撞到屍王穴道之上,果不其然,沒起半點作用。他以為屍王用了移經換穴之術。其實是屍王習練了五屍功後,臂上穴道全然大變。


    葉馗並沒有多少詫異,本來這一招就是防禦之用,是為下一招反手攻其腋下做準備。本來他已算好了屍王左手這一抓被擋後,一時難有作為,哪知正待他準備進擊,臂彎處冷不丁一涼,嗤的一聲,衣衫破裂,竟給屍王抓出了一道血痕。


    葉馗一驚,騰身倒縱出屍王三人的攻擊範圍,站定之後,怔怔地望著手臂上的傷口,百思不得其解。光線雖暗,但出招落式還是看得清楚的。


    赤屍叫道:“怎麽樣,小子,嚐到西域飛屍頭陀的厲害了吧!”


    葉馗眼角餘光斜睨,登時恍然,屍王原先彎曲的指甲,此時竟全部戟張挺直,雖說隻是長了數寸,但正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葉馗冷冷哼了一聲,道:“有意思。”


    屍王一招得手,精神大振,拔身縱前,五屍掌劈麵搗出。每出一爪,掌心都會射出青赤黃白黑五種顏色的屍氣,打在樹幹之上,樹皮登時發黃脫落。


    葉馗咦的一聲,對屍王的武功越發感興趣起來,當下滑步移身,躲了過去。屍王急衝猛攻,掌氣橫飛,一時間漫天都是五色屍氣。葉馗不接不擋,隻是遊走在三人之間,這種功夫是他平生素未得見,不覺有些稀奇。


    避閃了十數招後,發現這一套五屍掌也不過如此。當下黃泉劍交還右手,黃泉劍法應運而出。鬥然間,屍王忽覺劍氣撲麵,屍氣竟然打不出去,全讓對方壓了回來。對拆了幾招後,全然隻剩招架之功。赤白二屍更是攻不進來,葉馗不時分刺一劍,即能讓他們手忙腳亂好一陣子。


    再戰數合,葉馗一招淩虛攢刺,劍光點點。屍王應之不及,劍尖從雙爪間穿過,再要後退,右肩已讓黃泉劍透了個洞。與此同時,二屍叫嚷著從後殺至,葉馗翻身回旋,右腳踢中白屍胸口,黃泉劍起落之間,將赤屍一條臂膀生生切下。


    屍王見他刹那之間連傷三人,隻嚇得麵如土色,哪敢多作逗留,喉嚨一張,把一肚子的屍毒之氣全數給噴了出來,跟著喊了聲退,攜著慘叫的赤屍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葉馗也懶得追,發掌將毒氣全部震散之後,朝洞內喊道:“都還活著麽?”他嗅到樹洞內腐敗氣息濃烈,不願進去受熏。


    在葉馗與屍王相鬥之初,成炳豐已自醒來,看到洞內景象,吐了一波又是一波。


    到得這時,方小琬才悠悠醒來,一睜眼,驚叫一聲,差點又暈轉過去。葉馗聽到方小琬喊叫,不禁納悶:“難道洞內還有同夥?”念及於此,邁步走進洞內。


    方小琬正要從樹洞中逃出,讓葉馗一擋,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吐了葉馗一身。大窘之下,想要道一聲歉,卻不料腸胃翻湧不休,忙捂著嘴跑了出去。


    葉馗心中叫了聲苦,陰沉著臉,正要反身出洞,餘光不經意瞥到屍堆上的一具屍身。那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屍身不少部位已經腐爛嚴重,顯然死了有段時日。


    他心頭一震,當下二話不說,徒手扒開屍堆,搜索翻找著什麽。


    同一時間,樹洞外腳步聲雜遝,原來是唐霞一眾循著打鬥聲音找了過來。眾人見到樹洞內景象,無不反胃作嘔,有幾個更是把黃膽汁都吐出來了。


    一番折騰,不知不覺東方天際已現出魚肚白。眾人看著葉馗著了魔似的在屍堆中胡亂扒拉,都道他是受刺激後失了理智。


    就在眾人嘔吐之際,來路上驀地傳來唱山歌的聲音。不一刻,一個傴僂老漢打著一盞燈籠從林中走出,竟是昨日在山鎮上遇到的酒肆店東。


    但見他肩上負了四隻大葫蘆,遠遠叫道:“屍王大老爺,你吩咐下來的血酒釀造好啦!”話一出口,才察覺到樹洞周圍站著一夥人,因為出其不意,說話都不利索了,結結巴巴道:“你……你……你們……在……在這做什麽?屍王大老爺呢?”


    峨眉派弟子一見到他,不由得一肚子氣,雖說走林蔭小道是葉馗的決定,可這王掌櫃明知林中有詭怪,卻仍意圖蠱惑眾人,這等黑心,如何教人不恨。


    正要教訓他一番,突然間,葉馗風一般地從樹洞搶出,單手抓了王掌櫃的背心,又風一般地閃進了洞。隻聽他沉聲問道:“這個屍王是什麽來曆?”


    王掌櫃見其神情凶狠,再看到腳底下黑屍的人頭,隻道屍王四人全已命喪他手,驚懼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我……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隻是個跑……跑腿的。”


    葉馗手上一震,王掌櫃腦袋嗡嗡作響,全身骨頭都要鬆散開來似的。


    葉馗喝道:“我問你,那屍王的來曆,你敢再囉嗦半句,我割了你的舌頭。”王掌櫃嚇得全身直哆嗦,顫聲道:“我……我……真不曉得,我隻聽說他們好像是從……那個……西域過來的。”


    葉馗沒聽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指著地下的白骨,厲聲問道:“他們抓這些小孩來幹嘛?是不是用來練功?”


    方小琬自從見到了洞內景象,劌心怵目,緩了好一陣,依舊心有餘悸,背對著洞口,不敢多看一眼。這時聽到葉馗說話,好奇心又起,雙手遮住了臉麵,從指縫中眯眼瞧去,但見地下積了一小堆屍骸,從骨架來看,應該是出自孩童。


    隻聽得王掌櫃扯著哭腔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屍王大……他們半年前路過這裏,就住下來了。幾位爺凶……凶狠的厲害,動不動就咬人脖……脖子,我為了活命,才與他們辦些差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呐。喏,大俠,這是他們賞我的銀子,我一分都不要,全獻與大俠。”從懷中掏出一隻錢袋遞到葉馗麵前。


    葉馗沉著臉說道:“你給他們忙活了半年,卻來跟我說什麽都不知道?”王掌櫃見他眼神中殺光大盛,不禁嚇得下身失禁,稀裏嘩啦,濕了一褲子。


    葉馗一把將他甩在地下,喝問:“我隻找到了九具屍骸,還有我不知道的麽?”


    王掌櫃搖手道:“沒有了,沒有了,全都在這了。”他見葉馗為了幾個幼童大動肝火,隻道是其孩子讓強人劫了去,是以才會一路追蹤尋訪到此,小心翼翼問道:“大俠是丟……丟了孩兒麽?這幾個全是附近村裏的孩子,這一點我能打包票。大俠的孩兒吉人天相,自能逢凶化吉,此刻保不準正在……”


    猛地裏,葉馗一掌拍下,王掌櫃哼都沒哼一聲,uu看書 ww.ukansu就此倒地斃命。


    出得洞來,葉馗交代一句:“你們在這等著。”跟著踏上屍王三人逃遁時的去路,三人去時已久,雖說幾率不大,但他非要弄個清楚不可。


    然則天不佑他,這一天裏,狂風大作,將空中的氣味、地下的蹤跡一掃而光,他在林中無頭蒼蠅般左奔右突了整整一日,沒發現半點蹤跡。待他悵然歸來,已是深夜。


    這一夜,他又做到了那個噩夢,一個縈繞了他二十年之久的噩夢。從夢中驚醒之時,十數雙眼睛正齊齊盯著他。原來是他受噩夢驚擾,不覺嘶吼出聲來。


    方小琬撐著下巴,細細回想適才葉馗的叫聲,激越之中透著恐懼,透著無助,更透著無比的淒然與悲傷,宛若一頭受傷的猛獸,縱有尖牙利齒,卻無從施展。感到驚怪的同時,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心道:“原來不近人情、孤傲無畏的他,也有畏怯軟弱的一麵。難道真如王掌櫃所說,他的孩子讓人給拐走了?”


    翌日一早,葉馗挖了個坑,將九具骸骨一並埋了,跟著點了把火,將這浸泡在血肉之中的樹洞付之一炬。


    方小琬昨日弄髒了他的衣衫後,頗感歉然,走上前,小心翼翼道:“聽師叔說,那個屍王使得應該是一門叫做‘五屍功’的邪惡功夫,練這五屍功的法門要旨在於屍氣,至於對象是稚嫩幼兒,抑或是殘年老翁,於他們似乎並無區別,應該……應該並不是你所要找的。”


    葉馗側過頭來,目不轉睛盯著這名峨眉派弟子,背後熊熊大火,將兩人的臉蛋映的通紅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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