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峨眉派弟子起身時,童家六兄弟已然登程,甲申乙亦沒了蹤影,想來是又隱身至暗處去了。


    一路無話,到得巳時時分,路經一座十來戶人家的村落,欲向村民采購些物資,不料轉了一圈,竟是空無一人。


    屋舍狀態良好,棄置時間應該不長,然而村落周圍並無異象,水清樹茂,不知是何原因使得全村村民遷徙他鄉。


    魏雲又多心了起來,道:“會不會是讓妖怪吃掉了?”


    唐霞臉色一沉,厲聲道:“一天到晚盡隻會瘋言瘋語,朗朗乾坤,哪裏來什麽妖怪。再胡說,罰你一天不準吃飯。”


    突然遭師父一頓嗬斥,魏雲心中好生委屈,嘟著小嘴落在隊伍後頭。


    蘭嬸見了,搖了搖頭道:“讓你少說兩句,偏不聽。”


    時近日中,方小琬等正為午飯又要啃食幹糧而發愁,誰知轉過一個山頭,一座小山鎮赫然映入眼簾。眾人無不眉飛色舞,終於可以改善夥食了,不覺都加快了腳步。


    山鎮小的可憐,就一條青石板鋪成的街道。正值午時,然而街道之上,一個行人都沒有,死氣沉沉,靜的可怕,似是一座無人荒鎮。


    眾人見到眼前場景,臉上的喜色登時去了大半,心中各自存了疑惑,之前在山崗之上眺望而下,曾見有一縷炊煙。有炊煙,必定有人居住,可眼前的這副景象,卻又讓人不由得生疑。


    唐霞全身戒備,走在隊伍前頭,一麵囑咐道:“大家小心了,此鎮必有古怪。”她心裏冒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泰山派的鷹犬在鎮上設下了重重埋伏。


    往前走出一段,但見街道兩旁,還是有零星幾戶門窗半掩,屋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正自用飯。


    蘭嬸整了整衣裝,正準備上前相詢,屋主一見有外人到來,就像見到了掃把星一般,不待蘭嬸開口,當即緊閉門窗。


    一連幾家,全是如此。不論蘭嬸等如何敲門請求,對方總是一句話:“趕緊走。”


    好不容易碰著個砍柴回來的樵夫,那樵夫突然見到一幫子外人,隻是一個勁的搖手。走了一段,突然停下腳步,問道:“你們可是裏正請來的武師?看著不太像啊。”


    蘭嬸剛要回話,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武師一個時辰前已經來啦!攏共有六個,這麽高,這麽大,一個比一個強壯。”說話之人是個滿頭銀發的老婦,佝僂著身子,正往這走來。


    樵夫一見,扔下柴薪,三步並作兩步趕了上去,數說道:“娘,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管聽到什麽動靜,都別出門。”說著攙扶老太進了屋。


    不一刻,那樵夫回來收撿丟下的幹柴,見眾人未走,多嘴問了一句:“你們要往哪去?”


    蘭嬸如實告知,那樵夫聽過之後,手指北方,道:“順著前麵山路一直走即可,千萬別貪圖捷徑,走林間那條小道。”


    蘭嬸不解,有近路不走,為何要繞遠,遂問:“那林間道路走不通嗎?”那樵夫道:“通是通的,不過……唉,讓你們別走,你們就別走。”抬頭望了望太陽的位置,道:“趁有天光,趕緊走。”說完,不再理會蘭嬸等人的追問,匆匆回屋,並鎖緊了門窗。


    何人傑摸著肚皮,歎道:“我不過是想吃頓好的,怎麽就那麽難呢。”


    街尾最後一戶,但見門頭挑了根望竿,底下掛了一條髒兮兮的酒幌,在那隨風飄蕩。


    眾人見大門敞開,心中又升起一縷希望。


    屋內隻有一個老漢在獨斟獨飲,一邊還搖頭晃腦地哼著小曲,看似心情不錯。


    蘭嬸連問兩遍,他才轉過頭來,見到屋外站著這麽一大幫陌生人,登時眉頭緊皺,一麵揮手趕人,一麵關門閉窗。


    大門正要合上之際,一件閃亮亮的物事從門縫間滑入。那老漢一見,眼珠子立馬就突出來了。


    原來是葉馗見蘭嬸羅哩羅嗦,費盡唇舌,結果沒有半點效用,心不耐煩,扔了一片金葉子進屋。他野味燒烤吃的膩了,也想改改口味。


    那老漢久居山野,平日裏完整的銀條都罕有見到,金葉子更是見所未見。正發呆之際,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婦人捧了碗肉湯從後堂走出,乍見一大群人站在自家門前,給嚇了一跳,張口就要趕人。剛走到門口,忽覺眼前金光一晃,原本咄咄逼人的氣勢登時換成了眉開眼笑,又點頭又哈腰的將眾人迎進屋內。


    方小琬見了夫婦倆的貪財樣,心中有些不爽,嗆他道:“店家,你這小店可夠金貴的,門檻比都城四大酒樓都高,沒點金光閃閃的開道,都進不了門。”


    那老漢姓王,正是這家酒肆的店東,忙賠笑道:“姑娘,你誤會老頭子啦,不是我不歡迎諸位貴客,隻是小店一個月沒開過張了,廚房中壓根沒準備待客的食材。等會兒招待不周,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成炳豐奇道:“一個月裏一個客人都沒有?那這店還開得下去?”王掌櫃神秘一笑,道:“沒人喝酒,不代表……”後廚突然傳來一陣響亮的咳嗽聲,打斷了他的話頭。


    王老漢嗬嗬一笑,道:“我老婆子喊我進去幫忙呢!”


    再回來後,夫婦倆隻管取出酒食招呼,對眾人所提疑問一概含糊應付,到最後索性躲在後堂,不再露麵。


    對於鎮上各種詭異情狀,眾人滿腹疑竇,想要問個明白,然而鎮上鄉民個個諱莫如深,一句話都不願多提。幾個年輕弟子好奇心旺盛,不打破沙鍋問到底,心有不甘,纏著同輩之中閱曆最豐富的蘭嬸問個不停。


    到得這時,蘭嬸已察覺到山鎮的古怪多半與她們扯不上幹連,說道:“我們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別管那閑事了,趕緊吃飯。”


    王掌櫃見眾人用飯完畢,才躬身走出,笑嗬嗬道:“諸位是要往東去?”方小琬道:“怎麽,你要跟我們搭夥上路?”王掌櫃搖搖手,道:“姑娘真會說笑,我根在這邊,這輩子是哪都不會去別的地方嘍。咳咳,出鎮之後往東有條林蔭小徑,可以直通山下去。”


    峨眉派眾人麵麵相視,不自禁回想起先前樵夫的諄諄告誡,兩人說辭完全相反,令人疑竇叢生。


    魏雲道:“可是有人勸誡我們千萬不能走那條捷徑。”王掌櫃怔了一下,隨即打了個哈哈,道:“深山老林中自然少不了大蟲毒蛇,若是想要路上安生一點,我也推薦走北麵那條路。不過北麵那條路可就遠嘍,要繞好大一圈,起碼要多走大半個月。”


    出得山鎮,才走出一裏多路,便是一個三岔路口,一條是北向的蜿蜒山道,另一條往東延伸進樹影婆娑的密林。嶽陽在巴郡的東邊,自然是東邊這條林間小道更為快捷。


    蘭嬸站在路口,尚自猶豫不決,葉馗已拐入了老林。尋常時候他都任由蘭嬸她們自行做主,可要涉及到大半個月行程的抉擇,他當然是選擇時間更短的那一條路。


    初時進入密林,除了葉馗,每個人都保持高度警惕。豈知走了一下午,除了鳥鳴野雞叫,啥都沒遇著。


    到得太陽落山時,恰好路過一間廢棄的獵人小屋。眾人神經緊繃了一下午,不是一般的累,基本躺下即睡著了。


    子夜時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將葉馗吵醒,有人外出。他並沒當回事,畢竟人有三急,半夜起身解手那是時常有之的事。


    迷迷糊糊睡了一刻左右,始終沒等到回來的腳步聲。遽然間,密林深處傳來一聲尖叫。叫聲劃過寂靜的夜空,傳入木屋,分外清晰。


    唐霞一驚而起,聽聲音已經猜出七八,借著未熄的柴火紅光,四下一掃,確認無疑道:“是彩燕。”


    褚彩燕是葉馗答應護送的十二人之一,但見他已經立在了門口,正側耳凝聽,可那一聲尖叫之後就再也聽不到任何動靜,恨恨一咬牙,厲聲道:“你們在這呆著。”話音未落,已經飛身出了木屋。


    蘭嬸道:“師叔,怎麽辦?”


    不待唐霞作答,一道怒聲從數十丈外傳來:“誰敢踏出大門半步,我保證她人頭落地。”聲音自然是發自葉馗,語聲之中已帶有殺意。他說話之時,腳下不停,從第一個字到最後的“人頭落地”,俄頃之間,已經向前疾奔了一大段距離。


    方小琬深知師父心氣極高,且吃軟不吃硬,尤其在晚輩麵前,若是讓區區一句恫嚇之言便嚇得失了主張,是寧願死也不願失了這分麵子。同時她也知葉馗冷血無情,說一不二,人頭落地這一句決非說笑。


    木屋屋頂缺陷了一大半,她舉首望了一眼,夜空黯淡無光,是個月黑風高之夜。


    方小琬道:“師父,現在外麵黑不隆冬,我們若是一湧而出,隻怕人沒找到,自個卻先走散了。而且我們在明,歹人在暗,貿貿然闖出,正是中了對方的下懷。”


    唐霞素知這個徒兒聰明伶俐,聽她細細說來,覺得甚是有理。方小琬又道:“依徒兒之見,我們暫且等上一等,若是姓葉的一個時辰後仍沒回來,我們再行出去尋找。”


    唐霞沉吟片刻後,道:“嗯,就這麽辦。”


    再說葉馗在暗夜之中一口氣奔出裏許,林中霧氣茫茫,越往裏走,越發濃重,縱使他走慣夜路,眼力極佳,到得此時,能見度範圍也不過一隻手的距離。當下隻得以緩下腳步,同時凝神傾聽周邊的一切動靜。


    又行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工夫,耳畔傳來急湍的流水聲音,前路被一條橫穿林間的溝壑給擋住了。


    葉馗正覺得喉嚨有些幹,一躍而下,準備俯身掬飲山泉解渴。剛從上麵跳下來,左手邊上一件異色物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取過一瞧,是一段扯爛的布料。痕跡很新,八成便是出自褚彩燕。


    他精神一振,再仔細察看地下情狀,紛亂無狀的枯枝亂石,可以斷定褚彩燕便是在此處跌下。一深一淺的腳印向溪流下遊而去,顯然是因為左腿摔傷後,爬不上兩邊陡坡,隻能沿著溝道尋找出路。


    他初時以為褚彩燕是遭人擄劫,然而觀察四下蹤跡,始終隻有一個人的足印,也許是因為視線不佳,有所錯漏。


    當下也顧不得喝水了,循著腳印,一路追蹤。追出兩裏左右,視線中霍地多出一條身影,但見褚彩燕一個人沿著溪流一瘸一拐緩緩前行。


    葉馗鬆了口氣,當下不由分說,箭步飛至,黑暗之中,右手在她背心一抓,如老鷹捉小雞般提在半空。


    褚彩燕正行走間,驟然腳下一輕,騰空而起,直嚇得毛發豎起,手足亂舞,叫道:“放開我,放開我。你……你是誰?你想……怎麽樣?”語聲發顫,充滿了恐懼。


    葉馗喝問:“拐你來的人去哪了?”他耳聽八方,並沒在四周覺察到第二個人的氣息。


    褚彩燕聽出是葉馗的聲音,激動道:“是……是你。”


    原來褚彩燕半睡半醒外出解手,迷迷糊糊間走的遠了,外加林中烏漆墨黑,伸手不見五指,以致回途中走錯了方向都渾然不知。直至在溝壑前一腳踩空,才徹底醒轉。葉馗在木屋中聽到的尖叫聲,便是由此而來。


    至於她受傷的左腳,是在摔入溝壑時崴著的,傷勢著實不輕。她本想大聲呼救,可老林深處不時傳出可怖瘮人的尖嘯聲,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葉馗聽完她述明原由,隻覺肝火上湧,若是讓外人擄去了,他尚且能夠接受,不想竟是自己走失,害他半夜三更還要在重林中四處奔波。更甚者,堂堂峨眉派弟子,竟會怕幾頭夜行的畜生,他想想就來氣。


    當下不由分說,提著褚彩燕,原路折返。


    快到木屋時,葉馗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惡臭之味,令人作嘔。四下靜的可怕,氣氛與適才離開的時候完全二樣。他急急奔回,但見木屋東牆已然倒塌。屋內漆黑一團,沒有半點火光,隻有低低的淒吟聲。


    葉馗一腳踢飛大門,喝道:“怎麽回事?”


    餘賽男好不容易將火打著,隻見屋內一片狼藉,唐霞一幹人負傷在地,神情沮喪。葉馗冷眼左右一掃,立覺不妙,足足少了四個人。


    蘭嬸見葉馗提了褚彩燕安全歸來,發愁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忙拖著傷軀迎上道:“葉大俠,你可回來了……”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了一跤,她一向沉穩,這時卻也禁不住惶急起來。


    葉馗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把話說清楚。”蘭嬸定了定心神,道:“你走後不久,我們就遭到了突襲,那群……那群怪物撲滅了火光,欺我們暗不能視,將琬師妹幾人全擄去啦。”


    葉馗奇道:“怪物?”有年輕弟子顫聲道:“是……是妖怪,uu看書..cm 吃人的妖怪。”唐霞喝道:“什麽妖怪,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抽你。”那名弟子登時沒了聲音。


    葉馗環顧眾人身上的傷口,似是利爪所致,問道:“對方哪一路道?有多少人?蘭嬸道:“當時伸手不見五指,我……我們什麽也沒看清。”


    葉馗強忍著怒氣又問:“往哪個方向去了?”蘭嬸見他麵色愈發的難看,不禁怵惕,搖頭道:“不……不知道。”


    蘭嬸每說一句,葉馗的臉色就跟著黯淡一分,伴隨著胸臆之中的怒氣不斷膨脹,手上勁力也跟著加重。


    褚彩燕尚被葉馗提在手中,隻覺得他五指如鉤,深入皮肉,正欲喊疼,驟然間襲來一陣掌風,刮臉生痛,跟著肩頭被重重一擊,整個身軀不由自主向後倒飛了出去。


    發掌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葉馗,他越聽越惱,若不是褚彩燕這個罪魁禍首四處亂竄,就不會引致後續一係列事件。


    蘭嬸就在葉馗麵前,見他冷不丁出掌,根本不及阻攔,褚彩燕就飛了出去。唐霞大驚之下,從地下一躍而起,欲待發聲質問,葉馗已不見了蹤影。


    蘭嬸見葉馗離去之後,忙上前察看褚彩燕的情況,見她伏在地下,一動不動,不自覺地呼吸加速,伸指一探,且幸尚有鼻息,隻是右肩胛骨碎成了數瓣。


    彌漫在空氣中的那股惡臭尚自未散,不出意外,隻須循著氣味,即能找到正主。剛這樣想,林子裏就刮起一陣方向不定的夜風,登時將臭氣攪得四麵八方都是,饒是葉馗五感超常,這時候也難辨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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