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方小琬三人在與劉常新會合之後,馬不停蹄,回到峨眉山。


    當夜,紫雲宮內堂之上,劉常新向師兄師姐敘述這幾日追捕牛頭馬麵的經過。室內除了劉常新之外,還坐著一個俗家中年婦人和一乾一坤兩個道士。


    峨眉派在十一年前的九陀峰大戰中傷亡慘重,第十六代弟子全部殉義,中生代弟子也隻剩下四名,分別是:二弟子明淨散人方翎,三弟子現任掌教董至宗,六弟子唐霞和七弟子劉常新。四人中兩俗兩道,是現今峨嵋派的中流砥柱。


    劉常新剛說完,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婦人就接口道:“掌門師兄,黃泉惡賊時隔七年在四川露麵,那本該是除去他的大好時機,何以回避忍讓。傳了出去,旁人還道我們峨嵋派怕了那賊廝。”說話的婦人便是方小琬的師父唐霞。


    坐在東首麵如冠玉、長須豪眉的男子即是當今峨嵋派掌門董至宗,隻見他捋了捋長須,說道:“我們峨嵋派與他又無過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何必無緣無故去挑起事端。”


    唐霞一聽,氣直往上衝,她是暴脾氣,喉嚨直接就響了起來:“怎麽會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師兄的死難道都忘了嗎?”


    董至宗臉色一沉,提聲道:“師妹,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大師兄的死跟這一代黃泉擺渡人有何幹係?殺害大師兄的屠萬神早已被伏誅,你也是知道的。”語氣嚴厲,顯然也是動了真氣。


    唐霞當然是知曉的,不過在她眼中,所有黃泉擺渡人都不是好東西。當下板著個麵孔,不再說話。


    董至宗也發覺適才語氣重了些,緩和道:“我並非是說這一代的黃泉擺渡人一定會是俠義之輩,隻是冤有頭債有主,倘若我們峨嵋派拿莫須有的罪名去追究他的責任,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我們呢!”


    一直在旁靜心聆聽的方翎微微頷首,道:“掌門師弟說的在理。”


    唐霞見自己最敬佩的師姐都這般說了,自覺言辭不當,歉然道:“師兄,我口不擇言,說錯了話,你別見怪。”


    董至宗搖了搖手,爽朗笑道:“師兄妹茶餘飯後閑聊談笑,何來見怪一說!”


    飲過一盞茶,董至宗正色道:“這一代黃泉擺渡人雖與我們峨嵋派沒有過節,不過此人性格乖張,行為詭異,自七年前獨力屠滅太湖蛟鱷幫與蒙山百草門後,就突然銷聲匿跡。沒想到再出江湖,立即又卷起洶湧風波。”


    劉常新不解道:“師兄說的風波是指?”董至宗道:“開封‘仁誼先生’一家慘遭殺害。”劉常新聞言變色,道:“竟有這事?”董至宗道:“目前還隻是謠言,具體真假還待進一步驗證。”


    董至宗口中的“仁誼先生”,大名陸朝全,以仁義友善素著於江湖,平素樂善好施,博施濟眾,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江湖上鮮有冤家對頭。劉常新想不明白廣結善緣的仁誼先生,怎會與那魔頭結怨,以致全家被害。


    董至宗跟著說道:“倘若最後查實,凶手便是那黃泉擺渡人,縱使無過節,我們峨嵋派也不能放過他。”劉常新與唐霞一齊點頭讚同,心中均道:“師兄考慮的果然比我們周到。”


    不覺間,夜色已深。


    董至宗道:“今天就到這吧。”


    方翎突然開口道:“掌門師弟,是不是還忘了什麽。”見董至宗沒有反應過來,提醒他道:“萬劍山莊。”


    董至宗一拍大腿,道:“嗨,差點把這事給忘了。這年紀一大,腦子就不夠用了。”自嘲了一句後,轉向劉常新與唐霞,道:“下個月成都萬劍山莊華莊主六十大壽就勞煩師妹跟師弟了。”


    萬劍山莊作為巴蜀兩地的老牌門派,曾一度引領風騷多少年。近些年雖然逐漸式微,可名頭仍在。此次又逢莊主華正德六十大壽,必定大張聲勢,峨嵋派不能不給這個麵子。


    距離壽期尚一月有餘,祝壽禮物尚未挑選好,方小琬得知情況後,自告奮勇將這份差事給攬下了。


    她生性活潑好動,在紫雲宮中,每天靜修練功,數年如一日,盡管有同齡段師姐妹玩笑打鬧,可時不時的,仍感沉悶無比。因此一有下山的機會她都是踴躍參與,管它下山做甚,能出去轉轉就好。


    這天,用過午飯,方小琬便與魏雲蹦蹦跳跳地下山去了。比肩偕行的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坤道——餘賽男,方翎的得意弟子。方小琬與餘賽男年紀相仿,又是差不多時候入的門,因之格外親密。


    三人順山道而下,腳步輕鬆,伴隨著間關鳥語,談談笑笑,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半山腰。不經意間仰首遙望,但見對麵二峨山鬆風如濤,秀麗峭拔。


    峨眉山全山主要由大峨山,二峨山,三峨山,四峨山四山組成。其中大峨山與二峨山兩山相峙,猶如美人的兩片蛾眉,峨眉山之名由此得來。峨嵋派紫雲宮便築在大峨山之上。


    說話間,三人已下到了山腳,正討論著等會要買些什麽樣的禮物,忽聞前麵路上有人聲傳來。三人對望一眼,迅速躲到了路邊草叢之後。


    沒過多久,盡頭轉彎處晃出一個青袍道人。隻見那道人二十五六的年紀,身材略顯單薄,此時因喝醉了酒,滿麵的紅暈,走起路來一飄一飄的。


    正唱著山歌,沒有任何征兆,一粒石子挾帶勁風撲麵襲來。那道人一怔,心道:“哪裏來的石子?”盡管慢了一拍,還是本能地避了過去。


    他也沒當回事,以為隻是從山上滾下來的,打了個酒嗝後,邁開步子接著往山上去。才走出一步,風聲再次緊起,又有五粒石子從上中下左右五路分襲而來。


    到得這時,道人的酒不想醒也得醒了,當下來不及多想,一個地滾,躲了過去。其實從風聲上判斷,這幾顆石子力道一般,打在身上頂多也就留一塊淤青。可他酒是醒了,手腳尚且仍有些不由自主,怕被石子撞上身上要穴,這才選擇地滾躲開。


    正當他準備打起精神大戰一場,忽然間腰間一麻,京門穴被人從後點中,整個人瞬間給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這一下變故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不過隻能怪自己醉酒誤事,迷糊了神誌,顧了眼前,忽略了背後。


    方小琬三人捂著嘴,忍著笑,從道人身後的草叢中走出。


    那道人聽清腳步聲,共有三人,立即叱喝道:“你們是誰?為何要偷襲我?”方小琬粗著嗓門,扮作男人聲音,喝道:“淫賊,憑你也配問大爺姓名?”


    “淫……淫賊?我不是淫賊,你們認錯人啦,我可是堂堂峨眉派傳人。”


    “我呸,瞧你這副猥瑣樣,怎麽可能是峨眉派傳人。說,這身道袍是從哪裏偷來的?”


    “偷什麽偷,這袍子本來就是我自己的。”


    “還敢狡辯!妹妹,你來看看,是不是那淫賊?”


    “對,就……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認得。”


    “我真的是峨眉派弟子,你們要是不信,大可一起上紫雲宮去對質。”


    “嗬,這淫賊還死不承認了,瞧你這一身酒氣,肯定是借酒縱亂去了。”


    道人都懶得解釋了,拉著個麵孔,欲哭無淚。


    “大哥,這淫賊死活都不招,該怎麽辦?”


    “打,狠狠的打,打到他招為止。”


    “你們真的認錯人啦,我是偷喝了幾口酒,但我真不是淫賊啊,不信你們可以……”


    “哈,你這淫賊不僅偷姑娘,還敢偷酒喝。”


    那道人給氣的不行,爭奈此刻穴道被製,發火也無濟於事,隻覺得這三人極其無理取鬧,自己百口也難辯,隻能一個勁地重複道:“我真沒偷姑娘。”


    “好,就算你今天沒偷姑娘,但俗話說小來偷針,大來偷金,你今天偷酒,明天就偷姑娘去了。小爺我今兒個就打你這個未來淫賊。”


    就在這個當口,魏雲一時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道人立時察覺,道:“魏師妹?”


    方餘二人見把戲被拆穿,長歎一聲,很是氣餒。


    魏雲嘟著小嘴,歉然道:“對不起。”


    方小琬解開道人的穴道,道:“成師兄,今日暫且饒了你。”


    這瘦道士就是成炳豐了。成炳豐轉過身來,見到三人真麵目,叫道:“方師妹,我早該猜到是你了,也就你鬼把戲最多。”又道:“你們三個好大的膽子,連師兄都敢戲弄。”


    餘賽男道:“你還敢說,上回打小報告的事,我們還沒找你算賬呢?”方魏二人一起附和道:“就是。”


    成炳豐苦著臉道:“我也是逼不得已,總不能對幾位師尊說謊吧。”方小琬道:“別把師叔伯搬出來啊,總之就是你不夠義氣。”餘賽男道:“對。”


    成炳豐自感理虧,道:“好吧,好吧,就當是我的錯,我請三位師妹吃慈姑棗泥餅。”三人對望一眼,齊聲道:“這還差不多。”


    從山腳出發,又行了大半炷香的時間,方抵達峨山鎮市集。四人先在點心鋪買了糕點,這才去選購賀禮。


    剛走到一家布莊前,市梢忽然傳來一陣喧嚷,跟著有人喊道:“殺人啦!殺人啦……”


    刹那間,街道上就陷入一片混亂,行人四下逃散。


    餘賽男狠狠一頓足,道:“誰膽子這麽大,光天化日幹這害命勾當。”她自幼脾氣就大,出家之後,火爆的性子半點沒變。


    方小琬愛湊熱鬧,道:“我們瞧瞧去。”


    等他們趕到時,人早跑光了。隻見地上血跡斑斑,躺著兩具青衣屍體,邊上幾把折斷的兵刃,一根斷臂,幾根手指。屍身上依舊有鮮血汩汩流出,顯然剛死去不久。


    方小琬注意到兩人的胸襟處都用絲線繡了一隻白色燕子,她認不出是哪個門派的標誌,遂問成炳豐道:“成師兄,你見多識廣,這燕子是哪個門派的標誌?”成炳豐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川北的沙燕幫。”


    方小琬三人互相對望了一眼,她們皆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幫派的名字。


    成炳豐道:“沙燕幫在川北之外名頭不大,你們沒聽過也不奇怪。不知他們招惹了誰,以致引來殺身之禍。”


    餘賽男最是性急,道:“追去一看不就全明白了。”當下循著地上血跡,直奔鎮外去了。方小琬緊隨其後,道:“師姐,等等我。”也追了出去。


    成炳豐不願卷入是非,趕忙叫道:“餘師妹,方師妹,回來,此事還是先回去稟報師尊的好。”等他喊完,餘賽男二人早已奔出數十丈遠了。


    魏雲這個小丫頭沒什麽主意,師姐去哪,她就跟著去哪,屁顛屁顛追出幾步,回頭道:“成師兄,你來嗎?”


    四人之中,成炳豐輩分最高,倘若三個師妹出了什麽差錯,他可沒法向幾位師尊交代,隻得以無奈地點了點頭。臨行前,他找了個賣柴的鄉人到峨眉山紫雲宮去報訊。


    四人順著血跡,一路向北。在過了一座橋,轉過幾個彎後,進入一片石林。血跡並沒有在石林中終止,四人又行了兩三裏路,才聽到廝殺聲。


    聲音出自石林之外,四人不敢冒進,躡足躲到了一塊大石頭背後,小心翼翼向外張望。但見石林之外有一片空地,空地對麵是一片杉樹林,東西兩麵則是山壁橫立,有七八丈之高。壁麵光滑陡峭,常人不能上。空地中央,三十多個身穿葛布短衫的漢子手持兵刃將六個傷痕累累的青衣男子團團圍住。


    那三十多個漢子中為首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幹癟老頭,手持一柄鬼頭刀,滿臉戾氣,隻見他向領頭的青衣男子喝道:“費忠,識相的,趕緊交出荒冥玉,再作抵抗,隻有死路一條。”


    那叫費忠的中年男子全身上下十來道傷口,有輕有重,無不鮮血淋漓。左腿上一道劃傷尤其嚴重,已經令他有些站立不穩。他使得是一對鐵鞭,左手鐵鞭拄在地上,才不致失去平衡。


    他喘著粗氣道:“丁老二,你要殺便殺,何必多尋借口。老子若真得了荒冥玉,還能在這讓你們隨便欺侮?”


    丁老二滿臉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你要是吸取了荒冥玉中的絕世神功,那我們自然不會是你對手,但天助我丁老二,在你沒解開荒冥玉的機括之前找著了你。哈哈哈哈,也該是我們狂風寨威震江湖的時候了,哈哈哈哈。”


    成炳豐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原來是狂風寨。”


    魏雲低聲問道:“成師兄,荒冥玉是什麽東西啊?”成炳豐搖頭道:“我也不知。”方小琬道:“我小時候曾聽叔叔說過,荒冥玉好像是一塊儲存了某位絕世高人內力的寶玉。”


    魏雲頭一次聽說玉石中能儲存內力,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餘賽男卻是不太相信,說道:“我隻知道上等玉石能夠安神辟邪,蓄元養精。儲存內力?未免太離譜了吧。”方小琬道:“這就不清楚了。”


    隻聽費忠冷笑道:“丁老二,你連追我三天三夜,從川北追到川南,殺我門下二十餘名弟子。我不知你從哪得來的消息,今日你即使將我們通通絞殺,嘿嘿,隻怕最後還是要空手而歸。”


    丁老二哼了一聲,uu看書ww.uuknshu顯是不信費忠之言,麵露狠色道:“不見棺材不掉淚啊,最後一次機會,你交還是不交?”說完虛劈一刀,勁風呼呼。


    費忠若有所思了片刻後,突然歎了一聲,道:“丁老二,真有你的,什麽事都瞞不過你。好,我交,我交就是了。”說著伸手入懷。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費忠的右手之上。丁老二更是迫不及待,一邊吞著口水,一邊不自禁地往前挪了幾步。


    費忠緩緩從懷中掏出了一件物事,就在將出未出之際,對方急不可耐之時,隻見他左手猛地一甩,刹那間,十來枚燕尾鏢一齊射向了丁老二。


    丁老二等注意力全集中在他右手,完全沒有留意他左手從腰間掏鏢發射。倏然間,眼前星光點點,勁風颯然。他大驚之下,忙即側身閃避,鬼頭刀護住麵門。無奈距離實在太近,速度又快,且出其不意,左臂臂膀還是被劃開了一道口子。他身後三名弟子就沒這麽好運了,當場中鏢身亡。


    這一擊,費忠用上了全身所有氣力,若能一招射死丁老二,對方群龍無首之下,必定陣腳大亂,而己方士氣大振,生還就有望了。不想棋差一招,隻傷了丁老二一條臂膀。待再發射,懷中空空,暗器已經用完。他長歎一聲,想著今天是要交待在這了。


    丁老二勃然大怒,睨了眼左臂傷口,叫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好,老子今天就隨你願。”下令道:“殺了這群狗娘養的。”正欲合圍上去,身後突然有人喊道:“以多欺少,算什麽英雄好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邪俠惡仁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董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董濁並收藏邪俠惡仁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