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馳,不消一個時辰,黃須漢五人就尋到了李家村。李家村分布在一座無名山的山腳之下,而這座無名山便是五人此行的目的地。


    順著山道上行數裏,山勢漸陡,到得半山腰時,就不能再騎馬了。五人將馬匹係在顆大鬆樹下後,徒步上山。山中鳥獸甚多,天上飛的,林中竄的,地上爬的,二傻見到了都要依樣模仿,驚了一路鳥獸。同行四人早已習以為常,並不阻撓。


    再往後走,雜草鋪路,荊棘叢生,山道越來越模糊,同時也越來越難走。


    “都不知那家夥藏在哪裏,這般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到猴年馬月估計也南也難找著。”


    “為了五千金,多受點累也是值得的。”


    一想到那五千兩黃金的賞金,各人麵上登時都露出喜色,好像那黃金已然到手。


    “這個黃泉擺渡人倒有點能耐啊,五千金的賞格,那得殺多少人啊?”


    “怎麽?你怕啦?”


    “呸,老子生下來就沒怕過誰,殺人有什麽了不起,老子身上還背著幾條人命呢。”


    “誰會給自己起名叫黃泉擺渡人呢?”


    “自我吹噓唄,現在的小痞子殺了個人就自稱黃泉這的,無常那的,照他們的算法,老子都可以當閻羅王他爹了。”


    “這算哪門子的吹噓?吹了半天不就一撐船的嗎,哈哈哈哈。”


    “牛頭馬麵同一時間出現在綿州,不知是巧合還是另有貓膩。”


    “那倆家夥我聽說過,就是倆癟三。女人還需要偷嗎,看上哪個,直接搶就得了。”


    “老四這句說的對極了,所以那種腳色隻能幹些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勾當,哪像咱們,殺人放火,光明正大。”


    那二傻也跟著叫道:“光明正大。”


    “老大,等會兒找著了那個家夥,是直接亮家夥開打呢還是……”


    黃須漢操起背後的狼牙棒,道:“當然是直接開打,這有什麽可商量的。”見老者皺眉蹙眼,口中喃喃,於是問道:“三叔,你有啥子想法?”


    老者說道:“這小子雖然身背五千金的賞格,但依我看,十之八九是個拙劣貨色,否則也不會躲到這深山老林中來。憑老大一人的神力,拿下那小子已是綽綽有餘,合我們五人之力,或擒或殺,更是輕而易舉。不過人生無常、世事難料,還是謹慎些為妙。我們等到半夜,待那小子睡憨後再行動手。”說完做了個砍脖子的手勢。


    黃須漢沉吟片刻後,道:“就依三叔的法子。”


    轉過一個隘口,進入了一座山穀。


    穀中林茂草密,鳥語花香。此時已是四月,天氣漸暖,高山冰雪開始消融,雪水匯聚成河,蜿蜒在山穀之間。


    一路到穀底,也沒見著半個人影。這一程走下來,二傻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當下從懷中取出來一個油紙包,這是他藏的私貨,裏頭有半隻燒雞。


    二傻也顧不上其他,一邊走就一邊就啃了起來,吃得那是一個津津有味。正吃著歡快,突然身子被擋了一下,他不滿地嘿了聲。


    擋住二傻的正是那老者,他突然止步,是因為他看見了一件可疑的物事。


    其餘四人見狀,也順著他目光望去,隻見東首數十丈開外隱隱約約有個身影。


    五人對視一眼,當即躬下身子,藏身在及腰長草之中。二傻腦子雖有障礙,但從小就跟四人一起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下來,哪些時候該放鬆,哪些時候該嚴謹,他還是有些分辨力的。眼下四人做什麽,他就跟著照做。


    五人在長草的掩護下緩緩向那身影靠近,待到一顆大榆樹下,估摸與那身影相距已近,便就此打住。


    老者打了個手勢,跟著悄悄探出腦袋張望了一眼。果然有一人坐在五丈開外的澗邊,身上穿了件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袍,微微垂著頭,由於背對著他們,是以不知在做些什麽。


    “是不是他?”


    “問我作什麽,我也沒見過啊。”


    “估計就是他了,看這身打扮,肯定不是獵人。”


    “也許是樵夫。”


    “不會是樵夫。”


    “我看呐,八成是個農夫。”


    老者聽了,不禁來氣道:“農夫跑山上來幹嘛?你看這山上有田耕嗎?”


    駝子呆了一呆,四下一望,的確不見半分田地,可他不服輸,狡辯道:“就是因為沒田,所以才來開荒嘛。”


    老者極力忍住胸中的怒氣,道:“不會是農夫。”


    黃須漢道:“這麽明顯,你們都看不出來?這家夥一瞧就是漁夫嘛,你看他坐在澗邊,那是在釣魚呢。”


    駝子立馬提出異議道:“不對,連魚竿都沒有,怎麽會是在釣魚?”


    黃須漢被這一駁,心中很是不滿,向來隻有他駁斥別人,哪有被人駁斥的時候,怒道:“誰說釣魚一定要用魚竿?‘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沒聽說過嗎?這家夥雖然沒有魚竿,但他用的是願者上岸的釣魚法子。”


    駝子明知是黃須漢強詞奪理,但攝於其威,不敢再行爭辯,隻能心裏嘟囔道:“薑太公明明有用魚鉤,隻不過用的是直鉤而已。”


    老者被黃須漢幾個氣的臉色都變了,如果不是自己年紀大了,力有所不逮,早就把這幾個廢物踹一邊了。


    獨眼龍不依不饒,又問道:“那會不會是采藥的?”


    老者再也按捺不住,怒吼道:“不是。”


    這一聲吼發出,傳遍四野,登即驚起了雜草叢中的幾隻野鴨。


    那老者一吼完,立覺不妥,急忙望向山澗,見青袍客依舊沒有任何動靜,這才舒了口氣,道:“他好像睡著了。”


    坐在澗邊的青袍客眉頭微微皺了一皺,輕歎一口氣,暗道:“我又不是聾子,大笨麻鴨都讓你們給驚飛了,難道我的警覺性還不如這些笨鳥嗎?”不過當下也沒作反應,心中隻盼這五個蠢貨趕緊離去,別再來騷擾自己。


    五人藏身在草叢中,又觀察了一會兒,見青袍客從始至終都一動不動,才放下心來。


    “現在該怎麽辦?”


    “直接一刀斬了,還囉嗦什麽。”


    “如果不是那個黃泉擺渡人呢?”


    “那就算他倒黴,誰讓這家夥沒事在這山中亂轉悠。”


    “不管死活,都是五千金?”


    “對,我那兄弟就是那麽說的。”


    獨眼龍性子最急,從腰間抽出一把馬刀,道:“那還等什麽,上吧。”剛直起腰身,就讓黃須漢給按了下來。


    黃須漢道:“要上也是老子我先上。”說完從背後取下狼牙棒。


    那老者道:“不忙,先使這個。”手腕一抖,手上多出一枚流星鏢。


    五人一陣獰笑,跟著從懷中掏出流星鏢,對準了青袍客。


    黃須漢打出“三二一”的手勢,手勢甫畢,五人哇哇大叫著躍出草叢,手臂急甩,一時間,數十枚流星鏢激射飛出。


    一時間,隻見銀光閃耀,幾乎所有的飛鏢都擊中了青袍客。飛鏢之中,還混雜了小半隻燒雞,這小半隻烤雞顯然是被二傻當作暗器投擲了出去。


    五人見暗器一擊即中,歡呼吆喝著向澗邊奔去。


    “我早知道這家夥是根廢柴,隻是沒想到這麽廢,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哈哈哈哈!”


    “不是他武功差,是咱們兄弟幾個武功高。”


    “說得對,說得對極啦!”


    五個人皆沒料到會如此簡單,想著五千兩黃金馬上即可收入囊中,無不哈哈大笑。


    老者率先趕到,一把抓起青袍客的屍體,不期著手輕飄,原來隻抓住了一件袍子,而袍子下麵不過是一塊光溜溜的大青石。


    五人前後左右全部搜了一遍,然而除了那小半隻燒雞,什麽都沒有,甚至連那數十枚流星鏢都不見了蹤影。五個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奇道:“狗東西,跑哪去了?”


    老者高舉起青袍,麵對太陽,隻見青袍上十幾個破洞,卻沒一絲血跡。


    “會不會掉河裏去了?”


    “很有可能。”


    一時間,五個人張著個腦袋往山澗去找。那山澗並不算寬闊,卻甚湍急,人若不慎掉進其中,不出片刻,就要被衝到山底。五人瞅了半天,也沒見著半點痕跡。


    “肯定是給衝走了。”


    “隻有這個可能了。”


    老者眉頭緊蹙,提著青袍又端看了一遍,喃喃道:“怎麽會一點血跡都沒有呢?”深感此事沒有這麽簡單。


    就在五人懵懵然之時,背後突然傳來樹枝搖曳的聲響。五人一個激靈,急忙轉過身來,尚未站定,隻影影綽綽的見到大榆樹伸出的一根枝幹上站有個人影。


    黃須漢等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聽到樹上那人說道:“還給你們。”


    五人隻覺眼前冷光一閃,那是他們剛才發出的流星鏢。一陣哀嚎聲中,澗水給染成一片血紅。


    站在樹上的正是那個青袍客。其實,當五人踏入山穀時,他便已察覺,而五人躲在榆樹下長草中的對話更是聽得一清二楚。當五人發射暗器的一瞬間,他褪下青袍,接過暗器,跟著才縱躍到老榆樹之上。這一連串動作,在電光石火之間完成,身法之快,實非五人所能想象。之所以將青袍留下,不過是為了戲耍這五個人一番。


    轉眼之間,四人中鏢摔入急流,當場喪命,現場隻剩駝子伏在地下大呼小叫。他當自己也中了暗器,因此潛意識地摔倒在地,左右打滾,口中不住幹嚎道:“哎喲,我死了,我死了,哎喲,疼死我了。”


    倒不是青袍客失手,留下駝子是為了用來問話。他撿起青袍,重新披在身上,抓小雞般拎起在地上打滾的駝子,擲於青石之前。


    直到此時,駝子才發覺身上並無痛感,上上下下檢查了兩遍,一處傷口也沒見著,這才停了嚎叫。


    青袍客坐回青石之上,道:“說,為什麽要來煩我?”


    駝子一怔,適才隻顧著生死存亡,把眼前的敵人都給忘了。這時抬起頭來,隻見這青袍客三十歲上下,身材高瘦,形象清臒,麵無表情卻令人不自禁的望而生畏,腰間還掛有一把古舊的長劍。


    駝子隻瞧了一眼,就翻身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道:“大……大俠饒命,小的有眼……有眼不識泰山,攪擾了大俠歇息。小的這……這……這就滾下山去。”說著手腳並用就想溜。


    青袍客袍袖微動,忽的一聲,一枚流星鏢就釘在駝子身前的草地上。駝子被嚇得一個哆嗦,又縮了回來。


    青袍客道:“我問你答,半句不實,這流星鏢便還給你。”


    駝子想到適才青袍客將流星鏢還給自己同伴時的情景,頓時麵如土色,慌不迭道:“是是是,小的……絕不……絕不敢有半點欺瞞大俠。”


    青袍客道:“你可認識我?”駝子搖頭道:“不……不……不認識。”青袍客道:“你們不是要找黃泉擺渡人嗎?我就是黃泉擺渡人,現在認識了吧。”


    駝子變形的臉上,強行擠出一絲笑容,道:“久仰……久仰黃……黃大俠英名。”青袍客翻了個白眼,道:“黃泉擺渡人是你們這些外人給我起的別號,我本人姓葉名馗。”


    駝子顫聲道:“久……久仰……葉……”


    葉馗喝道:“舌頭擼直了,說話利落些。”


    駝子連忙點頭稱是。


    葉馗問道:“首先來說說這五千金是怎麽一回事?”駝子道:“小的也是從旁人那聽來的。”葉馗道:“你隻管說。”


    駝子道:“是這樣子的,小的有一個鄉鄰在成都萬劍山莊打雜。前些日子,他無意中聽到萬劍山莊的華莊主說起……說起了大俠的名號,說是五千……兩黃金,緝拿大俠,無……無論死活。”


    葉馗嗯了聲,道:“五千兩黃金,數目可不少啊。說說看,這回我又做了什麽好事?”


    駝子期期艾艾道:“說是……說是大俠……在河南開封……犯了命案。不過肯定是他們死有餘辜,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大俠為民除害,理應普天歡慶才是。”


    葉馗不去理會他那些溜須拍馬之辭,跟著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駝子一臉難色道:“這個……小的也不……不是很清楚,我那鄉鄰就……就聽得這麽些。”


    葉馗聽完,不禁陷入了沉思:“此地距開封遙遙幾千裏,別說這小半年我一直獨居在這山穀之中,開封亦是有好幾年沒有踏足過了,也不知是誰在找我的麻煩。”想到這裏,又問道:“我在開封都殺了哪些人物?”


    駝子撥浪鼓似的直搖頭道:“小的不知。”他說話間不時抬頭偷瞥葉馗,隻是葉馗從始至終都是麵無表情,難以捉摸其心思。


    葉馗微微皺著眉頭道:“萬劍山莊的華正德又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這句似是問話,又似自言自語。


    駝子還是搖頭道:“小的也不曉得,我那朋友隻說大俠躲在,我呸。”揚起手來就扇了自己一個嘴巴,更正道:“隻說大俠隱居在綿州李家村附近山中。”


    葉馗“噢”了一聲,道:“所以你們五人得了消息,就趕上山來取我性命,好發一筆橫財,是也不是?”


    駝子一個哆嗦,心道:“完了,心思讓他給說中了,得趕緊拍兩個馬屁先。”急忙搖手說道:“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與葉大俠作對呐。小的是久仰葉大俠大名,天天盼著能見上大俠一麵,隻可惜小的命薄福淺,始終無緣得見大俠金麵,因之這回一得到消息,立即上山來,望能一了這平生心願。”


    葉馗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那這些應該就是你們的見麵禮了,還真是客氣啊。”說著掂了掂手中的流星鏢。


    駝子一見那流星鏢,登時就慌了,唯恐葉馗把流星鏢還給自己,當下以頭搶地哀求道:“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小的……小的上有八十老母臥病在床,下有三歲小兒嗷嗷待哺,家中還欠了一屁股債,媳婦都跟人跑了,實在是出於無奈,才會出此下策。”說到最後,已是涕淚俱下。


    葉馗道:“我以為你是久仰我大名才上山來的,合著說了半天還是為了賞金啊。”


    駝子心中一凜:“完了,前言不對後語。”後麵半段是他平時賭錢欠賬後向莊家求饒的套詞,這會兒一個激動,想都沒想就脫口說了出來。可說都說了,再要後悔也來不及了,隻得以硬著頭皮道:“小的的確仰慕大俠的威名,至於那賞金,唉,要怪就怪債主逼得太緊,小的也是走投無路。望大俠看在小人家裏老母幼兒的份上,饒了小人這條賤命吧。小人回去一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永世不忘大俠救命之恩。”


    不待他說完,葉馗突然劍鞘伸出,在駝子胸口輕輕一蹭。駝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懷中的錢袋就不翼而飛,穩穩地落在了葉馗手心。


    葉馗拿在手中掂了一掂,玎玲當啷,滿盈盈的一隻錢袋,道:“不像是欠債之人啊。”


    駝子早已麵如土色,道:“昨……昨……昨天,剛好……”他心中惶恐,隻想著趕快找個借口敷衍過去,眼角餘光瞥見一旁急流,心念一動,立即說道:“昨天……釣到一隻河蚌,裏麵……裏麵好大一顆珍珠,因此……賣了些錢,正準備給老娘買些好吃的。不瞞大俠,小人平時靠打漁為生,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漁……”話沒說完,忽見一腳踢來,正中胸口。


    駝子還沒反應過來,人就摔入了水中。隻見他手舞足蹈,uu看書 .uukahu 一邊撲打著水麵,一邊叫道:“大俠,我不會……我不會遊水啊。”說話間,已經喝了好幾口水。


    葉馗站起身來,朝澗下喝道:“你個混飯吃的東西,漁夫不會遊水,怪不得老婆要跟外人跑了。”


    駝子在水中載沉載浮,滿腦子隻顧著呼救,哪裏聽得清葉馗的話,。


    葉馗走至澗邊,不緊不慢說道:“不過呢,你小子命好,常言道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你既然不識水性,那肯定淹不死,這便叫做歪打正著、因笨得福。”說完,頭也不回走了。


    山穀之中的一片青草地上,坐落著兩間茅屋。


    葉馗回到屋內,換了身長袍。出得屋來,紅日西斜,已近黃昏。回頭再看一眼茅屋,不由得歎道:“這裏是不能住了,消息一旦傳開,蠢貨接踵而來,那真是煩不勝煩。”


    想到這不禁眉頭緊蹙,他生性孤僻,不喜與人來往,外人來向他索命他不懼,就怕一直有人來騷擾他。煩惱的同時,不禁又十分納悶:“這些年我行蹤無定,在外從不拋名露姓,對江湖之事更是置之不理,識得我的人已是極少,知道我行蹤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不知是誰這般神通廣大,又不知是誰在找我的麻煩?”琢磨半晌,也沒理出一絲頭緒,索性不再去想,撮口朝西邊的樹林打了個呼哨。


    不一刻,隨著一聲嘶鳴,林中奔出一匹棕色老馬,一溜小跑,奔到葉馗身前。


    葉馗輕撫馬背,道:“老夥計,我們要下山了。”那老馬好似能聽懂人言,哼哧了兩聲後,跟隨著葉馗向山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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