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寧海往回走經過鳳凰山的時候,文魁習慣性地抬頭向山上望去,但見漫山遍野被皚皚白雪覆蓋,那座有些歪斜的石屋頂上也披了厚厚的一層積雪,隻是石頭牆體在雪野中更加突兀了。從山下通往山上的小路被雪覆蓋,已沒了蹤跡。雖是飯點時刻,石屋靜靜的,沒有絲毫炊煙升起。


    “山上的老伯怎樣了?老伯的身體恢複了沒有?這樣寒冷的天老伯怎樣過冬?”一連串的問題在文魁心頭湧起,卻沒有答案。文魁踏著積雪,摸索著到了山上老人的屋門前。隻見院子周邊的柵欄在雪的擠壓下已東倒西歪地壞掉了,院子裏厚厚的積雪擋住了房門,沒有一個腳印。文魁走了過去才發現,屋門在外麵被鎖住了。


    文魁轉頭欲走,驀然發現院子的一角堆起了一個墳包,微微露出的黃表紙在雨雪的侵蝕下早已腐爛了。看得出來,老人已去世多日了。


    文魁掏出了隨身帶著的幹糧,放到了墳前,又抓起一把雪放在手心裏化成了水,撒在了老人的墳前。


    文魁道:“老人家,天氣寒冷,您在這兒缺吃的,少穿的,淨受苦遭罪了。到了另一個世界,也許就沒有這些煩惱了。我沒有帶酒,就用這水代酒,祭奠您吧,願您在地底下早日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


    此時,一陣風刮來,雪變成了霧,房門在風的作用下,咣當作響。文魁剛想過去頂住門,石屋竟然轟然倒塌了。一陣土灰刮過,眼前隻剩下了一個石堆。


    文魁怔怔地看著,一股莫名的悲哀湧上心頭。


    文魁領著爹回到家裏。廷葉自覺無臉去見嫂子,蹲在院子的牆角裏,再也不動了。黃氏聽文魁說了,掙紮著爬了起來,到了院裏。廷葉見了嫂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放聲大哭。黃氏忍不住哽咽道:“弟弟,讓你受苦了。都是嫂子不好,思慮不周。”


    “嫂子,都是我沒用。”廷葉淚如雨下,痛哭道:“我把您給害了!”


    黃氏想扶廷葉起來,廷葉隻一個勁兒地給嫂子磕頭。文魁見了,幫著娘把爹扶了起來,好言勸慰了一番之後,讓二牛負責把爹送回去。


    人都走了,屋裏隻剩了黃氏和文魁母子二人。文魁道:“娘,我爹這次事情出得實在蹊蹺,我總覺得是蓄謀已久的。”


    “娘也有這個感覺。”黃氏道:“你爹先後四次送貨,收貨、付款的都是同一幫人,前三次貨款兩清,顯然是為了騙取信任。當時,我們因為不了解底細,也不敢貿然多發貨。等我們上了當,加大了發貨量,他們才開始動手,一次把我們騙慘了,這樣的心機不是蓄謀已久又是什麽?我們如何防得住?你爹處事一向穩重,之所以被騙,雖然同不熟悉榮記的交易規矩有關,可關鍵還是被人盯上了。這次出錯也不全怪你爹。”


    “娘,騙我們的人是什麽人?”


    “是什麽人娘也不知道。”


    “會不會和唐叔有關係?”


    “榮記絲綢是登州府轄區裏數一數二的絲綢貿易大商戶,也隻有他們有能力吞得下周邊產的這些絲綢。”黃氏道:“你唐叔能同榮記搭上關係,簽下合約,實屬不易。如果不是被騙,是一樁難得的好生意。”


    “這些人會不會和搶劫我爸的人是一夥的呢?”文魁道。


    “現在沒有證據證明是一夥的,可是也沒有證據證明不是一夥兒的。”黃氏道:“不過,這類騙局倒是常有,防不勝防。加上這類案子往往是無頭案,極難破獲,官衙也懶得理會,所以騙子得逞容易,抓住難,助長了騙子的囂張氣焰。”


    黃氏歎了口氣,又道:“我們在商場行走,隻能自求多福,少惹災殃。”


    李老板像個幽靈一樣進了鄭盤算家門。屋子女主人去了,家裏頓時沒了生氣,到處都冷冷清清的。鄭盤算孤寂地蹲在地上,不知想著什麽心思。看見李老板來了,鄭盤算仍然一動不動,沒有任何表情。


    李老板東張西望一番,看不到鄭月兒頓時沒了興致,對著鄭盤算道:“鄭老弟,你也別嫌我絮叨,我也是幫你不是?我那個兒子雖是不爭氣,好吸大煙,可他有我這麽個能供得起的爹不是?我就這麽一個兒子,你讓鄭月兒嫁到我家,還不淨吃香的喝辣的不是?”


    “李老板,說句不中聽的吧。”鄭盤算打斷李老板的話,說道:“縱然日進鬥金,也怕鴉片成癮。您家再有,能供得起您的兒子幾年揮霍的?我們鄭月兒命薄福淺,實在沾不上你家的光。”


    “大兄弟,我也說句不中聽的話吧。”李老板道:“這老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不是。眼前,你這坎兒過得去,我立馬就走,絕不多說一句。你要過不去,你忍心看著月兒跳火坑?我兒子再不好,總是正經人家的孩子不是?明媒正娶,有什麽不好?”


    “老天啊,你這是要逼死我呀!”鄭盤算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來,“撲通”一聲在李老板麵前跪下了,鄭盤算聲淚俱下道:“李老板,您就放過我吧!我下輩子給您做牛做馬,行不行啊?”


    “爹,您起來,我嫁!”鄭月兒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聽到了李老板和爹的對話。


    “鄭月兒,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跳火坑啊!”鄭盤算道。


    “爹,男兒膝下有黃金,您怎麽能隨便什麽人都跪呢?女兒不孝,讓爹受這奇恥大辱,女兒還不如死了好呢,嫁人又有什麽可怕的!”


    “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李老板生氣地看著鄭盤算和鄭月兒道:“我在威海城也是數得著的富戶不是!多少人家的姑娘都爭著搶著要嫁到我家,我還看不上。我看得上月兒,也是你們前世修來的福份不是!高興還來不及,怎能說這麽不吉利的話呢?”


    “娘,我怎麽感覺咱們周圍處處都是陷阱呢。”文魁道。


    “娘也是這個感覺。可又不知道從哪來的,惹了誰了。娘老了,現在又病成這樣,無能為力了。”黃氏道:“娘無能為力了,可是你不能服輸。我們曲家從來不服輸,也從來沒怕過。我和你爸經商這幾十年,多少次了,跌倒了,爬起來;再跌倒了,再爬起來。就靠著這些,我和你爸才能一路走到現在。如今,曲家遇到挫折了,可再不好,總比日本鬼子占領威海時要好得多,比剛起步時要好得多。娘相信你,你一定會做得比你爸好。”


    “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幹。”文魁道:“隻是我現在不會的東西太多了,我還想多學習學習”


    “娘知道你還小,娘也想讓你跟著多學習,娘隻怕老天不給我時間帶你了。娘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就是給你配個可靠的幫手,有個幫手就多了一份力量,以後再遇到艱難困苦也好應對些。”


    “娘,您說的幫手是誰?”


    “子鳶。”黃氏道:“娘已經和你嶽父合計好了,近期你們就完婚吧。”


    “娘,我還小,能不能再等等?”


    “娘知道你的心思。”黃氏道:“你心裏還有明月。當初娘把明月收為義女,就是想斷了你的念想。”


    “娘,為什麽我就不能娶明月?”


    “明月這孩子聰明伶俐,惹人疼愛。娘也知道,你心裏有明月,明月心裏有你。”黃氏道:“隻是她來曆不明,身份可疑。結婚是大事,不能兒戲,娘如今病成這樣,很多問題已經沒能力弄清楚了。uu看書 ww.uukashu 斟酌再三,娘隻能如此。”


    “娘,兒怎麽不曾覺得?”


    “你心思在明月身上,看到的都是她的好兒,她有可疑之處你見不到也不奇怪。”黃氏道:“當初唐掌櫃介紹明月來時,娘被她的身世打動了,原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就把她留了下來。後來冷靜下來,才覺得多有不合理之處。明月說過,她是德州人,雖然說話帶著德州口音,可明月卻做得一手威海菜,尤其海鮮,做得極為地道,就連很多威海人都比不上。還有,明月對威海規矩極為熟悉。你還記得到寧海州打官司出發前明月給你補衣服的事情吧?”


    “兒記得。”


    “娘當時就在門口,看得清清楚楚。明月拾了個草棍讓你含在嘴裏,邊補衣服邊念咒語。補衣服念咒語是咱們膠東人才有的規矩。明月剛到威海不久,怎會如此熟悉?娘猜想,明月老家或許在膠東,也許爹娘就是膠東人,她隱瞞了身世。”


    “還有,明月來時說過,他的父親進了監獄,母親為救她父親,沒有辦法把她賣了。明月來了這麽長時間,從未聽她提起父親,也從未看到她為父親擔心。娘擔心,她說的這個也是假的。”


    “娘,您不提起,兒真沒想到。您這一提起,兒想確實是這麽回事兒。”


    “明月雖然身份可疑,可她地地道道是個好孩子。”黃氏道:“明月來咱家的時間不長,就幫了咱家許多大忙。娘不想對不起明月這孩子,隻是你倆不適合在一起,娘隻能收為義女。”


    “娘,我懂了。”文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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