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曲墨終於說到父親,南宮澈精神一振,道:“原來是爹爹主動找的曲伯伯。”


    曲墨點點頭,道:“當時我正在秦嶺追擊一群宵小之徒,這群人武功不高,東逃西躥的本領卻是不小,我足足花了兩月有餘,才將他們逼上死路,但就當我準備大開殺戒之時,你爹爹突然半道殺出,將那一票人盡數放走。


    我勃然大怒,正欲發作,沒想到你爹爹竟比我怒氣更大,嗬斥道:‘這幫人不過是些小偷小摸之輩,你稍作懲戒也就是了,又何必取他們性命!你若想動手,由我奉陪!’一說完便立即向我揮拳打來。我沒料這人突然出現,突然便打,我猝不及防,被他攻了個手忙腳亂,但隨即熱血上頭,以十倍之力反擊回去,立馬將你爹反壓製住。


    怎知你爹突然哈哈大笑,朗聲道:‘鬼門遊者果然名不虛傳,南宮恒服了!’


    我吃了一驚,在那時,‘硬妙手’南宮恒之名已譽滿江湖,我自然也聽說過,但萬想不到便就是眼前這個文縐縐的儒生樣人,更不明白他不在江寧好好帶著,怎地會跑到秦嶺來,便收起招式,問他此來何意,又如何會識得我。


    你爹又是哈哈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道:‘曲先生,在下此來正是為了找你。’說著將那張紙向我張開,上麵竟畫的是我的頭像,笑道:‘這半年來,在下四處打探你的蹤跡,今日終於得償所願。’


    我見狀更驚,要知我四海為家,且因仇家太多,行蹤上向來極其隱秘,你爹爹能於這深山之中尋到我來,定是費了極大功夫,莫不是在我所殺之人之中,有誰曾與南宮家有何往來?想到此處,我便提起十二分戒心,豈料你爹竟衝我大聲道:‘我是為了醫治你而來。’”


    南宮澈聞言大奇,道:“曲伯伯你當時生病了麽?我爹爹又怎知道你生病了?”


    曲墨輕歎一聲,捋須苦笑道:“你這問題,跟我當時質問你爹爹的話一模一樣,要知那時我功力精進,體魄強健,又有何病症?但怎知你爹竟指著我的胸口道:‘你的病在這裏,此病不除,害人害己!’”


    南宮澈聞言微凜,喃喃道:“心?”


    曲墨點點頭,沉聲道:“不錯,正是心病……由於我每戰必要殺人,短短數年之間便已殺了不下二百人,你爹聽說我如此嗜血好殺,便想方設法來尋找我,待見麵交手過後,發覺我身上的戾氣竟比他想象之中還要來的凶煞。”


    南宮澈聞言隻驚的一身冷汗,忍不住看了看曲墨渾身,隻見他身形瘦削,又不時咳個不停,哪裏想得到他身上竟有如此多的血債。


    曲墨繼續道:“但正所謂當局者迷,幾年來我一直認為自己殺人是在為民除害、替天行道,從未覺的有任何不對之處,聽到你爹如此說,不由惱羞成怒,冷笑道:‘不知南宮大俠究竟是打算在這裏殺我,還是要擒我交給官差?’


    哪知你爹竟大聲道:‘都不是,我是要來救你。’


    我見他說的一本正經,不禁覺得有些可笑,卻又感到不耐煩,便譏諷道:‘你們這些庸醫,管好自己手中的藥方坐在家裏騙錢便是,老子匡扶正道,心裏暢快得緊,又有什麽病了?’


    你爹聞言也不生氣,一字一句道:‘在下未必便是庸醫,而閣下也未必是在匡扶正道。’


    我怒氣上湧,便喝問道:‘你怎麽不是庸醫?’


    你爹淡淡一笑,道:‘醫者有三——庸醫、良醫、蒼生大醫。庸醫者,剜肉醫瘡、無知無德;良醫者,對症下藥、克己複禮;而唯有以博極醫源之學,行精勤不倦之功,發大慈惻隱之心,誓普救含靈之誌之人,方能稱得上是濟世惠人的蒼生大醫。三者之中,庸醫誤人,良醫治人,唯蒼生大醫可稱得上是救人。’”


    南宮澈聽得心醉神馳,心中反複思索那句“以博極醫源之學,行精勤不倦之功,發大慈惻隱之心,誓普救含靈之誌之人……”喃喃道:“正是,正是如此,醫術再精,也不過是治一人身體之疾,但倘若能夠醫心,那麽得救的絕不僅僅隻是被醫之人,單說曲伯伯這一例,爹爹便不知在無形中救了多少人。”


    隻聽曲墨繼續道:“那時我聽你爹如此說,隻覺他滿口都是無稽之談,便冷笑道;‘原來南宮先生已經是蒼生大醫了,當真失敬。’


    你爹道:‘區區在下如何敢妄稱蒼生大醫?隻不過在下雖然不才,卻也願效仿先賢,一盡綿薄之力。’


    我指著他道:‘姓曲的殺人無數,靠的是一身真憑實學,先生若隻想憑三寸肉舌頭便說服於我,未免將這鬼門遊者的名號瞧得忒小了罷,想要姓曲的聽話,先亮亮拳頭再說!’


    豈料你爹哈哈大笑,竟向我擺出架勢,道:‘幹動手也沒意思,咱們不如定個彩頭,輸家要聽命贏家的一個要求,如何?’


    我聞言一怔,要知經過適才一番交手,我已試出你爹武功雖然不差,但與我仍相差甚遠,我見你爹竟如此不知死活,便狂笑道:‘好極,我若勝了,你便給我自廢雙手!’隨即大喝一聲,一出手便使出了那套‘折首十象’”


    曲墨說到這裏停了下來,麵有愧色道:“這‘折首十象’乃是我繼‘混元功’後所創的新武功,乃是以剛猛手法去折斷首級、後脊、下陰等十處人體最為脆弱的要害部位,實是一門凶煞無比的功夫,我明知你爹武功不如我,卻還對他使此等毒功,當真是無恥之至。”


    南宮澈聞言微微皺眉,心想:“如此行徑,確可稱得上無恥二字。”


    但聽曲墨道:“果不其然,在我使出此功之後,你爹立時大落下風,隻四招之間,便已險象環生,到得第八招時,我以一招‘落鷹式’扣住你爹的一對琵琶骨,喝道:‘你投不投降?’哪知你爹笑道:‘勝負才剛剛開始。’我聞言大怒,正要發力,四麵八方忽然傳來一陣嗡嗡之聲。”


    南宮澈奇道:“嗡嗡之聲?”


    曲墨道:“是胡蜂。你爹跟我打鬥之中,曾發射了兩枚暗器,因為你娘是個暗器名家,我對你爹使用暗器也就不以為意,哪知道他這兩枚暗器瞄準的不是我,而是林中的兩個大蜂巢……”


    南宮澈“啊”地一聲,苦笑道:“這豈不是捅馬蜂窩了麽。”


    曲墨點點頭,道:“隻片刻間,無數胡蜂便包圍了我們,我本想要離開,但卻被你爹百般纏住,不得已隻能一邊驅蜂一邊交手,要知擒拿技最重精巧,哪怕隻是偏上一分半寸,威力都會大打折扣,我受群蜂幹擾,不由連連失誤,而你爹則趁機大肆猛攻,一時間攻守易勢,鬥得是難解難分,直到群蜂散去,我與你爹也沒能分出勝負,終於精疲力竭倒了下來。


    我自忖武功遠勝你爹,想不到竟會鬥成這兩敗俱傷的結果,便掙紮著想要站起,但怎奈體內蜂毒鬱積,心急之下頭腦一昏,就此不省人事……等我再醒來時,依然是躺在山中,但身上那原本火辣刺痛的傷口突然間變得冰涼舒爽,隻聽你爹道:‘我雖在山中采到幾味草藥,但等藥性發揮出來還得一陣,你且別亂動。’


    我聞言一驚,要知你爹既然比我醒來得早,這場比試自然是他勝了,我心中不甘,大罵他勝之不武,並揚言定要以更加厲害十倍的武功償還於他,你爹聞言大奇,問我難道還有更厲害的武功沒使出來?


    我氣急之下也沒有多想,便將極製經能衍生天下武學之事說了出來,你爹聽說這世上竟有如此奇功,自然大感興味,出言詢問,但我話一出口便即後悔,生怕泄露了本門秘籍,對於你爹追問,我隻告訴他此功因人而異,所創武功與習練者心性相關。


    你爹隨即又問我適才所使的那套武功可是從此功中所生,見我點頭之後,便沉默半晌,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一身功夫如此狠辣,不好,當真不好……’我聽他竟敢貶低極製經,不由勃然大怒,正欲破口大罵,隻聽你爹道:‘我雖無緣學得這門神功,但想世間之理總須推己及人,製人者須先自製,正所謂‘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唯極製心者,方可製天下武學。’可你現在所練之功,與此正背道相馳。


    我心中暗驚,隻覺你爹所說之話與師父當年的教誨極為相似,但我心高氣傲,如何也不願承認你爹的話,向他冷笑道:‘什麽推己及人,隻不過是一群腐儒之談……’但話未說完,突然發現原來你爹隻顧著給我敷藥,自己的傷口卻還什麽都沒處理。


    我一時啞然,愈發覺得你爹是個奇怪至極的人物,後來見你爹除過草藥,還在傷口處塗抹一些粘稠的漿液,我察看自己傷口,發覺自己身上也塗著那種東西,伸手一聞,竟然是蜂蜜。”


    南宮澈雙手一拍,道:“妙極,蜂蜜對療蜂毒的效果極佳。”


    曲墨點點頭道:“不錯,但我那時所驚訝的不是蜂蜜能夠解毒,而是你爹明明所受傷之傷不亞於我,卻如何沒有倒下,還一個人在這山中覓到這許多蜂蜜與藥草?他武功不及我,究竟是憑什麽來支撐著他?


    正當我大惑不解之時,你爹忽然道:‘胡蜂與蜜蜂雖同屬蜂類,但彼此水火不容,胡蜂喜性攻擊,性情凶殘,而蜜蜂雖也有針刺,卻隻是在保護自己之時使用,且醞釀的花蜜還能化毒治病,你不覺得這跟咱們學武之人很像嗎?


    同是武學,有人用之作惡,有人用之為善,而當善惡對立之時,為善者不僅要能保護自己,還要醞釀出能夠化解惡行的花蜜,而這一行為,即是江湖中常說的俠道。’


    我聞言插口道:‘我四處除暴安良,不就是俠道麽?’


    你爹搖了搖頭,道:‘不同,全然不同。’


    我心中怒極,喝道:‘如何不同了?’


    隻聽你爹道:‘我問你,你心中除過懲治惡人,可曾動過幫助他人之念?’


    霎時之間,我整個人呆若木雞,隻覺你爹這一句簡簡單單的問話便如炸雷一般在耳邊回蕩,不錯,長久以來,我為了消除心中愧疚,一直逼迫自己去‘行俠仗義’,但愈是如此為之,便愈彌足深陷,而究其真正原因,是我心中缺少了幫助他人的善念。而那支撐著你爹沒有倒下的東西,想必也正是這股善念。


    我願賭服輸,問你爹要讓我做什麽,uu看書.uuknsu 我隻道他定會要我去做什麽極為難之事,哪知你爹竟哈哈一笑,說要我與他義結金蘭,為刎頸之交。”


    南宮澈聞言一呆,隨即笑道:“想不到爹爹的要求是這個。”


    曲墨淡淡一笑,歎道:“發大慈惻隱之心,誓普救含靈之誌,在那一刻起,我已深信你爹是個真真正正的蒼生大醫……結拜之後,你爹邀我同去你們江寧府的南宮世家,我左右無事,便欣然前往,而這一住,就是兩年之久。


    這期間我從你爹那裏學到不少醫術,又隨他一起治病救人,第一次體會到了幫助他人的感受,而我身上的戾氣,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化去。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光或許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可就當我正慢慢走出迷茫之時,有天突然收到了衛苛行的一封信。


    之前也說過,在離開素靈派前,我與衛苛行定下約定,及時告知彼此的近況,是以我們每年都會定期通信,每次書信之中,衛苛行都對我武功的進展極為關心,而且一定會在信中給我許多建議,這也是我雖然沒有師父指導,但武功卻依然能夠不斷提高的一個原因所在,而我所關心的,則是師父是否原諒我了,我到底還有沒有機會重返本門?隻可惜每年得到的答複都是一樣……


    那封信比我們往年約定的日子早了許多,我正覺得有些奇怪,拿到之後,赫然見到信麵上點有九個朱砂印,要知我們派中以朱砂印作為緊急標誌,朱砂愈多愈是緊急,九印朱砂,說明事情已然刻不容緩。我急忙拆開信件,隻見上麵隻草草寫著四個大字——師父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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