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南宮澈幾乎無法相信自己耳朵,顫聲道:“曲伯伯,你……你剛才說什麽?你是素靈派……而且朱玄陣是……是你……”


    曲墨見他滿麵驚異之色,道:“這一切原委,還得從素靈派說起……”


    南宮澈咽了一口口水,正襟危坐,但見曲墨微微抬起頭來,略帶呆滯地凝視著空中,突然長長歎了口氣,道:“素靈派起於唐朝貞觀年間,創派師祖乃是一位高隱之士,其姓名已然不詳,隻知其道號‘守忌’,是以後世稱之‘守忌真人’。但素靈派雖曆時悠久,在江湖中卻鮮有聲名,即便偶爾有人聽過其名,也決計不知道這一門派的具體情況。這其中緣故,澈兒你可知道?”


    南宮澈道:“想必是因素靈弟子深居簡出,少與江湖中人來往。”


    曲墨道:“這自然是一方麵原因,但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人少。”


    南宮澈道:“人少?”


    曲墨點點頭,道:“因為素靈派的首條門規,便是不許擴大門派!本派門人包括掌門人在內,不可超過五人。”


    南宮澈聞言大奇,問道:“怎麽會有這麽古怪的門規?”


    曲墨苦笑道:“不是古怪,而是迫不得已,隻因我們素靈派所練的武功太過奇特,並非尋常門派那般可以統一教導,而且倘若收的弟子太多,說不定還會從中滋生出歪門邪道,一發不可收拾。”


    南宮澈聽到這裏心中一動,道:“曲伯伯,你說的武功難道是?”


    曲墨點點頭,道:“不錯,就是極製經。”


    南宮澈驚呼一聲,大聲道:“原來極製經是素靈派的武功!”


    曲墨淡淡一笑,道:“是不是倘若你早知這是素靈派的武功,便不會去學了?”


    南宮澈搖了搖頭,道:“不,不會,極製經無善無惡,我習之後用它來救我爹娘,又有何不可。”


    曲墨道:“不錯,極製經乃武學之璞玉,仁善之人習之便可創出光明仁善之功,相反心地陰邪之徒習之便能創出陰損駭人之功,當年師祖爺守忌真人正是因為明白此節,才會定下‘五禁六製’的嚴規。”


    南宮澈道:“何為‘五禁六製’?”


    曲墨道:“‘五禁六製’乃素靈派的門規,其中‘五禁’指的是五大禁規,分別是:擴門收徒、盜師偷學、私授泄密、叛門背師、傳邪作惡,此五禁若有犯者,輕則廢武逐門,重責斃其性命。而‘六製’則是普通門規,分別是:好鬥者製之、輕佻者製之、無恥者製之、無度者製之、色淫者製之、狂酒者製之。”


    南宮澈連連點頭,心道:“這十一條門規除過第一條外,其餘皆是為了約束門下弟子的品行而定,啊,對了,正是因為不能擴門收徒,後任掌門在挑選弟子之時才會格外慎重,隻有品行正直之人方可收為弟子,嗯,定下這規矩的守忌真人當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正想間,隻聽曲墨低聲輕歎道:“我雖未收你為徒,但傳你極製經,已是犯了‘私授泄密’這條禁規。”


    南宮澈驚道:“曲伯伯你……”


    曲墨哈哈一笑,隨即又咳嗦了幾聲,苦笑道:“說笑而已,曲老兒過失無數,便是千刀萬剮也是應當,事到如今再犯一條禁規又有何妨?但你是個心地善良又且天賦過人的好孩子,我將極製經傳給你雖犯了門規,卻無愧於天地良心。”


    南宮澈見他眼神之中盡是深邃,實不知他言下之中幾分說笑幾分認真,聽到曲墨對自己評價如此之高,不由臉上一紅。


    隻聽曲墨又道:“身為掌門人,有誰不想廣招門徒,將自己的門派發揚光大?而守忌真人身為創派之祖,做出這等決定更是難上加難,但隻可惜他老人家的這番苦心,卻毀在我和衛苛行的手裏了。”


    當南宮澈得知曲墨乃素靈派中人時,便在猜想他與素靈派掌門衛苛行之間的關係,這時一聽到“衛苛行”三字,立時心頭一跳,但見他頓了一頓,道:“三十多年前,我在機緣巧合之下蒙受恩師允武真人青睞,拜入素靈派門下,而在我之前,恩師已收了兩名弟子,大師兄名叫穆遠寒,而二師兄則是衛苛行。


    我雖入門最晚,但帶藝拜師,武功倒也不弱於二位師兄,眼見這極製經玄妙無比,不由爭勝之心大起,一心想在武功上壓倒兩位師兄,久而久之,對待兩位師兄的態度也漸漸無禮怠慢起來,何大師兄見我如此,便忍不住加以斥責,而我那時輕狂血熱,自也不會乖乖聽他訓斥,好幾次險些便要大動幹戈,每次都是衛苛行居中調解,在師父以及穆師兄麵前替我說話。”


    南宮澈聽到這裏嘖嘖稱奇,道:“衛苛行竟有這等心腸?”


    曲墨冷笑一聲,搖頭道:“人心善惡,好比薰蕕同器,又豈是如此便能分辨清楚的?斥責你的不一定是就是惡人,稱讚你的也未必便是好人”


    南宮澈點點頭,不敢多說,但聽曲墨續道:“可惜我那時不明白這個道理,見衛苛行對我多加維護,便自然而然親近與他,而衛苛行也極為熱忱,聽說我想用極製經創出一門天下無人能及的武功,不僅交口稱讚,還陪我拆招練武,盡力竭心助我鑽研極製經,長此以往,我習練武功自是事半功倍,僅僅三年時光,便從極製經中摸索出了一套武功出來,將之取名為‘混元功’,而在那時,穆師兄與衛苛行都還尚未從極製經中悟出什麽。


    我武功初成,不由更加目空一切,眼見穆師兄一事無成,卻偏偏頂著個大弟子的身份,不由對他愈發厭惡,終於有一天,我趁著師父不在,向穆師兄提出比武切磋,其目的自然是要用新創的武功折辱於他。穆師兄也未多想,便一口答應了,而比武地點,就在門派不遠處的一處小樹林中。


    根據規定,派內弟子在比試之前需要默誦‘五禁六製’,我存心敷衍,匆匆兩句便背完了,但穆師兄卻背的極其認真,敘過禮後,我們便在門派外的一處林中開始比武,由衛苛行作為見證。


    我興奮極了,待衛苛行一聲令下,便立即使出‘混元功’攻了過去,不出所料的是,穆師兄果然還未能從極製經中悟出新武功,所使的仍是師父當年所傳的那幾樣武功,這些招數我自然也早已學會,不禁心中狂喜,但想十招之內必定便能大勝,豈料這一鬥便鬥到五十招後,而我竟沒能占到絲毫便宜。


    我久戰不下,不禁又驚又怒,實不明白自己苦心所創出的武功怎地竟對這些平平無奇的老把式無可奈何,唉,那時的我哪裏明白,原來這些被我輕視的‘老把式’,其實正是武學中的根基所在。而穆師兄遲遲未用極製經創出新武功,不是因為他悟性比我差,而是他明白厚積薄發,隻有根基紮實紮透,才能創出真正有用的武學。


    我氣急敗壞,出手漸漸狠毒起來,但即便如此仍是毫無作用,穆師兄穩紮穩打,早已占盡上風,隻是一直在手下留情罷了,待鬥到一百餘招時,我的招數已經用老,且後勁不足,敗象畢露,但穆師兄非但不乘勢追擊,反而也跟著減緩攻勢,說今日比試到此為止,雙方以平手作罷,等再隨師父學武三年,再做比試。


    他這話的用意是不願讓我落敗難堪,並暗示我要勤練師父所傳的基礎功夫,唉,可恨我當時沉溺武力,非但不明白穆師兄這番良苦用心,反倒認為他是在譏諷於我,盛怒之下岔了內息,霎時間胸悶欲裂,昏了過去……而當我睜開眼時,隻見自己雙手雙腳都被鐵拷鎖著,師父正神色嚴厲地盯著我,而擺在一旁的,則是被白布蓋住身子的穆師兄。”


    南宮澈聽到這裏“啊”地驚呼一聲,顫聲道:“曲伯伯,難道你……”


    曲墨歎息一聲,道:“我當時的反應也是與你一般,師父見我醒了,冷冷地問我可記得自己做了什麽?我愣了半晌,才大著膽子說自己是與穆師兄比武,師父重重怒哼一聲,一把揭開穆師兄身上的白布,隻見他胸腔之處骨骼寸斷,正是被‘混元功’所傷。


    我驚得目瞪口呆,問師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師父怒不可遏,用力扇了我一巴掌,便甩手出了門,過了好一陣子,衛苛行紅著眼睛從內堂中走了出來,並告訴我那時穆師兄見我走火入魔,便立即上前為我運功調息,豈料我在神智不清之際竟突然發難,穆師兄猝不及防,被我當場打死。”


    曲墨說到這裏突然頓住,南宮澈見他雙肩微顫,目光閃動,顯然此事過去雖久,但在他心中仍是懺悔不已,不由心生同情,暗想:“那位穆師兄無辜枉死固然不幸,但曲伯伯這般一生歉疚,隻怕比死都要難受。”


    但見曲墨反複地呼吸兩下,方才又繼續道:“那晚,我在穆師兄的遺體前跪了一宿、想了一宿,卻怎麽也想不明白事情何以會發展至此,直到想起在我們比武前互相背誦五禁六製時穆師兄那一臉認真的表情,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的一切,就在‘好鬥者製之’這句話中,是我的好勇鬥狠,害死了師兄……


    接下來的幾天,師父一直在忙穆師兄的喪事,一直沒空管我,這期間我整日被鎖在後院的倉庫之中,隻有衛苛行不時帶幾個饅頭給我,待得第八日一早,衛苛行突然將我從倉庫中拉了出來,帶到了師父麵前。


    我自知鑄下滔天大錯,幾日來備受煎熬,已瘦脫了相,師父見我憔悴至此,心腸不由也軟了,便讓我收拾行囊下山,一生再不許回來,我一聽師父竟是要將我逐出門派,不由驚慌失措,跪地磕頭求師父收回成命,但師父心意已決,還說若非有衛苛行連日為我求情,他定要廢了我的武功再將我逐走,我無法可施,最後隻得向師父磕頭道別。


    臨走之際,衛苛行早已在門口等我多時,我向他肯為我說情之事道謝,他卻抱著我痛哭一場,又問我打算去何處,我感動極了,當即表示無論去往何處,u看書 uukanshu.om 都一定會跟他及時聯絡,互相告知彼此的近況……但殊不知,正是這樣的一個約定,將我和你們南宮家推入了萬丈深淵……”


    南宮澈大吃一驚,急道:“為什麽……”


    曲墨擺擺手,道:“下山之後我心灰意冷,決定這一生再也不動武功,但那時我一身武功已被練成好勇鬥殺之功,想要如此止住談何容易?每到平日的練功之時,我便心浮氣躁,殺氣橫生,如此日積月累,非但無法忘記武學,反而彌足深陷,愈發不可自拔。


    後來有一天,我在一間小店中喝的酩酊大醉,恰逢店內起了糾紛,我本欲是要借酒麻痹殺氣,但見有人在身旁大打出手,反而因為醉意興奮起來,暴喝一聲,將幾個鬧事之人亂拳打死,我泄憤之後精神大爽,隨即從醉意中回過神來,明白自己又闖了禍,但當我正悔恨不已時,卻有許多人拍手稱快,甚至有人向我道謝,原來被我打死的那幾人都是當地出了名的惡霸。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到,隻要我殺的是那些壞人,就不會有人再怪我,於是從那以後,我踏遍大江南北,四處尋找武林敗類,由於我手下不留活口,久而久之,在江湖中有了一個‘鬼門遊者’的綽號。


    如此又過數年,我的武功越來越強,名聲也越來越大,許多惡人一聽到我的名號便魂飛魄散,我得意極了,覺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卻直到有一天,一個男人千裏迢迢找上了我,告訴我這是不對的。”


    南宮澈道:“這個人……便是我爹爹?”


    曲墨頓了片刻,點頭道:“正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朱玄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要買大青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要買大青蛙並收藏朱玄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