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澈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隻覺滿腔熱血沸騰不已,急忙向那綠衣女子所在之處疾奔過去,怎知到得跟前,卻不見半個人影,南宮澈連聲大叫道:“心竹,心竹,你在哪裏?”但一聲聲傳了出去,卻又有誰回答?


    南宮澈大急,將方月藍拉到自己跟前,道:“方大哥,你……你剛才可看到她向哪裏去了?”


    方月藍搖搖頭,適才他與南宮澈並肩而站,並未見到前方有人出現,更何況南宮澈口中喊得還是那位已在青竹村中亡故的楚心竹,心想定是南宮澈對楚心竹用情太深,以致產生幻覺,不禁歎道:“澈弟,楚姑娘是自己親手所葬,此事千真萬確,還能有假?隻因你太過思念了她,才會這樣。”


    南宮澈一怔,那日青竹村中的情景不禁又浮現在眼前,霎時間滿腔激動盡數化作悵然,頹然坐倒在地,心道:“是啊,心竹早已不在了,又怎麽可能在這裏,是我急糊塗了。”


    方月藍見他一臉寂寥,陪他坐下,歎道:“澈弟,人生一世,總免不了生離死別,你能不忘逝者,那是很好,但若總執念於過去,隻會反受其害。”


    南宮澈道:“是。”隨即看了看向方月藍,想到他英俊瀟灑,武功卓絕,一眾方家弟子無不敬仰,不由自慚形穢,喃喃道:“方大哥,我若也能向你一樣就好了……”


    方月藍先是一怔,隨即明白他心中所想,忽然苦笑一聲,搖頭道:“你千萬別這樣想,正所謂人無完人,你方大哥又有什麽好的?”說著看看四周,道:“此時左右無事,澈弟,你可想知道你方大哥過去是什麽樣的人麽?”


    南宮澈聽他如此說,登時大感興趣連連點頭,方月藍道:“好”說著頓了一頓,道:“其實我並非方家族人,我原本姓李,乃是陝西漢中人士,後來拜入方家門下才改了姓。”


    隻這第一句話,南宮澈便是大吃一驚,道:“原來方大哥是陝西人麽?”


    方月藍早料他會有此一驚,微笑道:“你是自幼在陝西長大的江南人,而我則是久居江南的陝西人,咱倆一見如故,看來確是極有緣分。”


    南宮澈點點頭,想起在藥王山上的日子,隻覺恍如隔世。


    卻見方月藍斂起笑容,續道:“漢中雖屬陝西,卻濕潤多潮,每逢梅雨時節便多有染病者,在我十歲那年,家鄉發生了一場大瘟疫,一夕之間,我的爹娘兄妹全部病倒,隻我一人沒有染病,我無計可施,將家中財物盡皆當了,連翻幾座山去求城中的醫生救命,可是那些醫生一聽說我們家中有人得瘟,非但不肯隨我救人,還將我也當成病人,我求得狠了,他們便將我亂棍打出,我求醫無望,隻得回去自己照顧家人,隻盼上天有眼,能讓他們自行康複,但到最後,卻隻能眼睜睜瞧著他們一個個離去。”


    南宮澈在旁聽著,得知方月藍也曾如此無助,起先大感意外,後聽方月藍為救父母四處求醫,登時大有同病相憐之感,隻盼他能得償所願,待聽到那些醫生不肯為他父母兄妹治病,憤然道:“為醫者,胸懷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豈可這般自私自利!”


    此言一出,方月藍立時重重一掌拍在地上,怒道:“不錯,這些庸醫平日裏口口聲聲喊著什麽懸壺濟世,事到臨頭卻個個見死不救,此等行徑,與殺人又有何異?”說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雙目中凶光陡盛。


    南宮澈雖知此事乃是方月藍畢生大憾,但突見到他如此凶狀,也不禁有些害怕,隻見方月藍臉上凶色漸漸消退,突然長歎一聲,道:“倘若當時能有一位你們南宮家的人在場,或許我一家四口便都能得救,澈弟,我之所以願幫助你,除過方家與南宮家世代相交之因,還因你們南宮家不光醫術高超,醫德更是崇高,乃是真正的名醫世家。你剛才能說出‘胸懷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這話,足見你無愧南宮一族的名頭。”


    南宮澈聽他說自己不辱南宮聲名,心中稍感欣慰,但聽方月藍問道:“澈弟,你可知我後來如何了?”


    南宮澈心想:“方大哥既已無家可歸,那便隻有像我一樣流落江湖,浪跡天涯,啊,對了,他定是在這期間拜入了方家門下。”


    怎知方月藍聽他如此說後哈哈大笑,搖頭道:“流落江湖是不假,可在那之前我還做了一件事。”


    南宮澈奇道:“什麽?”


    隻見方月藍目光一沉,冷聲道:“我在離開那傷心之地前,將本該用來給爹娘他們買藥的錢全部買了火油,等到夜深人靜,一把火將那幾家大藥店盡數燒了!”


    南宮澈“啊”的一聲,滿麵駭色,顫聲道:“那,那些人……”


    方月藍搖搖頭,道:“我點了火油,立即拔腿就跑,再也沒有回去過,所以不知具體情狀,但想來那場火定然不小,裏麵的人多半是逃不出來,唉,這件事做得著實狠毒,但在我當時來看,隻有說不出的暢快……在那之後,我性情大變,對世間一切都仇恨起來,竟幹起打家劫舍的勾當。”


    南宮澈張大了口,半晌說不出話來,他與方月藍義結金蘭,最敬重的便是他那股正氣凜然的氣魄,豈料他竟會做過盜匪。


    隻聽方月藍續道:“那時我雖還年小,但偏激暴戾,比尋常強盜還要凶狠,有一日,我跟我們同伴照常在小道上埋伏過往來客,遙遙見到一男一女拉著一個小女孩走了過來,我們頭子見這三人衣飾華貴,且手無寸鐵,便決定對這三人下手。我摩拳擦掌,待頭子一聲令下,率先衝了出去,這並不是為了金錢多少,而是因為我對他們一家三口和睦融融的樣子實在嫉妒至極。


    我們將那三人團團圍住,但怎料那對夫婦見到我們竟然毫不慌張,那小女孩比我小上幾歲,不知我們要幹什麽,那對夫婦便向她悉心解釋什麽是強盜,卻將我們當作空氣一般,大夥還從未遇過如此情況,一時間麵麵相覷都不知如何是好,隻有我眼見那女孩得父母蔭庇,心中憤怒不可抑製,終於大喝一聲揮刀向那女孩砍去。”


    南宮澈聽到這裏已隱約猜出端倪,但不敢出聲打斷方月藍,隻聽他繼續道:“但我這一刀還未砍下,手中忽地一輕,已被那男子夾手奪過,同時臉頰一陣劇痛,被那人反手重重打了一巴掌,這一奪一扇,我全然沒看明白是怎麽回事,隻聽得那小姑娘驚叫一聲,很是害怕。


    大夥見我挨打,立時搶上圍攻,那男子將刀口翻轉,唰唰幾刀便迫開眾人,他以刀背砍人,雖不致命,但中招者無不傷筋斷骨,頭子眼見此人神功無敵,方知今日惹錯了主兒,當下一眾人連滾帶爬地逃了回去。


    那男子也不追趕,隻獨獨擒住我一人,厲聲喝道:‘小小年紀便如此狠毒,我女兒與你有何仇怨,你卻要下殺手!’我見他怒發衝冠,隻道今日必死無疑,卻忽聽那小女孩柔聲勸止,求他爹爹放過我走。


    我心想:‘我本欲殺你,怎的你卻要放我?’那時的我仇視一切,對自己這條性命根本也沒放在心上,聽她央求饒我性命,心中非但不加感激,反生卷土重來,他日‘雪恥’之意。她父親瞧出我眼中惡念,怒道:‘這孩子心魔已生,留之世上遺禍無窮。’我聽他終於要動手殺我,心中竟生出一股快意,卻怎知那小女孩忽然拉住我的手,道:‘他隻是想要朋友。’”


    南宮澈一怔,重複道:“想要朋友……”


    方月藍見南宮澈臉有訝色,苦笑道:“澈弟,你此刻聽到這句話都會感到驚訝,那更何況當時的我?唉,現在想來,那時我家破人亡,整日都沉浸在悲傷與孤獨之中,心中渴望的正是朋友,隻不過我不自知而已,想不到卻會被那個她一語道中,等我回過神時,竟已哭得淚流滿麵……”


    方月藍說到這裏,長長歎息一聲,道:“自此我改邪歸正,一生命運,可說是盡轉於此矣。澈弟,至於這戶人家是誰,你想必已經猜到了吧?”


    南宮澈道:“大哥,那個小女孩就是方瀟瀟姑娘吧?”


    方月藍點點頭,道:“正是,在那之後,我決意拜入方家門下向其報恩,但方家乃是世族,並不收外來弟子,所以我便舍棄姓氏,又在方家門前站了七日七夜,師父師母見我心意已決,這才特準收我為徒。”


    南宮澈道:“原來如此。”心想:“若非方姑娘,方大哥隻怕已在邪道上彌足深陷,最終咎由自取。方大哥口中說是向方家報恩,但心中所想多半是方姑娘才是。”


    卻見方月藍忽然站起身子,在林中緩緩踱步,來回走了兩圈,喃喃道:“瀟瀟雖生在千金之家,卻從小便能為他人著想,這份善良,倒是跟你那位楚姓姑娘有些相像。”


    南宮澈微感奇怪,隱隱覺得他這句話偏離主題,隻見方月藍轉過身來看著自己道:“澈弟,倘若你要有意,我可以帶你去向師父提親,為你做個擔保!”


    南宮澈嚇了一跳,忙站起身道:“方大哥何出此言?”


    方月藍道:“怎麽,你不喜歡?”


    南宮澈道:“不,不是。”


    方月藍喜道:“那就是喜歡了?”


    南宮澈連連搖頭,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方月藍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麽可害臊的,南宮世家與方家本就交好,我向師父極力推薦,此時未必不能成,還是說你擔心瀟瀟不同意?”


    南宮澈大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實不明白方月藍怎會突然提出如此問題,隻見方月藍輕歎口氣,道:“澈弟,你或許並未察覺,但這一路上我看得很清楚,瀟瀟她……一直注視著你,你喜悅,她就喜悅,你悲傷,她也跟著悲傷,尤其是在青竹村,當你悲痛欲絕之際,瀟瀟手捂著胸口,目光片刻都離不開你。那樣的表情……我隻在師母離去之時,才見瀟瀟露過一次。”


    南宮澈難以置信,搖頭道:“不會的,我隻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又與方姑娘萍水相逢,想來她隻是可憐於我,又怎麽會……”


    方月藍聽他在話中百般回避,不禁微有惱意,但隨即心想:“澈弟舊愛新喪,此時正是念舊之時,我此時跟他說這些可太急了,不錯,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等回稟師父之後再說,畢竟瀟瀟也才十六歲……”


    正想及此處,忽聽身後一聲輕響,方月藍喝道:“什麽人!”轉身過來,卻見竟是方瀟瀟站在身後。


    方月藍吃了一驚,道:“瀟瀟,你怎麽也來這了?剛才的話……你聽見了麽?”卻見方瀟瀟不問不答,突然轉過身去。方月藍叫道:“瀟瀟,這林子危險得緊,你不要亂跑!”但方瀟瀟如若不聞,一轉身已沒入林中。


    方月藍大急,他的輕身功夫比方瀟瀟高得多,隻兩個起縱便躍到方瀟瀟剛才所在之處,豈料放眼望去,卻完全瞧不見方瀟瀟的身影,方月藍縱聲高呼,也不見方瀟瀟回應,uu看書.uuanhu 南宮澈從後趕上,問道:“方大哥,是方姑娘麽?”


    方月藍點點頭,道:“你見到她去哪了麽?”


    南宮澈奇道:“她剛才在這裏麽?我沒瞧見啊?”


    方月藍又驚又怒,喝道:“沒瞧見?她剛剛明明就在這裏,怎麽會沒瞧見!”


    南宮澈與方月藍相識以來,見他一向冷靜自若,便是那日與紫衣人大戰之時也未有半分失措,此時見他如此氣急敗壞,不禁有些害怕,道:“我剛才一個人也沒瞧見……”


    方月藍連連搖頭,道:“定是瀟瀟見咱們久久不歸,獨自追了出來,又剛好聽到咱們說話,唉,都怪我太大意了,倘若瀟瀟有什麽萬一,我百死也難贖萬一!”卻見他話未說完,倏的滿麵喜色,叫道:“瀟瀟,你快回來!”


    南宮澈順他目光看去,見前方空無一人,正欲發問,但方月藍已施展輕功奔了出去,南宮澈連聲呼喚,想要追上,但隻片刻間,方月藍已沒入林中,南宮澈追了一陣,但聽方月藍聲音愈發遠去,漸漸消失,再回首來路,隻見四周一片寂寥,已到了一片陌生之地。


    南宮澈暗叫不妙,停下來不敢再走,心道:“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方姑娘當真來了?那麽我之前看到的那個女子也是方姑娘不是心竹麽?”想到此處,隻覺此假設極為合理,心中登時一沉,喃喃道:“是啊,心竹早已不在,那個自然不是她……”


    正想之間,忽聽腳步聲響,一個倩影在前方林中若隱若現,南宮澈抬起頭來,霎時間心神劇震,隻見那人正是楚心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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