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方月藍雇來三輛大車,讓受傷的弟子們坐了兩輛,自己與南宮澈、方瀟瀟則坐了另一輛,其餘弟子則騎馬隨行,一行人浩浩蕩蕩,向江寧府進發。


    南宮澈在車中無所事事,見方月藍與方瀟瀟坐在對麵,問道:“方大哥,那個寧家是什麽來頭?”


    方月藍聞言眉頭微蹙,道:“寧家啊……澈弟,你可還記得我曾給你提過的‘南武三家’?”


    南宮澈道:“記得,大哥當時說這三家便是福建方家、杭州寧家以及我們江寧的南宮家。”


    方月藍笑道:“你記心不錯,這寧家正是位居杭州,乃是南武三家之首。”


    南宮澈奇道:“南武三家之首?難道說因為寧家的武功最厲害麽?”


    方月藍搖搖頭,道:“非也,江南武林臥虎藏龍,其中世家大族不計其數,諸如無錫的‘金壇莊’,湖州的‘三合府’,嘉興的‘秀慧花劍閣’,那都是非常不錯的,但到頭來隻有方、寧、南宮三家能被譽為‘南武三家’,那是因為,咱們三家除過武學之外,還在其他方麵各有極深的造詣——那便是我們方家的鑄劍術和你們南宮家的醫術了。”


    南宮澈吃了一驚,須知他自幼學醫以來,所麵對的第一例病症便是父母所患的怪疾,長大後醫術愈精,愈覺父母之病不合醫理,愈感自己無從下手,是以雖已盡得家傳醫術精髓,卻從未認為自家醫術有何了得之處,現聽方月藍如此說,奇道:“難道我們家的醫術很厲害麽?”


    方月藍苦笑道:“澈弟,原來你是身負絕藝而不自知,你們南宮家的醫術名冠江湖,想當年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不辭千裏萬裏來到你們南宮家求醫,南宮一族惠人濟世,不知救下了多少英雄豪傑。”


    南宮澈聽到這裏,想象當年南宮家的盛況,心中對“南宮世家”四字油然生出一股敬意,卻見方月藍神色轉為凝重,搖頭道:“可不論是我方家的神兵利器還是你們南宮家的靈丹妙藥,都敵不過寧家的傳家之寶上靈石。”


    南宮澈奇道:“什麽上靈石?”


    方月藍吸一口氣道:“‘上靈石’本是武林中的一個傳說,據說此物乃是萃取天地靈氣而生的靈石,有易陰化陽、提升靈力等神效,這些傳言說流傳已久,也未有人當真過,但大約在一百多年前,寧家先祖不知遇何機緣,竟當真尋到了此物。


    此後短短十數年間,寧家一族能人輩出,轉眼便由中戶人家壯大成蘇杭一帶的名門大戶,後來更又創出絕技‘扶搖光指’,自此寧家威震江湖,一躍成為‘南武三家’之首。”


    南宮澈隻聽得將信將疑,喃喃道:“想不到這世上竟有如此寶貝……”


    方月藍點點頭,卻忽地歎一口氣,道:“上靈石雖是至寶,卻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一個人若想有成,終究還是應當穩紮穩打、循序漸進才是,但可歎人心貪婪,見到別人撞上大運,自己便也跟著眼紅,百年以來,不知有多少人大海撈針般地去尋找上靈石,更有甚者與寧家明搶暗盜,拚個你死我活。”


    南宮澈聽到上靈石如此神奇,正稍感興趣,但隨即一聽到方月藍這“你死我活”四字,心中立時一沉,皺眉道:“靈石再好,終究隻是一件死物,又怎及的上性命重要?為了一塊石頭就去輕賤自己的性命,實在糊塗透頂!”


    方月藍聽南宮澈將上靈石稱作石頭,不由一怔,隨即笑道:“真是巧了,你這話跟瀟瀟很是相投,她也曾說過這些人為了一塊石頭虛耗一生,實在愚蠢之極。瀟瀟,你說是麽?”


    方瀟瀟自昨日被南宮澈抱過之後便心神不寧,坐在車內隻是低頭靜聽二人說話,這時忽聽方月藍詢問自己,不由驚道:“什……什麽,我什麽都沒說。”


    方月藍見她無故慌亂,心中有些奇怪,問道:“瀟瀟,你有什麽心事麽?”


    方瀟瀟心神略定,忙道:“沒什麽,我剛才隻是在想咱們方寧兩家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麽他們要來襲擊咱們?”


    方月藍點頭道:“此事我也想不通,後來想了一宿,覺得隻一種可能,那便是寧家不想讓咱們參加赤梧桐林大會。”他說著沉吟片刻,道:“寧家雖是南武三家之首,但終究是憑借外物後者居上,若論及家學,自是遠遠比不上方家與南宮家,是以即便彼此間沒有仇怨,寧家也一直對咱們兩家深為忌憚。”


    方月藍剛說到這裏,方瀟瀟立時醒悟,道:“他們是怕方家和南宮家聯合?”


    方月藍一按大腿,道:“正是!他們明白方家與南宮家世代交好,屆時江寧府赤梧桐林大會方家決不會坐視不理,是以便扮作賊匪偷襲咱們,那紫衣人定然知道你就是師父的獨生愛女,所以才想要抓住你用以要挾師父。”


    方瀟瀟想起昨日紫衣人形如鬼魅的輕功身法,不禁心有餘悸,悄悄向南宮澈看了一眼,自知若非他舍命擋開敵人,自己此刻定已被那人捉走,問道:“那紫衣人會是什麽人?”


    方月藍長歎一聲,道:“不知道,隻是聽其聲音還很年輕,想必是寧家的後起之秀,唉,此次寧家有備而來,其目的除過奪取南宮家的秘寶之外,隻怕還意圖分化……甚至是鏟除咱們兩家。而且除過寧家之外,其餘各門各派也絕不容輕視,由此觀之,此番大會危機四伏,決不能掉以輕心。”


    南宮澈重重點頭,隨即望向車窗外,隻見晴空萬裏,眾方家弟子騎馬隨行在旁,陽光之下,每人腰間所懸長劍都閃耀著熠熠光輝。


    又過兩日,終於進入江寧府地界,此時距離素靈派約定之期尚有十四日,但城內已聚集了許多江湖人士,眾人尋店住下,正用午飯時,忽聽門外一陣喧鬧,但見兩男一女圍在一塊大石獅子前大吵大鬧,口中含混不清,不知所雲。


    眾人見他們瘋瘋癲癲,不禁皺起眉頭,卻忽聽有人“哎呦”一聲,驚呼道:“這不是霧煙山屏惡觀的鹿墟道人麽?”緊接著又聽一人叫道:“快看那兩個,不是千島湖清溪洞的杜氏夫婦麽?”


    此言一出,方月藍立時一驚,急忙放下手中碗筷,便衝到門外,方瀟瀟與南宮澈緊隨其後,但見這時那三個瘋人仍然胡言亂語,其中那個道士模樣的男子忽然怪叫一聲,衝那石獅怒喝道:“讓你跟老道搶寶貝!”說著揚手舉起拂塵,刷地一下卷在石獅左腳之上,隨即向回一收,隻聽“咯登”一聲,石獅左腳便被扯斷下來。


    南宮澈與方瀟瀟見這瘋道如此了得,不由皆是又驚又奇,隻見方月藍滿臉駭異之色,方瀟瀟走近他身前,低聲道:“月藍哥,你認識這三人麽?”


    方月藍搖頭道:“倒說不上認識,適才那個道人所使武功名叫‘三鍾拂塵功’,乃是屏惡觀鹿墟道人的成名絕技,而那對中年男女的後腰處各別著一支鏈子槍,其色澤一灰一銀,那是‘鉛銀鏈子槍’,乃是清溪洞杜氏夫婦的稱手兵器,唉,看來他們確確實實便是鹿墟道人與杜氏夫婦無疑。”


    三人忽而狂怒,忽而狂笑,忽而衝著石獅拳打腳踢,方月藍見他三人神智雖失,武功猶在,但想這三人在武林中聲名不小,何以變成了瘋子?不禁又是奇怪又是遺憾,卻忽聽人群中一個老者歎道:“算來這都是第十六人了,這些家夥冒犯神樹,這是天罰。”


    方月藍聞言一凜,走到那老者身前躬身一輯,道:“老人家,你說他們已是十六人了,那是什麽意思?”


    那老者轉過頭來,眯著一對小眼盯著方月藍等人良久,操著一口濃重鄉音道:“你們也是那些外來的凶人麽?你們整日打打殺殺,褻瀆神樹,上天必會懲罰你們的。”說著搖搖頭緩緩離去,口中兀自喃喃道:“必有懲罰,必有懲罰……”


    方月藍等沒來由被這老頭數落一番,心中均感惱怒,再向另一人詢問,哪知對方仍是冷言冷語,一連問了數人方才明白:原來赤梧桐林天下聞名,當地百姓將之奉為“神樹”,向來不許他人侵犯,待聽聞各路武林人士竟要在神樹林中開辦大會,自是對其倍感厭惡,卻也無可奈何。


    但說來當真邪門,短短七日之間,江寧府中竟有一十六名武林人士相繼成瘋,要知這一十六人地域、門派各不相同中,彼此間也並不相識,唯一相通之處則是在瘋前都去過赤梧桐林,當地百姓得知此事,皆言是神樹顯靈降下天罰。


    南宮澈自入江寧府後,便覺心神不寧,這時聽此傳聞,心中更增不安,向方月藍道:“大哥,咱們現在便去赤梧桐林看看可好?”


    方月藍也正有意前去查探,心道:“什麽神樹顯靈、降下天罰雲雲太過無稽,此事十九是有他人在暗中作祟,但那鹿墟道人、杜氏夫婦等人武功著實不低,對方能將他們玩弄致瘋,足見功夫深不可測,屆時若是遇上此等人物,別說是方明陽等尋常弟子,便是我也未必抵敵得住,嗯,還是由我與澈弟去好了,他雖不會武功,但畢竟是南宮一族,在林中或能發現些什麽。”


    他想到此處,道:“好,但咱們去的人數不要太多,就隻我跟澈弟兩人就好,其餘人都留在客店等我們消息。”


    方瀟瀟放心不下,有意跟隨同去,方月藍堅決不許,又再三保證入林後看看即回,決不逗留,方瀟瀟這才作罷。


    二人乘馬疾馳,一路奔到南郊外一大片空曠之地,但見到前方一大片梧桐林紅葉似火,極為醒目。南宮澈隻遙遙看了那林子一眼,登時心神大震,呆立原地。


    方月藍也是第一次見到赤梧桐林,不禁嘖嘖稱奇,歎道:“赤梧桐號稱江寧神樹,果真有與眾不同之處。”卻見南宮澈瞠目結舌,如被雷擊一般動彈不得,方月藍微感奇怪,一連叫了他三次名字,南宮澈方才如夢初醒,顫聲道:“咱們……咱們快過去看看……”


    方月藍見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禁皺了皺眉,心道:“澈弟年少識淺,這林子雖是奇景,卻又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走近林前,但見那赤梧桐樹高大粗壯異常,每一顆都須六七人方能合抱,且枝繁葉茂,遮空蔽日,紅葉吃足了陽光,隱隱也透出鮮豔光芒,一眼望去,整片森林殷紅似血。


    南宮澈瞪大雙目,定定凝視著赤梧桐林,隻覺體內升起一股莫名之感,他自踏入江寧府時便即心神不寧,這時望著一株株血紅梧桐,隻覺這股異常感覺更加強烈,卻偏偏又說不出這股感覺源出何處。


    因連日來多人莫名瘋癲,這赤梧桐林已無人敢進,南宮澈與方月藍走在林中,隻聞輕風習習,除此之外再無聲息,二人心中惴惴,但想這林中即便無人,卻怎連動物也無一隻?


    愈向深走,光線愈暗,方月藍見這些赤梧桐樹幾乎皆是一般的高大粗壯,一眼望去,隻覺處處景象皆是一般,低聲道:“這林子果然有些古怪,咱們可別迷路了。”從懷中取出一把小刀,沿途在樹上刻下記號。


    如此堪堪走了一個多時辰,二人仍是一無所獲,南宮澈心中甚是迷茫,心想:“爹娘囑咐我來這林中究竟是要做什麽?”一念及此,心緒愈發起伏不定,便在這時,忽聽身後“咕”的一響。


    這聲音雖然極輕,但在這寂林之中仍然甚是明顯,南宮澈與方月藍立時一驚,回過身來,卻見後麵空無一人,方月藍道:“何方高人在此?”連問兩遍,不見有答,正要躍上樹去觀察,卻忽見南宮澈指著身旁一顆大樹,驚道:“方大哥,你刻的記號……怎麽不見了?”


    方月藍走到那赤梧桐樹近前,uu看書 ukanshu.cm 果見其樹皮完好無損,再向來路側看去,不由更是一驚,隻見一路所刻下的記號竟然盡數不見,喃喃道:“這是怎麽回事?”用小刀又在樹上刻下一道口子,與南宮澈守在樹前觀看。


    過了一陣,但見那裂口之中有紅物流動,南宮澈大吃一驚,叫道:“這怪樹竟會流血?”一言甫出,立時又發現那紅物聚而不稠、滿而不溢,並非血液,隻見這紅物流經之處,那道裂口愈變愈小,轉眼間便完全愈合,一點痕跡也未留下。


    二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皆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南宮澈突然想起那些百姓之言,喃喃道:“莫非這當真是什麽……天罰顯靈?”


    方月藍雖不信鬼神之說,但此刻見到這等怪異情景,也不禁有些發怵,想起鹿墟道人等慘狀,搖頭道:“這林子果然很有些詭異,咱們趕快離開的好。”


    二人當下沿原路折回,豈知愈往回走,愈是不見盡頭,南宮澈環目四顧,但見樹海茫茫,心想:“適才在外遠觀這赤梧桐林之時,也未覺這林子如此寬廣,怎地入林之後竟如進入別個洞天,再也走不出來?”


    如此在林中徘徊了兩個多時辰,方月藍眼見林中光線漸漸昏暗下來,歎道:“看來天色已晚,今日是再難出去了,澈弟,咱們還是好好休息一場,待明日日出之後再行出林。”


    南宮澈道:“是。”正準備就地歇息,卻忽覺眼角處有人影在動,一轉頭間,但見一個身穿綠衣的女子在林中匆匆一閃而過。


    南宮澈霎時如雷轟頂,愣了片刻,大叫道:“心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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