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澈尚不及驚呼一聲,耳畔風聲呼呼獵響,連人帶馬筆直向崖底墜去,隱隱聽得李陽空與孫莫及大聲叫喊,但說了什麽已然聽不清楚,南宮澈驚慌之下抱緊馬脖子,心中駭道:“我命休矣!”


    便當此時,南宮澈體內一震,隻覺一股炙熱氣流湧上全身,霎時間腦中一片清明,種種恐懼焦慮之情盡皆消失無蹤,當即雙手抓住馬韁兩端,那馬韁甚是結實,但他雙手剛一用力,體內那股熱氣立時跟著遊至手心,但聽啪的一聲,馬韁從馬轡上扯斷了開。


    南宮澈雙手一翻,將馬韁兩頭卷在手上,大叫一聲,雙腳在馬背上重重一踏,那馬長聲悲嘶,如一支利箭般墮入深穀,南宮澈則借這一力躍起丈餘,撲向麵前峭壁。


    深穀中伸手不見五指,南宮澈貼著峭壁雙手雙腳亂抓亂蹬,但那懸崖甚是陡峭,任他雙手雙腳磨得血肉模糊,仍是止不住墜勢,如此又向下墜了一陣,南宮澈正自痛的幾欲暈去,雙臂忽地一緊,馬韁繩勾住了什麽東西。


    南宮澈神智一清,抬眼看去,漆黑中也瞧不見那究竟是凸起的石塊還是樹根之類,總之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感激,仰頭道:“謝謝,謝謝……”隻說了兩句,筋疲力盡,暈了過去。


    “我是火……”


    黑暗中,南宮澈被火焰包裹,熊熊地燃燒著,被炙熱的氣流壓迫著,南宮澈不斷逃跑,但那火焰自內向外,從他身體迸發而出,任他逃往何處,都揮之不去,如影隨形。


    “誰來救救我……”


    南宮澈渾身燥熱,微微睜開眼來,隻見眼前一襲綠裙,一個女子正為自己擦汗,他側著頭,瞧不見那女子麵容,隻依稀見她綠裙上別著一個繡有竹子的小小香囊,甚是精致。


    那女子身子忽地一頓,微笑道:“你醒啦?”


    南宮澈半夢半醒,隻覺這聲音溫婉柔和,極是好聽,一時間也分不清自己身處現實還是夢境,喃喃道:“竹林……仙子?”旋即暈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南宮澈感到嘴唇處一片清涼,睜開眼來,隻見一雙清澈水靈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你終於醒了。”女孩淡淡一笑,將杯子遞到南宮澈嘴邊,道:“水來了,你慢慢喝。你一定很渴了,剛才在夢中你都一直嚷著叫水呢。”


    南宮澈伸手去接杯子,隻見自己十根手指纏滿白布,微一動作,便覺劇痛刺心,不由“啊”的一聲,想起自己從山上墜下之事。


    那女孩微微一驚,問道:“你很痛嗎?”


    南宮澈搖搖頭,但他雖竭力忍耐,仍是忍不住低低呻吟一聲,那女孩偏頭笑道:“還說不痛呢,來,我喂你喝。”說著將水杯湊到南宮澈嘴邊。


    南宮澈見這女孩不過十二三歲,不好意思讓她喂自己,但怎奈口幹舌燥,隻得緩緩湊嘴過去。那女孩喂著他喝完一杯水,甚是開心,笑道:“你好好休息,姐姐說你受傷很重,要養好久好久的傷呢。”


    南宮澈奇道:“你姐姐?”環顧四周,隻見屋中四壁盡是綠綠青青,是一間竹製房屋。


    那女孩小嘴一撅,隨即嘻嘻一笑,道:“你呀,得好好謝謝我姐姐呢,要不是她在山上發現了你,你這會說不定已經被林子裏的狼啊蛇啊鳥啊……”


    她剛說到這裏,突聽一人叫道:“若竹!”


    南宮澈側頭看去,心頭登時一跳,隻見這女子青絲如娟,雙瞳剪水,身著一襲綠裙向自己緩緩走來,正是自己夢中的那個“竹林仙子”。南宮澈臉上一紅,心道:“原來那個不是夢?是她……在照顧我。”


    隻見那女子走近前,在女孩鼻子上輕輕一點,道:“小丫頭,什麽蛇啊狼的,就會胡說八道。”


    那名為“若竹”的女孩一吐舌頭,笑道:“姐姐,你回來啦。”


    那女子點了點頭,看向南宮澈,笑道:“你感覺好些了嗎?”


    南宮澈與她目光一觸,隻覺僅僅隻是被她的一對眸子凝視片刻,心中就說不出的寧靜平和,臉上不自禁又是一紅,隻是用力點了點頭。


    那女子莞爾一笑,道:“我叫楚心竹,她是我妹妹楚若竹,你叫什麽名字?”


    南宮澈正欲說自己叫“南宮澈”,忽然間想到自己受李陽空欺騙之事,心中微一猶豫,說道:“我……我叫朱澈。”但話一出口,心中立時後悔,覺得自己萬分不該欺騙於她。


    楚心竹道:“原來是朱公子。”


    楚若竹搶上道:“喂,你怎麽還不向我姐姐道謝?你知不知道把你從竹林帶回來多不容易,這幾天來我姐姐為了照顧你,都沒好好睡過覺。”


    南宮澈心中一凜,道:“正是,正是,姑娘大恩大德,在下沒齒難忘。”說著便要撐起身子躬身行禮,楚心竹驚道:“小心你傷口……”果見南宮澈痛呼一聲,身子一歪,眼看便要摔下床去,楚心竹大驚,急忙伸手去拉。


    隻聽噗通一聲,南宮澈但覺整張臉孔貼在一片又溫又軟的環境之中,鼻中聞到一絲絲淡淡的香氣,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隻覺如此這般實在太過舒適,多枕一刻是一刻,卻聽楚若竹大喊道:“啊,你把臉埋在我姐姐胸裏麵!”


    南宮澈立時一驚,隻覺對方身子也是猛地一顫,二人急忙分開,隻見楚心竹滿臉通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南宮澈急道:“在下一時不慎,實在對不起。”


    楚心竹臉上仍是通紅,低聲道:“沒什麽,你傷勢未愈,就留在這裏好好休息,我們姐妹住在裏屋,有什麽事叫我們就好。”說著匆匆退出房間,楚若竹嘻嘻一笑,衝南宮澈眨眨眼睛,做個鬼臉,跟著楚心竹出了房間。


    南宮澈待她姐妹離去,兀自呆呆坐在床上,想起適才一幕,不由渾身燥熱起來,心道:“她叫楚心竹……也不知她比我大還是比我小?唉,我在這裏亂想什麽?爹爹娘親生死未卜,我得去找他們!”但揭開被子,見自己渾身上下纏滿布帶,雙手雙腳部分最為嚴重,別說下床行走,便是動彈一下也是劇痛入心,不由長歎一聲,複又躺下。


    這一覺直是睡到傍晚方才醒來,忽然聞到一股飯菜香味,睜開眼來,隻見楚若竹趴在床前,一張小臉睡的香甜,旁邊桌上擺著兩菜一湯,還有幾個饅頭。


    南宮澈看看飯菜,又看看熟睡中的楚若竹,心道:“我與她姐妹倆非親非故,她們卻這樣照顧我。”想到這裏心中募地一酸,雖覺腹中饑餓的厲害,但也不去伸手取飯,以免吵醒楚若竹。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楚若竹身子一動,揉揉眼睛道:“我睡著了?”待看見南宮澈半坐著身子正看著自己,奇道:“你早就醒了?怎麽不吃飯?”不待南宮澈回答,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咕嚕一轉,嘻嘻一笑,湊近南宮澈道:“我知道啦,朱家哥哥,你是不是想等我姐姐回來,跟她一起吃飯啊?你是不是喜歡上我姐姐啦?”


    南宮澈不料這小丫頭片子小小年紀,卻會說出這等話來,而這最後一問更是一針見血,忙道:“我,我沒有……”他緊張之下手足無措,腦中混亂,一時間也不知自己該說“我沒有等你姐姐”還是“我沒有喜歡你姐姐”。


    楚若竹見他這般慌急,大感有趣,笑嘻嘻道:“朱家哥哥,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你又何必當真?還是說我真說中了你心事?”


    南宮澈哭笑不得,隻覺這小丫頭滿肚子壞水,隻得道:“楚小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快快休息罷。”


    楚若竹小嘴一扁,道:“不好,你罵我姐姐,我不答應。”


    南宮澈奇道:“我何時罵你姐姐了?”


    楚若竹道:“你叫我‘楚小姑娘’,那姐姐豈不是‘楚大姑娘’了?呸呸呸。難聽死啦,你得叫我名字。”


    南宮澈想了片刻,點頭道:“好,若竹小姑娘。”


    楚若竹道:“把‘小姑娘’去掉。”


    南宮澈無奈,道:“是是,若竹。”雖覺這麽稱呼有些過於親昵,但想對付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小女孩,也不必太過介意。


    楚若竹終於滿意了,點頭笑道:“這才對嘛。”轉身端起碗筷,道:“我喂你吃飯。”


    南宮澈一來二回,已被楚若竹整的沒了脾氣,知若不讓她喂飯,必然又生事端,當下乖乖張嘴,由楚若竹一口一口將飯菜喂完。


    此時天色已然甚晚,南宮澈心道:“楚心竹姑娘還沒回來麽?”一低頭間,隻見楚若竹正笑吟吟看著自己,心中暗暗驚道:“不好,難道她又猜到了?”


    卻見楚若竹收起笑容,忽然一臉認真地盯著他道:“朱家哥哥,我姐姐真得很辛苦的,我們爹娘死的早,姐姐隻不過比我大七歲,卻就要照顧我,除此之外,她還是我們村裏唯一的醫生,村裏有人生病,無論他們有沒有錢,姐姐都會盡心盡力醫治他們,有時候為了幫他們省幾個錢,姐姐還要自己上山去采藥。所以,所以朱家哥哥,請你也要快點好起來,別讓我姐姐太累了”


    南宮澈點點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布帶,心道:“原來她也是個醫生。”


    便在這時,但聽吱呀一聲門響,楚心竹推門走進屋來,楚若竹大喜,叫道:“姐姐,你回來了。”楚心竹微微一笑,問道:“你有沒有乖?”楚若竹連連點頭,笑道:“我喂朱家哥哥吃飯了。”楚心竹又是微微一笑,摸著楚若竹頭道:“乖孩子,早點睡吧。”


    南宮澈見楚心竹雖是微笑,但臉色疲憊,神色間隱隱蘊有鬱鬱之色,問道:“楚姑娘,你有什麽為難事麽?”


    楚心竹尚未回答,楚若竹道:“朱家哥哥,你叫我若竹,怎麽叫我姐姐楚姑娘?”


    南宮澈臉上一紅,道:“這不一樣,你是個小女孩。”


    楚若竹更不高興,嚷道:“人家才不是小女孩呢……”


    楚心竹見他二人如此,噗嗤笑道:“原來你們關係這麽要好了,那好得很。”但一聲笑完,神色間似又轉為憂慮。


    楚若竹道:“姐姐,是不是丁大娘的病……”


    楚心竹輕歎一聲,點頭道:“丁大娘的病越來越嚴重了,再這麽下去,我實在是……”


    南宮澈奇道:“那位丁大娘得了什麽病?”


    楚若竹搶道:“丁大娘的病好奇怪的,平常什麽事都沒有,但每逢下雨天,全身就痛得厲害,怎麽治都好不了。”


    南宮澈點點頭,隨口道:“那是風寒濕氣入侵所致。”


    楚心竹微微一驚,道:“你怎麽知道,你懂醫術?”


    南宮澈道:“不敢當,隻是從小跟我爹爹學過一些而已。”當下又細細過問那位丁大娘的病症,得知那位丁大娘得病已久,濕氣風邪侵入已深,說道:“邪之所湊,其氣必虛,若不得虛,邪不能獨傷人。這位丁大娘平日勞累過度,以致氣血不足,營衛不固,這才讓外邪乘虛而入。”隨即讓楚若竹取來紙筆,擬了一道藥方,交給楚心竹道:“治病之前,需先增強病人體質,這道方子補虛泄實在前,去邪扶正在後,或可一試。”


    楚心竹又驚又喜,她在這山中行醫,遇上疑難雜症,往往苦思數日仍是無可奈何,豈料南宮澈聽完病症,立時便能對症下藥,其醫學造詣顯然勝過自己百倍有餘。


    隻聽南宮澈又道:“因各人體質不同,是以病邪各有偏盛,其風氣勝者,為行痹;寒氣勝者,為痛痹;濕氣勝者,為著痹。你說的那位丁大娘關節紅腫熱痛,u看書 wwuukanshu 乃是熱痹,那是由於風寒濕痹日久不愈,病邪鬱久化熱之故。《黃帝內經》有雲:‘病久而不去者,內舍於其合’隻怕這位丁大娘的風寒已由經絡進入髒腑,她是不是經常氣喘,胸痛?”


    楚心竹一凜,想起這半年來丁大娘確實出現了這些症狀,但因這氣喘胸痛與那風濕看起來並無關聯,是以她方才給南宮澈介紹病症之時未曾提及,豈料竟也被南宮澈推測出來,心中不由更加敬佩三分,道:“朱公子醫術驚人,正是如此。”


    南宮澈道:“楚姑娘過獎了。”又想了想,道:“倘若病及髒腑,那麽光靠藥物可就不夠了,還須配以針灸才是,我再寫一道方子,從足少陽膽經的‘五樞穴’起……”正說之間,卻見楚心竹臉色紅暈,似是欲言又止。


    南宮澈問道:“楚姑娘,你怎麽了?”


    楚心竹苦笑道:“朱公子,實在慚愧,我的醫術……都是從村裏留下的舊書中自學來的,不會針灸。”


    南宮澈一怔,當即對楚心竹也生出一片敬意,心想她自學醫術救人,當真是了不起之至,隻可惜自己五指受傷,無法代她行醫,想到這裏,心中已然有了個主意,抬起頭來,隻見楚心竹的盈盈眼波正看著自己,霎時間心中咯噔一下,鼓足勇氣道:“楚姑娘若不嫌棄,不如便由……便由我教你可好?”


    楚心竹聞言雙目晶晶發亮,輕輕拉住他手,喜道:“一言為定。”


    南宮澈看著楚心竹,雙手雖纏著層層布帶,卻也能感受到她五指的溫暖細膩,一時間心中砰砰亂跳,便似要忘記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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