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著一副老鼠胡的劉掌櫃從櫃台抬起頭,把目光從算盤轉到方覺身上。


    “嗨,今日是我四十歲整歲,我那個婆娘敗家背著我,一早就偷偷去割了一斤肉來。夫子您說說,我這身強體壯的,又沒得毛病,吃肉作甚,浪費,浪費,太浪費!”


    搖頭晃腦,還真不是裝逼吹噓他婆娘賢惠,一臉很真實的肉疼。


    “哦哦哦,原來是不惑之壽,恭喜恭喜!”方覺胳膊下夾著畫,抱拳。


    “多謝多謝。”劉掌櫃也是滿臉堆笑,笑吟吟的望著方覺。


    兩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笑了快有半柱香的功夫,劉掌櫃確認方覺並沒有隨份子、給壽禮的意思,這才有些失望了收起了笑容。


    明顯心有不甘,眼珠子一轉,又道:


    “真是巧了,見到夫子,我想起來,有新刊印的鶴韻,夫子可要買幾本?“


    鶴韻,是朝廷頒布的讀書人必讀的經典之一,算是這個世界讀書人最重要的教材,裏麵有諸子之言,規範了讀書人的行為和道德準則,類似地球上的禮記和論語的綜合體。


    鶴性本君子,仙鶴行走的腳步優雅而規矩,性情篤而不淫,代表君子守規矩、有道德,品質高潔,


    仙鶴傳說也是仙人的坐騎,壽命悠長,意味著君子輔佐明主,得到福報功德。


    這書,方覺都能倒背了,有些內容,和地球上的傳統經典十分類似,甚至完全相同,經典和糟粕並存。


    縣學中有好幾本現成的,根本不必再賣。


    所謂的新刊印,無非就是用紙更好,封麵更土豪,賣得更貴而已,內容並無不同。


    方覺把畫卷遞過去,說道:“書就不必了,新作了一幅畫,煩勞掌櫃的幫我裱起來。”


    劉掌櫃的接過畫,沒仔細看內容,先平鋪在大桌上,拿了一條皮尺丈量起來。


    “長三尺二寸,寬一尺八寸,立軸一副!”


    一邊丈量畫卷的尺寸,一邊像唱歌一樣報出來


    裝裱尺寸有大有小,長四尺以上的畫幅,叫大軸,俗稱中堂,


    一般是懸掛在堂屋正中的牆壁上,因此得名。


    四尺之下,稱為立軸,用絹或者紙作為底,上下各安一個木軸,叫做天杆地軸,可以隨時卷起來,便於存放,


    由於卷起來之後,兩個木軸合攏,可以立起來,因此稱為立軸。


    “夫子,紙裱還是絹表?我這既有上好的青木紙,也有純白綾絹,還有牛角軸,都是好東西。”


    劉掌櫃不遺餘力的推銷。


    方覺嗬嗬一笑,說道:“不過是心血來潮,偶得一畫罷了,就用普通白紙裱背,普通老鬆木為軸。”


    白紙木軸,沒幾個油水,隻能賺點手藝錢,劉掌櫃心裏暗道讀書人真摳門,不過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依舊笑嗬嗬的說道:“好咧,您是立刻就要,還是明日來拿?”


    方覺不急著要,就說明日此時來拿,又問多少錢。


    “別人來,沒十五個大錢那是想都別想,您來,十二個大錢好了。”


    劉掌櫃很豪爽的說。


    方覺卻是哈哈一笑,算道:“一張大白紙,兩根細漆老鬆木棍,加點漿糊,三個大錢都用不完,算上你的手藝,撐死了翻一倍,你要我十二個大錢?掌櫃的,你這是把我當不懂行的外鄉肥羊了吧?”


    鶴韻有雲:君臣有別,士民分際。


    對待皇帝、大臣、士人、普通百姓,用的禮節不同。


    方覺則認為,對待不同的人,也要用不同的相處方式。


    賣肉的楊二郎雖然脾氣大,長得一副暴徒相貌,但做買賣童叟無欺,貨真價實,為人也仗義,因此在他那買肉,方覺從不還價。


    可是這劉掌櫃嘛,臉上笑嗬嗬,從不與人紅臉爭執,可是眾所周知,是最精明市儈的一個人,


    榮寶齋的利潤又特別高,因此必然要還價,不當冤大頭,免得被人賺了錢,背後還罵你是傻叉。


    “嘿嘿,夫子說笑了,這可是手藝活,全縣除了我,沒人能做,哪能光看材料成本呢。這麽吧,十個大錢。”


    被揭穿了小心思,劉掌櫃也不生氣,還是笑嗬嗬的樣子。


    “都說了,撐死了翻一倍,六個錢,能裱就裱,不能裱我帶走。”方覺道。


    “八個,真不能再少了,夫子您該知道啊,我這手藝,是給師父不要錢當了五年學徒才學出來的,總得讓我有點賺頭吧。”劉掌櫃說。


    “成吧,就八個。那我明日來拿。”


    方覺笑笑,還價差不多就得了,也沒必要朝死裏計較,


    從袖子裏摸出一把大錢,u看書 ww.uukanhu.c數了八個放在桌上。


    轉身出門,走了幾步,想想又折返回去,


    穿過巷子到了隔壁市街,在李家婆婆的攤上,用兩個小錢買了兩個大大的白蘿卜,三個小錢買了把粉條子。


    討價還價省下來的最後兩個大錢,打了斤上好的米酒。


    今晚吃豬肉粉條燉蘿卜,炒個雞蛋,再眯點小酒,香的狠。


    ……


    ……


    亥時三刻。


    亥字像豕,豕為豬,想要豬肥,就得半夜起身給它加點夜餐。


    亥時三刻,已然是深夜了,大約是晚上快十一點,郭東縣大部分百姓早安歇,進入深深睡夢之中,


    榮寶齋的後院小屋裏,卻依舊亮著油燈。


    劉掌櫃雖說市儈精明,又特別摳門,卻是比常人更吃得苦,大半夜的,別人都睡了,他還在屋子裏兌驗貨物、盤查賬目,以及裱糊方覺的那副畫。


    在昏暗的油燈之下,他貓著腰,眯著眼,湊近畫卷,用刷子在黏膠幹涸之前,一點點撫平畫卷上的皺褶。


    “恩,好好好,手藝還沒丟下。”


    伸了個懶腰,滿意的看著裱好的背影圖。


    看著看著,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的凝固了起來,


    白天他一腦門心思都是怎麽多賺方覺幾個錢,壓根沒仔細去看這幅畫,


    而此時,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人的心思得以沉浸下來,精神更加專注,


    再看眼前這副畫卷上的老婦背影,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悸動,想起了去世的老娘。


    思緒,一點點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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