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劉掌櫃還不是劉老摳,還沒有老婆和榮寶齋,隻有一個很窮的家,家裏有爹有娘,還養著一條黃狗。


    一場水災,繼而瘟疫,家鄉遭了大難,餓殍滿地,易子而食,


    禿鷲烏鴉漫天,三月不散。


    家沒了,爹沒了,養的狗子也吃了。


    老娘隻能帶著他到處討飯,


    大災之年,人命不值錢,一鬥糙米,就能換個男娃,一路上到處都是人販子,


    老娘生怕他走丟了,被人搶了,一路上,一手挎著個破籃子,一手緊緊的拉著他不放開。


    熬過兩年,終於撿回一條命,還不到三十的老娘,卻已經變得滿頭白發,彎腰駝背,像個六十歲的老太太。


    從那以後,劉掌櫃就成了劉小摳,有一文錢都舍不得花要存著,有一粒米掉地上都舍不得丟,要撿起來吃掉。


    再長大點,為了有個生計,簽下生死約,去給師父當學徒,每日三更眠五更起,一天睡不到兩個時辰,師傅師娘動輒打罵,還舍不得給吃,一年到頭,糙米飯裏沒有半點的油水。


    老娘給人縫縫補補,有了幾個小錢就攢起來,買幾兩肥肉,幾顆酸甜果子,用籃子裝著,偷偷摸摸的給他送來打牙祭。


    老娘不是個話多的人,有些笨嘴拙舌,每次來,就隻能在師傅家後門,偷偷見那麽片刻時間,摸出荷葉包著的吃食,塞進他的大口袋裏,又小心的幫他整齊衣服,


    有時候會摸摸他的頭,盯著他看一會,


    然後在被師父發現之前,趕緊離開。


    挎著空空的破籃子,佝僂著背,一步步漸漸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身影。


    劉掌櫃忽然很生自己的氣,那時候,怎麽就沒想到去扶著老娘,送一截,跟她說幾句話呢?


    哪怕回來被師父說偷懶,打幾下,罵兩句,又能怎樣?


    如今,便是想去攙著老娘,也再也沒機會了。


    吱呀……一聲,房間門被推開了,


    一股肉香傳來。


    劉掌櫃的婆娘端著碗肉湯進來:“累了吧,晚飯剩的肉湯,我熬了你趁熱喝,補補身子。”


    劉掌櫃有些不悅的看了她一眼,嘀咕了一聲‘敗家’,才接過碗,


    先沒喝,而是一口吹滅了油燈。


    喝湯靠嘴不靠眼,哪裏有點著燈喝湯的道理?


    省油。


    這才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坐下開始喝湯。


    “記得把鍋再過一遍水,油水刷幹淨,莫要浪費。”邊喝邊說。


    “這麽熱的天,你也不怕嗖了?要喝你去喝,我可不喝刷鍋水!”他婆娘不情不願的說。


    劉掌櫃眼睛一瞪:“你這婆娘,好生不會持家!我辛辛苦苦賺點錢容易嗎?早晚被你敗光!”


    “你……”


    他婆娘好心好意來送宵夜,卻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頓,氣得不輕,


    沒辦法,自家男人就是這麽個臭德行,


    屎尿憋不住,寧可淋在褲襠裏,也舍不得在外麵拉,


    擦屁股都舍不得用草紙,得先架個梯子,摘隔壁家樹葉!


    跟著這樣的男人過日子,也算是能增長見識,開拓心胸……


    劉掌櫃三兩口喝完了肉湯,又伸出舌頭仔仔細細的舔著湯碗,


    直到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再看不到一點被油膩遮住的地方,這才心滿意足的放下碗。


    想了想,說道:“過幾日,你隨我一塊,去給我娘上墳。”


    “不年不節的,上墳作甚?”他婆娘奇怪問。


    劉掌櫃又是一瞪眼:“那是我親娘,你親婆婆,怎麽就不能去上墳?你還懂不懂點婦道了?”


    “好好好,曉得了,那我去買幾刀黃紙,回來折些紙錢。”婆娘應付道。


    劉掌櫃沒來由的又怒了,拍這大腿嗬道:“什麽黃紙!我娘吃了一輩子苦,沒享過福,我這當兒子的,給她上墳,怎麽能如此敷衍!明日一早,你取些銀子,去縣東頭紙人張那,定些上好紙馬紙轎紙丫鬟,買足香燭供品金銀元寶,再去找保媒拉纖的牛婆子,讓她張羅一隊鑼鼓手。”


    “紙人紙馬,香燭供品,還要鑼鼓隊!這得花多少錢?!”


    他婆娘是徹底被驚到了,睜大眼睛,驚恐的望著自己的丈夫,


    莫要說是給已經死了好幾年的老娘上墳,就是他自己死了,都絕對舍不得這般鋪張,


    死前,隻怕還得再三叮囑,簡辦、簡辦、簡辦!


    今天這是怎麽了,這是見了鬼啊,還是中了邪了?


    ……


    ……


    小小的郭東縣,最近連續出現奇事。


    第一個奇事,當然是方夫子掐指一算,救老婦,尋河屍,破奇案。


    第二件奇事,乃是全縣有名的老摳,榮寶齋的劉掌櫃,不年不節的,竟然要大張旗鼓的去給他已經去世七八年的老娘上墳。


    能把這兩件事相提並論,由此可見,劉掌櫃在大家心目中,摳門已經到了何種地步。


    他舍得花錢,那是和中邪、見鬼,同一重量級的八卦!


    全縣轟動!


    上墳那天一大早,uu看書 .uukanshu.cm聚滿了圍觀的群眾,


    話說這年頭,除了農忙,大部分時間,群眾們也的確很閑。


    榮寶齋門口起了隊伍,


    隻見,前麵是四人鑼鼓嗩呐隊開道,中間六人舉著紙人紙馬紙房子紙丫鬟,後麵再有四人,捧著金銀元寶、手臂粗細的香燭,還有各種瓜果供品。


    最後,還有一台四人抬的紙紮綠尼大轎。


    按照朝廷規製,少說要到五品官,才有資格坐四人綠尼大轎!


    縣尊白老爺平日出巡,也就一個兩人小轎晃晃悠悠的。


    不過陰陽不同路,活人死人不同禮,祭祀逝者,燒個轎子不違法。


    總之,這麽大的場麵,比普通殷實人家下葬或者迎親都要大,沒個十幾兩銀子絕對拿不下。


    一大群吃瓜群眾,如同猹群一般,跟在隊伍後麵,浩浩蕩蕩的朝墳地殺去。


    據說劉掌櫃在墳頭上捶胸頓足,淚流滿麵,哭嚎得都要暈過去了。


    最後,還狠狠扇了自己幾個耳光子,啪啪啪響極了,隔著十幾丈遠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有人說,劉掌櫃也是活該,那話怎麽說來著,子欲養而親不在,老娘活著的時候,沒有盡孝道,死了,你哭破大天也沒用啊。


    還有傳的玄乎的,說是他老娘給他托夢,把他嚇個半死,這才舍得割了肉,花這許多錢來上墳。


    說的活靈活現,不知道,還以為親眼入夢所見。


    而方覺的關注重點,卻不在這上麵。


    “莫非,是受我那副畫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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