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穿著明黃色的皇後禮服,瞧著雖然把人顯得老沉了,但明黃色卻是別的妃嬪都不能碰的顏色,宮中唯有太後、皇帝、皇後才能服明黃色。


    隻是皇帝卻沒著明黃色,反而穿了一襲白色妝花紗龍袍,兩肩和前襟繡著威武的正龍,下擺繡著八寶平水紋。雖然顯得不那麽正式,卻將他這些年越發淩厲的氣質柔和了一些,清朗如春風秋月,俊逸如月華日霞。這,更得女兒家的喜歡。


    沈沉從年幼起就跟著拳師打拳,風雨不輟,敬則則侍寢的那些日子,他都是一大早先起床打一套拳才開始洗漱。身段保持得非常好,人也看著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若是不說的話,讓人猜恐怕也就二十二、三模樣。這一身白穿上,好似謫仙一般,若不是那龍紋顯眼,真不像是人間帝王身了。


    而敬則則心裏想的卻是,又是白色?景和帝到底有多喜歡白色啊?


    帝後入座後,先上了三輪菜式,每一輪群妃都要起身站在幾側向皇後敬酒,禮畢後歸座。這等繁文縟節讓人煩不勝煩,卻又不能不尊崇。


    待敬酒結束後,景和帝看向祝新惠道:“賢妃,你是眾妃之首,就由你開始吧。”


    祝新惠站起身,朝帝後輕輕地福了福,“臣妾無才,隻前日畫了一幅荷花敬獻給皇後娘娘。”祝新惠身後的菊如捧了畫卷走上前來,雙手遞到了皇後跟前。皇後身邊的玉書接了過去,在帝後跟前展開。


    景和帝頷首道:“你的荷花倒是進益了。”


    這當眾獻的賀禮,照例也要在眾人麵前展示的,所以玉書等帝後看過之後又轉身將畫麵向敬則則等人。


    敬則則少不得腹誹,這也算進益,那以前到底畫得有多糟糕?


    祝新惠溫潤地笑道:“還是皇上指點得好,以前臣妾畫荷一直不得法,被先生都給罵哭了,後來還是表哥,哦,不,還是皇上指點之後,臣妾才贏得先生誇讚的呢。”


    皇帝居然還曾經有過閑情逸致指點祝新惠畫畫?敬則則忽然覺得自己前些年白當過一次寵妃,那等待遇她沒享受過呢。


    祝新惠這話說的明顯是她還在閨中時的事兒,她和景和帝雖然算不上兩小無猜,但景和帝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彼此的情分不是他人可比的。


    到這兒祝賢妃的獻藝也就算了完成了,因為她已經歸座了。


    敬則則愣愣地看著景和帝與祝新惠,心裏暗自咒罵了一句。她這是理解錯了麽?在皇後跟前獻藝,她以為重點是“跟前”,可祝新惠就送了幅畫也過關了。敬則則懊惱無比,早知道她也畫畫寫字啊,絕對可以把祝新惠給羞死。


    這會兒跟敬則則一般懊惱的卻不是一人兩人,心裏都暗罵祝新惠狡詐呢。


    無獨有偶,宋德妃獻上了是一幅她自己的字,寫的是“百鳥朝鳳”。


    謝皇後看了後笑著對景和帝道:“今日敬昭儀替臣妾抄寫了一卷《金剛經》供奉佛前,字跡秀美莊潔,臣妾才讚她是咱們後宮寫字的第一人,想不到德妃的字也如此上佳。”


    謝皇後此刻特意點出敬則則,實在有投桃報李的意思,因為敬則則今日說話很討她歡喜。她寧願看著敬則則複寵,也不願看著祝新惠繼續囂張下去。


    賢妃、德妃二人送字畫這件事,謝皇後也早就料到了,她二人終究是不肯居人之下的。


    景和帝聽謝皇後提起敬則則,目光很自然地往她的方向投去了一瞥,但也隻是一瞥就收了回去,沒再有其他任何表示。祝新惠看在眼裏總算是放了心,也深恨皇後捧敬則則這件事,好在景和帝並沒有吃回頭草的意思。


    賢妃、德妃獻上禮物後,柳緹衣便站了起來,“臣妾不才,今日準備了一支舞獻給皇後娘娘。”她站起來這麽快,是怕待會兒景和帝看花了眼,所以還不如趁著宴會剛開始就獻藝,否則待會兒人一多,皇帝再喝些酒,注意力就不在這上頭了。


    皇後擔憂道:“麗嬪,你懷有身孕,可方便跳舞?”


    柳緹衣柔聲道:“多謝皇後娘娘掛記,臣妾肚子裏的孩兒乖得緊,知道今日是給皇後娘娘獻舞,一點兒都沒折騰臣妾呢,連素日的害喜今日都不曾有。”


    “好,好。”皇後聽了大為高興。


    柳緹衣跳的是一曲鼓上舞,水袖飛蕩回環,腳點在鼓上,每一個點子都踩得極為合拍,歡悅輕盈,很是優美,舞姿也算上乘。但可能是因為顧忌懷孕,許多有點兒難度的動作她都沒敢上,所以姿勢優美,但這一支舞隻能算平淡無奇吧。


    一曲舞畢,皇後賜了一柄玉如意給柳緹衣,“皇上,麗嬪的舞姿柔美纖和,臣妾可是大飽眼福了。”


    景和帝笑了笑,“麗嬪的確不錯。”他的目光朝柳緹衣看去,柳緹衣含情脈脈地回望了過去,心裏想著應當在景和帝心裏過關了吧。


    柳緹衣之後其他幾位嬪妃也獻了藝,或歌或舞,不能叫出彩。


    到馬嬪時,不曾想卻是雙人舞。給她伴舞之人,敬則則瞧著有些眼熟,片刻後才想起來,正是當日祝新惠生辰上領舞的那名舞姬。


    專門跳舞娛眾的跟柳緹衣可就不一樣了。那舞姬腰細如柳,柔韌得幾乎可以擰一圈,好似周身沒有骨頭一般。胸、腰、腿扭起來像一條美人蛇,嫵媚裏帶著危險。她的長相很媚,尖尖的下巴很像狐狸精,眼睛不大,卻很長,上挑眼尾,全身上下都像個妖精。


    一個能刮了男人骨髓的妖精。


    景和帝調整了一下坐姿,似乎全身心都看了進去。那舞姬不是嬪妃,所以穿的舞衣十分大膽,雪白的纖腰一抬手臂就完全展露在了人前。裙擺也是,腿一抬,一條修長的白生生的腿便晃花了人的眼睛。


    這妖精胸大、腰細、腿長,真真才是豔冠群芳。後兩樣敬則則倒是不輸給她,但是胸麽?敬則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隻能說是剛剛好,不大不小。


    一曲舞畢,馬嬪領著舞姬上前見過帝後。景和帝看著那舞姬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莊小蓮。”莊小蓮剛跳完舞還在抑製不住地喘氣,那聲音聽得人直臉紅。


    景和帝點了點頭,卻也沒再說別的。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景和帝對這位莊小蓮上了心,隻是因為今夜是皇後生辰,所以才按捺住沒招幸的。


    敬則則看了眼祝新惠鐵青的臉,又看了看臉色五彩斑斕的麗嬪,心裏有些好笑。景和帝什麽人啊,難道還能就隻喜歡她二人不成?皇帝見一個愛一個才是正常好麽。


    隻是敬則則沒想到的是,這莊小蓮竟然會是由馬嬪捧出來。她印象中馬嬪一向是不爭不搶之人,不知怎的會想著要把莊小蓮捧出來,想來是日子也不容易,才要出來爭一爭。


    一時走了神,待敬則則回過神來時,已經到了瑾才人衛官兒彈琴了。


    衛官兒有些怯怯地往前走到帝後跟前行了禮,像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一般羞紅了臉,這才抱著琴往後退到了琴幾跟前。


    但當她坐到琴幾前時,卻仿佛變了個人,一下子精氣神全都出來了,自信也從眉眼間跳了出來,《三月》之曲從她的指尖流淌了出來,仿佛一下就將人帶回了陽春。


    春光和麗,百花飄香,百鳥爭鳴,鶯歌燕舞,那花香仿佛有了生命一樣,自己湊到了人的鼻尖,讓人心曠神怡。可待回過神來,眼前卻哪裏有什麽百花?


    百花叢中,又有一群麗人嘰嘰喳喳地行走帶風地到了水邊,有人在梳頭,有人在浣紗,臉上都帶著燦爛的笑,那是青春少艾的美,活潑、靈動。


    一曲畢,這下輪到敬則則臉色灰敗了。同場競技,自然是誰差誰尷尬。她雖還沒上場,卻知道自己的琴藝不及衛官兒良多。


    一向以才貌雙全自詡的敬則則感覺有些打臉。沒想到其貌不揚的瑾才人在琴藝上如此有天賦。


    是的,天賦這東西是被人羨慕嫉妒不來的。敬則則練琴其實是很刻苦的,但是天賦嘛,可能這輩子都長臉上去了。


    敬則則假做不經意地掃過前方的景和帝,覺得宮中美貌有才的嬪妃如此多,她先前可能真是自作多情了,那日釣魚他如果不是心血來潮,估計就是想戲耍自己。


    敬則則抿抿嘴,見衛官兒彈完曲子上前去給帝後行禮時,皇後親手給她斟了一杯酒。景和帝也帶笑地看著衛官兒,讓她又羞紅了臉。這種嬌羞的風情,的確惹男子憐愛。哪怕其貌不揚,也自有一股子嬌憐。


    其實衛官兒真不算其貌不揚,若真是其貌不揚也就進不了宮了。


    接下來的功夫,敬則則就有些坐立難安了。她這人吧好強心有,自信心也挺有的,之所以先才一直不起身,一個麽自矜身份,不想顯得那麽巴結,二個麽又覺得最厲害的當壓軸出場。


    這下則是頗有些自取其辱了,是以賴著不想起身,但不獻藝又不成,最終還是低垂著站了起來。


    她彈的是《鳳還巢》,比較喜慶,也很應景。技法是真不錯,情緒也很飽滿。呃,其實也不算飽滿,主要是被衛官兒的琴藝給打擊了,讓敬則則有些喪氣。以至於這等情緒在《鳳還巢》裏也流露了出來。


    曲畢,敬則則低頭上前給帝後行禮,聽得皇後道:“要本宮說,宮中最有才的還是敬昭儀,字畫雙絕,琴藝也是極好的,詩詞歌賦更不必提了。皇上,你說是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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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昭儀覺得是這樣嗎?”景和帝不答皇後的話反而轉頭問敬則則。


    敬則則不曉得皇後是不是在諷刺自己,連一下就紅了,她就是臉皮再厚也不敢應的,“臣妾才疏學淺,不敢當皇後娘娘厚讚。琴藝也遠不及瑾才人。”


    “唔,瑾才人的琴藝得的確是好,朕聽過這許多琴曲,比得上她的五隻手指就能數過來。”景和帝讚道。


    皇後朝景和帝嗔笑道:“瑾才人的琴藝的確是出類拔萃,不過敬昭儀的琴藝也已經很不錯了呢,至少比我可好多了。”皇後其實是個實誠人,但才藝不顯,內行聽的門道她有些懵懂,隻覺得兩人的琴藝都好。


    景和帝笑了笑,“皇後的賢德也是出類拔萃,而且更為可貴,這是其他人都無法比擬的。”


    敬則則低著頭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雖然景和帝沈沉這話似乎意有所指,但她隻當沒聽見。不過即使聽見了,敬則則也隻能承認,她的確沒有皇後的賢德,就是再投一次胎,估計也修煉不到皇後的境界。


    景和帝朝敬則則擺了擺手,似乎有些不耐,她趕緊朝帝後再福了福身,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這之後夜宴上似乎就沒什麽值得可留意之處了,誰知到了夜宴將盡,人人都有些疲倦哈欠了,雲采女最後一個出場,一展歌喉卻把所有人都震驚住了。


    原來這位才是真正的壓軸登場,且還具有這等資格的。


    雲世香唱的是《驟雨打新荷》。“綠葉陰濃,遍池亭水閣,偏趁涼多。海榴初綻,朵朵蹙紅羅。乳燕雛鶯弄語,有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瓊珠亂撒,打遍新荷……”


    她的嗓音甜柔裏帶著特殊的磁性空靈,像有風在挽留著複唱著她的歌,當她的嘴唇停止開合時,歌聲卻還留在空中,摩挲著人的耳朵。


    那真是耳朵極致的盛宴,敬則則感覺自己聽了雲采女的歌,能三日不食肉。


    琴藝高雅,和者就寡,而歌藝通俗,所樂者就多了,眾人都不由得喝彩,皇帝麽,本來就喜歡歌姬,自然也多看了好幾眼。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雲世香能觀天象。月色江聲外下起了滴滴答答的雨,雨水打在殿前的新荷上,似乎也在回應、挽留雲世香的歌。


    一個晚上,莊小蓮的舞、衛官兒的琴、雲世香的歌都驚豔絕倫,讓人讚歎。


    被襯成了路邊野草的敬則則,其心情之糟糕已經透頂了。她以前還以為自己的歌喉如黃鸝,自己的舞姿如仙娥,如今才知道是坐井觀天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引以為傲的那些才華實則也都算不得什麽。即便在這宮裏,在巴掌大的天底下居然也不算什麽。


    這一刻敬則則才切切地感受到,景和十年的這一次選秀,送進宮中的女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都是萬裏挑一的能人。


    敬則則倒是知道為何。她聽過皇帝的故事。景和四年,皇帝登基後服滿第一次選秀,送進來的秀女良莠不齊,畢竟不是每個女子都想被關進籠子裏的。


    結果一名秀女大字不識、德行欠佳,還沒膺選就被景和帝沈沉給撂了牌子,不僅如此,他還言道“有其女必有其父”,連帶著把那秀女的父親四品知府也給褫職了。打那以後,選秀之家就再不敢送些歪瓜裂棗進宮了。


    但凡注定要選秀的,每一個都是從小精心培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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