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殿內。


    這幾日臨近秋收,各地上報的奏折繁多,赫連璟一人忙不過來,便喚了顧望之和蘇既白兩人前來一同處理,幾人熬了兩個通宵,方才將這些個折子批複了大半,隻餘下些無關緊要的,慢慢處理便是了。


    顧望之瞧著身側堆積如山的奏章,忍不住動了動僵硬的手腕,今年收成不大好,江南一地鬧蝗災,雖用了她的法子以聲光驅蟲,又購入大量飛鳥捕食,不至於讓損失如此慘重,可卻也是失了近百畝的穀稻,隻怕到了冬日裏會小規模地鬧災荒,須得提前籌劃才是。


    可是……顧望之忍不住又拿起江州呈上來的奏折看了看,總覺得有哪裏對不上。


    “先前秋分祭月,本宮記得有一個叫冉仲景的,文賦寫的很好,如今在何處當差?”赫連玦忽然抬首問道。


    蘇既白放下奏折,拱了拱手道:“回殿下,此人原是太常寺的,因祭祀一事協辦得好,被禮部侍郎令大人要了去,如今任禮部主事。”


    “禮部?”赫連璟微微有些詫異,他聽聞冉仲景是岷州平民出身,禮部最重門第,竟也會破例,隨即又釋然道,“禮部這幾年,文章寫的好的不多了,去年年終尾祭時呈上來的祭詞還被父皇批了一通,冉仲景的大賦寫的工整精妙,要了他去倒也不奇怪。”


    “前幾日兗州內亂,似有人裝神弄鬼地成立了個什麽耀靈教,借著年穀不登妖言惑眾,引導民眾竟隱隱掀起暴動之風,可鎮壓住了?”赫連璟淡淡問道。


    他手中兵權稀薄,發生了此等事想來也是先報到赫連玦那裏,由他遣人處理。


    蘇既白答道:“鎮壓住了。也不知王爺是從何處得了這等奇才,不僅不傷一兵一卒地便端了耀靈教的老巢,還安撫了被惑入教的流民百姓,如今得了兗州一片讚譽。”


    “哦?”赫連璟放下書卷,有些好奇道:“此人叫什麽名字?”


    “應褘。”蘇既白將兗州奏上來的折子遞給赫連璟。


    “可是那個武舉得了榜眼的應褘?”赫連璟看了看奏折上的內容,果真是將一眾事宜處理得幹淨漂亮,“本宮聽聞沈國舅有意拉攏他,怎得反倒叫皇叔招攬了去?”


    他如今正缺得力的武將,少了應褘這等將才,不可謂不是一大損失。


    蘇既白默了片刻,方才道:“聽聞不久前,此人剛同祁國公家的嫡長女慕雅琦定了婚約。”


    “慕雅琦?這道奇怪了,”赫連璟不由皺了皺眉,“便是那應褘出身困頓,可皇叔既要拉攏於人,總該尋個體麵些女娘,怎得嫁了個棄婦……”


    “殿下,”顧望之驀然打斷道,“臣聽聞,是應褘在寧國公府的家宴上,對慕姑娘一見鍾情,親自登門求娶的。”


    一見鍾情?赫連璟挑了挑眉,回憶起那女娘的模樣,似乎確實容貌清麗,聽聞詩書雅樂也都懂一些,應褘平民出身,能一見鍾情倒也不奇怪。


    “婦人間的閑話罷了,”赫連璟理了理袖口,依舊笑意溫和道,“兩位卿這幾日也累了,且回去好生休息便是。”


    兩人起身,拱了拱手正要退下,顧望之像是想起什麽般,剛要開口,便被蘇既白扯住了衣角。


    “方才殿內,蘇大人拽我作甚麽?”顧望之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


    蘇既白微微笑道:“若顧大人是要問賑災銀錢數目一事,便無需問了。”


    “哦?”顧望之頓了腳步,似笑非笑地看著蘇既白道,“看來蘇大人是知道些什麽了?”


    蘇既白歪了歪頭,“有些錢流往了何處,在江敏一案中,顧大人便早已看清了,不是嗎?”


    是,她其實早就看清了,正如戶部是赫連玦的錢袋子一樣,工部的油水又怎麽可能叫區區一個江敏占光了。


    江敏被抄家清剿時她便暗中查過江家的賬,按照江敏這個貪法,遺留下的財產應該遠不止於此,那麽剩下的錢流去哪了?幾乎是一目了然。


    赫連璟,顧望之閉了閉眼睛,她始終是對他抱有一絲僥幸的,若硬要在赫連玦同他之間抉擇,她是對他有所偏心的。


    究竟為何會造成如今這個局麵?到底是他變了初心,還是從頭到尾,都是他偽裝的太好。


    “顧大人,人都會變,”蘇既白淡淡道,“你以為黨爭不需要用錢嗎,人情打點,上下買通,籠絡人心,哪項不需要用銀子?赫連玦能許萬貫錢財,旁人又為何要跟著殿下兩袖清風。憑本心嗎?可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始終保持赤誠之心?”


    她從不願意聽這些詭辯,顧望之冷眼看著蘇既白,“若人人皆這樣想,那這天下所有的錯,都可以用被逼無奈來推脫,這世間又有什麽是公道。”


    貪了就是貪了,更何況,他貪得是人命錢。


    蘇既白輕笑了一聲,“我果真不曾看錯你。”


    他伸手輕拂了拂衣衫,淡淡歎了口氣道:“其實,殿下最初也不過是從無關緊要的撥款中抽出一兩成來,可隨著官家身子愈發病弱,他急需穩固手中勢力,要使銀子的地方,便也越來越多,漸漸的,便從抽兩成,變成了抽三成、四成……如今,就連敕造營建,賑災救款,也開始從中分利了。”


    “你說這些是想勸我?”顧望之突然開口道,“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殿下,我有了背棄之心,看他信是不信,又何必在我麵前多費口舌。”


    眼下赫連璟正是用人之際,蘇既白揪不出她的錯處,口空便說她心思不純,便是太子有所疑心,也不會當真因為幾句沒有證據的話棄了她。


    “蘇某並非是想勸你歸順殿下,相反,”蘇既白退了半步,拱手行大禮道,“蘇某,是想追隨顧大人。”


    顧望之攝怔當場,頓時隻覺得腦中一片混亂,“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孑然一身,不過一個四品侍郎,何來追隨一說?”


    蘇既白抬眼,定定地看向顧望之道:“蔡京,袁繼鵬,劉瑾禾,顧望城,冉仲景……顧大人還需要蘇某再多說嗎?”


    顧望之表情驟然僵住了,緊張的心跳聲,均勻的呼吸聲,在此刻靜得出奇的情形下,異常清晰。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他知道我暗中扶持他們,他想幹什麽?威脅我?不,不是,顧望之腦中飛速運轉,隻覺得周身有一種被人看穿的恐慌,手心滿是薄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聽見自己晦澀地開口,艱難詢問道:“你究竟……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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