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經滄桑的翟忠石,就在那一年平靜地走了――在他就要閉上眼睛即將向這個世界告別的時候,他的臉上雖然掛著不舍的眷戀和頗多的遺憾,可是,當他在閉上眼睛的一刹那,他的嘴角邊最終還是露出了一絲微笑。


    二菊沒有辜負丈夫的期望,她含辛茹苦拉扯著兩個孩子一路走過來,女兒春柳這年已經二十歲,兒子孝華也已十七歲了。


    初中畢業後,翟孝華回到了村裏,成為了生產隊裏一名掙工分的勞動力。


    認了幾個字之後,翟孝華總覺得父親給自己取的這名字聽起來很俗氣,所以他就以此為由,私自把“孝華”改成了“先華”。


    盛夏的驕陽,滾燙似火。這樣的天氣給玉米地除草,簡直是把人放進了蒸籠裏!翟先華全身濕透,娘為他準備擦汗的白毛巾,用手一擰,也都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著汗水。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收工,大夥都像一群放歸的野獸屁急急地往回趕。山凹裏滾燙的地麵,更無一絲風吹來,翟先華奢想著,若這時能有一個陰涼的地方躲一會蔭該有多好!於是,他故意從隊伍的最前頭慢慢地把自己拉在了後麵――半山腳下,那口荷塘還有水嗎?若能在那口清洌洌的荷塘裏洗個涼水澡,一準舒服極了。


    “三楞子,我肚子疼,你先跟大夥回吧,我……我到那邊拉泡屎。”翟先華朝山坡那邊隨便地指了指,抱著肚子,緊皺著眉頭做出一副十分難受的樣子。


    “肯定是天太熱,熱得動了肚子了,一會兒就會好的啦。”跟屁蟲一樣的三楞子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珠子,一邊不以為然地說。


    “我等不及了,肚子裏絞著疼,就要拉出來了。”翟先華一邊說著,一邊誇張地彎下了腰。


    “要不,我陪你一道去?”三楞子天真地說道。


    “拉屎又不是吃飯,有什麽好陪的。天這麽熱,你還是跟大夥一道快回吧。”翟先華湊到了三楞子的耳邊,朝隊伍的前邊指了指說道,“你看,我姐在前麵呢,你趕上去幫我說一聲,就說我要遲一點回。”


    翟先華這是要避開身邊的每一個人,所以他也這樣耍弄著三楞子。這個時刻,對荷塘的向往,就是他唯一的也是最美好的追求。他要避開所有人的眼睛,一個人跑去那邊把自己脫得精光光地跳進荷塘裏,去美滋滋地盡情享受一番涼水澡的滋味。


    因為,最近翟先華發現,他的身子的一些敏感部位已經發生了一些不好意思的變化,他羞於讓別人看到他的這種變化,包括了三楞子,也不願讓他看到。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心中藏著的一個不願讓人知道的秘密。


    在收工隊伍走遠之後,翟先華便提起了褲子,飛快地朝著荷塘的方向拐了過去。


    這地方很幽靜,池塘的四周都密密匝匝長著一株緊挨一株的楊樹、刺槐和苦楝樹之類,樹影婆娑,枝葉披掛;緊靠池塘的塘埂邊上,則滿是高高低低的雜草和小灌木。池塘裏長滿野生的荷葉,清澈的池水,一眼就能看到底。水底下一些惹人喜愛的不知名的嫩綠水草纏纏繞繞,飄飄忽忽……


    小時候,翟先華經常瞞著娘,跟村子裏的三楞子們,偷偷地跑來這裏洗涼水澡,學遊泳、紮猛子,這種涼爽愜意的舒服感覺,隻要一想起來還都美滋滋,心癢癢。


    翟先華下意識地朝著四周警惕地看了看,想,這地方天生隱秘,絕對不會有誰闖來這裏的。


    他快速脫去了上衣、短褲,“撲通”一聲就紮進了池塘。荷塘裏沒有一絲紛擾,靜得連喘口氣都能聽到。池水清溜溜甜絲絲,他張開了大口連著往肚裏喝了好幾口。


    一會,他鑽到水底,伸展開四肢貪婪地享受著水底涼水的愜意,一會又仰著身子浮在水麵自由地釋放從頭到腳的疲勞,給身子一個完全的懶散……


    不經意間,他瞥見了自己在水裏赤條條的身子,不禁感到心跳和害臊;可是,不一會兒他卻又在心裏原諒了自己――神經質麽,這裏根本沒有人呀,這不就如同夜晚一個人關著房門睡在床上一樣的,用不著害羞的呀。


    一個猛子,他又紮到了水底,似乎隻有這樣才會減少一些光著身子給自己帶來的害羞。


    驀然,不遠處的荷葉晃動了一下。


    他想,這一定是魚兒受了驚嚇了。可是,他還是有些緊張,不由自主他朝那個方向望了過去,水麵上的荷葉擋住了他的視線,於是,他慢慢地沉下水底,一個猛子輕手輕腳地朝那邊鑽了過去。


    突然,他的手和腳幾乎在這個時刻都僵直了,這不是自己的眼睛看錯了吧?荷葉的下麵藏著一個人!一個跟自己一樣赤身裸體一絲不掛的女孩子!女孩白嫩嫩的身子活生生地躲藏在那朵碩大如蓋碧綠的荷葉底下!


    他自欺欺人的想法,促使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迅即掉過頭來,屏足了氣,做賊似地從水底又鑽到了他扔放衣褲的荷塘埂邊。正當他抖抖索索猶豫著準備爬上岸時,突然,那邊傳來了女孩的尖叫聲,“你,你是流氓!”


    突如其來的叫喊,他簡直嚇癱了下去。無奈之下,他顧不上荷葉柄的刺疼,撥開了大片的荷葉也把自己藏了進去。


    他跟那邊的女孩在池塘裏僵持著,彼此都希望對方想到一個恰當合適的方式離開荷塘。他們誰也不敢先說話。


    “你,你,不能過來的呀!”女孩用發抖的聲音朝著翟先華這邊嘟噥著,“你敢過來,我,我就叫人,叫人抓流氓……”


    “別,別喊,我不是流氓,我不過來,你,你先上去……”他支支吾吾甕聲甕氣地對她說。他覺得此刻他的心已跳到喉嚨口了。


    “你,你轉過去,不準你看到我……”女孩的聲音仍然從荷葉底下傳過來。


    翟先華想,這下糟了。原先,我在明處,她在暗處,我的身子一定被她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從女孩的聲音辨出,她像是半山莊的孫香楓。


    翟先華記得,他跟孫香楓以前曾在半山學堂馮老師那裏一同上過學。那會兒,他跟她坐在一個小組。


    “我,我知道你的,你是翟先華。”孫香楓一再強調說,“我先上岸去,你不許偷看的……”


    “你,你是孫香楓……”翟先華忽然這樣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來這裏洗涼水澡的……我保證不偷看你……”


    “今天的事,隻有我們兩個知道,不許你跟別人講的呢。”孫香楓的口氣聽上去很嚴厲。


    “嗯,我不說,你也不要跟別人說。”翟先華結結巴巴地響應著。他覺得自己對孫香楓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罪行,心口一直都在“砰砰”直跳。


    好久,好久,翟先華才睜開了眼睛。他輕輕地問,“你穿好衣服了嗎?孫香楓……”


    “孫香楓,你還在嗎?孫……”那邊依然沒有聲音。


    原來,孫香楓也像做了賊一樣,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翟先華這才如獲大赦,惶惶張張地爬上岸,穿好了衣服,一溜煙地奔跑著回到了家。


    翟先華暗暗欣喜:他在荷塘偶遇香楓的事,村裏沒有第三人知道。從此以後,他的夢裏就隻有荷塘,隻有孫香楓了。


    同樣地,荷塘那片碧綠的荷葉底下,孫香楓也睜開了她的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仔細地從上到下把翟先華打量了個遍。她要弄清楚這男孩究竟是誰,竟敢潛入水底偷看自己的身子。荷葉底下,她真真切切地窺見到了他的身子,一個她自出娘胎以來從未見著過的男孩子的光溜溜的身子!雖然,她盡力不讓自己的眼睛朝那邊看,可是,她的意誌還是沒有阻擋住她的兩眼――哦,他是翟家莊的翟先華!


    從荷塘邊提著豬草籃子慌不擇路地跑回了家後,孫香楓無論如何都驅趕不去荷塘裏翟先華的影子。


    她暗自偷想,她跟翟先華赤身裸體在荷塘相遇,是一種緣分嗎?


    然而,不論那是巧合還是緣分,她的心底就隻藏著了一個翟先華,日裏夜裏都讓她夢牽魂繞的翟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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