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陷阱


    但凡再有一個兵卒貿然登頂,那箭矢便如破空雨霧般呼嘯而來,卻最多擦過他們體膚沁出痛來,決不傷性命,大約一炷香時間過去之後,這座望西關北麵的山坡上,已再無法站立一個襄師兵卒。


    他們疲累極了,所有人在經曆了一番又一番衝上去再滾下來的過程後,隻能在滾滾黑煙和赫赫風聲中聽到身旁兄弟們粗重的呼吸,他們撐著從地上爬起來,仿佛漸漸明白虞國伏軍是在跟他們做一場貓玩耗子的遊戲,玩得疲了、乏了,看著耗子們再也站不起來了,也就意興闌珊地悻悻離去。


    低頭看著插在地上的那密密麻麻箭羽和鏃頭,三師將的隊伍中總算有人察覺過來不妙,大聲吼道:“兄弟們,我們撤,別再跟他們糾纏了!”


    “快!快撤!我們中計了!”


    此時此刻,公儀鈺從樹幹上下來,站在山坡緣上,看著底下黑壓壓一片人朝著大營方向湧動逃散,無聲無息,靜靜地默立著。風華無雙的一雙眸子瞧睨著大營那邊,若有若無地停佇了片刻,掀唇波瀾不驚道:“撤退。”


    襄師軍三路囤積的糧草桑柴最終還是被公儀鈺一把火給燒了,就在三師將的兵卒們在他們頭頂虞軍的譏笑聲中恍然中計之時,李莘帶著五十人正從繞過濃煙正麵撲來的道路踏馬而來,天色已完全黑透,反而是遠處的火光照得目及之處一片灰蒙,風卷著殘雪和灰燼掃過大地,遠遠看見前方踉蹌逃竄而來的那密密麻麻人群,李莘猛地一下勒住了馬韁,身後五十人也立即刹馬,一陣抽氣聲見證了李莘所見不錯,前麵那些在濃煙中狂奔回來的人——正是三師將的兵卒們。


    跑在最前麵的人似也看到了李莘一行人,驀地止住步子,越來越多的人抬頭對視,西涼河畔,兩邊的人馬就這樣靜靜地對峙著,三師將中的先鋒站出身來,一路快步跑到李莘跟前二三十米處,朗聲道:“大人,我們中計了!”


    一身藏青色襖衣的李莘鐸目審視著眼前這一隊人,握韁的手青筋曝現,坐在馬鞍上一動未動,目光冰冷而無波地望著單膝跪在身前的人,語氣盡可能平靜地問道:“靳先鋒,你方才說,我們中計了?”


    “回大人,虞國伏軍故意燒我糧草,毀我軍旗,引我們入陷。”


    李莘身後一行人聞言哧聲譏笑,就要提韁前行,李莘忽然伸手攔住身後激動的兵卒,皺著眉緩緩道:“靳先鋒,就算如你所說,你們中計了。為何三師將近千人並無多少折損,一個時辰不到,我們還未來得及支援探查,你們就盡數折返了?”


    “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話裏意思是罵我們逃兵麽?!”


    李莘的話中語氣森寒氣息撲麵而來,雖並無激烈言辭,卻更叫人覺得字字句句夾槍帶棒,三師將經了這一場耗盡氣力的折損戰,一個個兵卒氣都沒喘勻,便在半道上遇上了李莘等人。原想稟告我軍中計一事,剛開口就句句被審問指度,一個個氣氛得緊拳攥握,麵色青紫,身為一隊之首的靳先鋒,更是替兄弟們覺得委屈。


    “我並沒有指責靳先鋒當了逃兵的意思。”李莘淡淡一勾唇,挑眸看著眼前狼藉一片混亂不堪的隊伍,道:“不過眼下,若非撞見我們,靳先鋒打算帶著你手下弟兄就這麽哀兵鼠竄般逃回大營見趙將軍嗎?”


    “大人!”靳先鋒已胸頭怒焰如潮,卻仍在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站在人前,朗聲道:“屬下知道自己在襄師軍中舉足微末,但今日虞國伏軍燒我糧草,毀我軍旗,屬下帶著手下弟兄們顧不上軍紀就衝過去頑抗,不論屬下在大人心中是什麽分位,屬下手中整整一隊兵卒都是我們親族的弟兄,不見軍首派出援兵支援也就罷了,兄弟們才逃過一劫,九死一生地回來複命,卻見到李莘大人帶著區區五十人遲來,不是增援也就罷了,劈頭就指責我們眾兄弟的不是,實在太教我們寒心了!”


    “大戰在即,虞國伏軍一點激將法你們就如此沉不住氣,蔑視軍紀,尚不能讓你們得過且過,不知悔改反而指責親族兄弟沒給你支援,靳先鋒,你擅自帶兵出營迎戰已是蔑視軍規軍紀,若還要更多的弟兄們因為你們的過失而陪葬,你覺得說得過去嗎?靳先鋒若心中還有是非分明,此刻整隊列陣,像模像樣地隨我回營去向趙則將軍請罪!”


    “我們不去!”一聲不屑的輕呼從靳先鋒身後傳來,李莘斂眸一滯,牽唇道:“你說什麽?”語氣尤不失平和。


    “親族如此不把我們兄弟生死放在眼裏,我們還回去請什麽罪,我們保護糧草軍旗都成了罪過,李莘大人還猶疑我們是不是逃兵!此刻回營,也不過難道一死!”


    “住嘴!”靳先鋒聞言回身一記狠厲耳光摔在那妄自開口的士兵臉上,怒道:“身為兵卒,不知上下!不分是非!我們違反軍紀在先,現在是你開口說話的時候嗎!”


    “先鋒!”他眸中仍有不甘,卻看到靳先鋒轉身向李莘下跪,叩首道:“屬下管教不當,還請大人責罰。他們年紀還小不懂事,屬下願代為受過,還請大人念在親族多年情分,饒過他們。”


    還未語畢,就隻聽刷地一聲,一片血量刀片破空晃過,速度快得驚人,轉眼之間沒入那兵卒腳下三毫之處土地裏,那士兵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所有在場軍士們都驚呆了,無人看見那枚刀片何時出手,甚至甚少有人看見他是出自馬背上的李莘衣袂裏。


    此刻,再無一人敢忤逆,李莘身後的士卒們,好歹也和這些對麵的兄弟們有著並肩作戰的情誼,均開始紛紛打著聲援之意開口求情。


    李莘凝眸盯著那刀片,終於深深吸了口氣,道:“這枚袖箭,我是替趙將軍射的。一個時辰前,趙將軍知你們擅自出營應戰,無一人回來報信,訊息全無,要親自來支援你們,又怕此事牽累更多兄弟去送死,在不明敵軍底細的情況下,隻點了五百人跟隨,要親自為你們涉險。是我不遺餘力阻止,更是以守帳弟兄們的性命相逼,才攔住將軍,親自過來探視。”


    他抬頜,緩緩道:“趙將軍素來最重軍紀,知你們是擅自出營卻仍要拚命相互,當時他跟我說了一句話,即便是軍法處置,也要由我們自己來行軍法,我們親族自己的兄弟,由不到虞軍來動手管教!可這位兄弟,你方才那一席話呢?回不回營,終歸一死,死在虞軍手中,抑或是死在軍法處置上,於你而言並無甚差,對嗎?”


    他哧聲寒笑,道:“真不知道是我們令各位兄弟寒心,還是各位兄弟這不分青紅皂白就指責親族輕賤你們生死的言論,更教我們寒心!靳先鋒,你若真替你手下兄弟們覺得委屈,就該隨我回營,一字一句向趙則將軍解釋清楚,為何無甚傷亡地回營,為何不知規矩地擅自行動,這世上從來沒有不費氣力地真相大白,我激你們回營解釋,是保護之策。若是連這點承擔都沒有,還談什麽保護糧草軍旗不念後顧之憂的男兒氣概?!”


    靳先鋒握緊了拳頭,滿臉通紅麵對著李莘,沉聲道:“兄弟們,整隊,隨我回營請罪!”


    李莘眼睛環視,腕間一使力調轉馬頭,冷不驚地說道:“那些不願接受軍懲的,也一同回營,去我帳中取這些年你們應得錢財,我們親族,從來不會虧待同生共死過的弟兄。隻是拿了那錢財離開,此後再不要說自己和親族有半分聯係了!”


    ***


    襄師軍首領們的主帳中,是一派肅殺氣氛。


    三軍囤積的糧草盡數燒毀,等於已斷了他們的後路與命根,不止如此,虞國伏軍既能做到如此地步,說明他們對親族動向掌握得一清二楚,這其中必有內線裏外應和,現在緊要之處是要擒出內部細作,再派人前往漢北以最捷徑的路程調集軍糧。


    主帳大簾被一把撩開,趙則坐在鋪著虎皮氈墊的椅子上,目光冰冷地望著外麵的人,他們已足足在外麵跪了兩個時辰,從西麵的火熄了開始,一直到兵士們清理完燒成灰燼的糧草,回來稟報一顆不剩,這一隊人自始自終跪在帳外,連姿勢都沒有變換過半點。


    靳先鋒跪在人前,眉峰堅毅,背脊筆挺,帳外還不斷刮著風雪,雙膝跪在冰雪地裏這麽久,也早該麻木了吧。


    趙則控製著情緒,揚手道:“外麵跪著的,若有話要對我說,便進來吧。”


    靳先鋒聞言,抬眸似不能信地看著趙則,在那眸中取得確認後,猛地一下站起來,因為用力過猛,早已凍得僵麻的膝蓋劇烈一顫,往後倒退了一步。


    他渾不在意地撩簾入賬,袴衣下的雙膝早已盡數濕透。舉眸看了一眼屋中眾人,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雙手抱拳,低首道:“屬下蔑視軍規,違反軍紀,大戰臨近,卻不聽中軍指揮,私自出營應戰,差點犯下牽累整個親族的大錯,屬下請求中軍以軍法處置。”


    “靳先鋒,我問你。虞國伏軍埋伏縝密,我軍糧草軍旗被燒得一幹二淨,為何你們整整一個三師將擅自出營頑抗,居然無一兵一卒耗損,一個時辰之內就折返而歸?”


    “將軍!”


    趙則期望得到解釋的眸子掃過靳先鋒不甘的眼神,等著他回話,然而身首下的男人眸中湧動萬千不甘情緒,卻顫抖著唇,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的聲音突然就變得淩厲起來,起身撩擺寒聲說道:“還是真如各位中軍首領猜測的一樣,我襄師軍的兄弟,做了一回逃兵?”


    靳先鋒搖著頭,卻也說不出一個字來辯解,攥得如烙鐵般堅硬地拳頭一下下砸在地上,沁出殷紅的血紋來。


    帳外跪著的整整一隊三師將士兵聽著帳內情形,再也忍不下去,終於有一人率先高吼道:“我們不是逃兵!”


    緊接著這聲呐喊,無數憤怒不甘的喊聲接踵響起:“趙將軍,我們不是逃兵!我們不是逃兵!”


    “閉嘴!”


    一聲壓抑了怒火的吼聲從帳中傳出,瞬間平息了他們叫囂的氣焰,所有人跪著不敢再開口,這一刹那,大賬內外靜得落針可聞,紛紛屏息等著趙則的反應。


    “趙將軍,擅自出營應戰,雖是違反軍規的罪過,諒你們出於保護糧草軍旗的忠心,中軍可饒你們一次。可身為襄師軍兵卒,當逃兵可是我們大不恥!等同是對我襄師軍的背叛,身為一個親族的軍人,你可知背叛組織是什麽樣的罪名!你若再拿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中軍便會以軍法處置,你手下所有士兵,也按照背叛組織同黨論罪!”


    靳先鋒赫然抬頭,眼睛通紅地看著趙則,看著帳中所有中軍首領,卻無一人肯為他多言辭哪怕是半個字。


    趙則的耐心被消磨殆盡,驀然回頭,朗聲喝道:“來人,先將外麵那些人以逃叛之罪軍法處置!”


    “諾!”


    隻聽刷地一聲,從帳外衝出兩排人來同時拔刀出鞘,一片雪亮白芒從眼前晃過,三師將的士兵們仍舊跪得筆挺,卻已是刀劍加身,鋒寒的刀刃抵著脖子,隻是一抬手的舉動,就能令他們飲刀,眨眼可見血脈噴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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