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通敵


    “將軍!”靳先鋒猛地站起身來向前麵衝了一大步,怒聲大喝:“住手!”


    他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各位中軍的首領、大人們,我三師將的士兵,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沒有一個人是逃兵!我們之所以說不出解釋,是因為那樣的解釋連我們自己都難以相信……”


    他沉吟片刻,抬頭道:“是虞國伏軍設的陷阱,他們是故意要挑撥內亂,將軍!我們自敵軍正麵朝坡上攻抗,可那些占據絕佳位置的虞國兵卒意圖根本不在剿滅我們,就好像是貓玩耗子一般,我們中但凡有費勁力氣登頂翻越上去的,上邊的敵軍隻是隨意搭弓就能輕取我們性命,卻沒有一個人那麽做。所有的箭羽鏃頭都擦著我們的體膚而過,落在毫不傷及命脈的地方,弟兄們在嗆鼻的濃煙中一次次爬上去,他們就一次次落箭矢將我們趕下來,周而複始,直到所有的兄弟們都再沒了力氣,我們才有一些恍然過來敵軍的用意,雖不知他們這麽做意欲何為,但我們覺得其中必定有詐,就撤軍決定回來報信。”


    “靳先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叫我相信,虞軍千裏迢迢地趕在我們前邊在望西關設下埋伏,燒毀糧草,斷了我們的後路,還引出了擅自出兵的你們出來頑抗,他們卻親手放了明明可以一同剿滅的敵軍?”


    趙則聞言,輕扯嘴角,牽起一絲嘲笑,偏眸看他,目光卻並未落在目光通紅,極力解釋的靳先鋒身上。


    “我知道這話不可信,更無法揣度虞國伏軍的用意,但屬下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敢有半句欺瞞。”


    “靳禹!”


    趙則猛地轉過背來,拔劍出鞘,將雪亮鋒刃架在他的脖子上,“蔑視軍規也好、逃叛也好,你不妨承認,眼下這字字句句,你叫我如何相信?虞軍會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他們在如此紛亂關頭跟你們玩貓拿耗子?你可知眼下親族危機重重,糧草盡失,後路亦斷,你還有心在此出言不遜?”


    “數年前這些弟兄們一起加入親族,為了共同的願望並肩而戰。這些年我們不為軍人時,埋藏在各地做什麽樣營生的都有,若有別心,這期間隻怕有數不清的機會能夠安享後生。我們不貪圖榮華,隻因趙將軍先父當年是師朝有功之臣,便拋下一切願意跟隨。這些年,弟兄們在邊城死守過城牆,為了在虞國軍隊中掩藏甚至舍身護過自己的敵人,有的兄弟們冒險在漢北虞國兩地奔走傳信,日日夜夜沒有一秒鍾可以安枕而眠,有的兄弟在軍中身中數箭,一身血窟窿仍沒哼過一聲,向親族組織抱怨過一句話!今天,我們親族的兄弟們,眼睜睜地看著能保我們後顧的糧草盡數被燒為灰燼,眼睜睜地看著象征我們血脈信仰的軍旗被利箭刺穿,燒成烏黑,我們是蔑視軍規了,但我們從來沒有當過逃兵,更何來背叛一說?我三師將每一個弟兄這些年對親族的忠臣都日月可鑒,今日這番話,將軍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們做過的事,那便是做了,沒有做過的事,我們絕不會服軟半個字!”


    “夠了!”李莘出言打斷,沉聲道:“靳先鋒你控製一下,以下犯上的罪名亦不可輕饒,再說下去隻會為自己徒增罪名!”


    “趙將軍,出去打探的人回了嗎?”


    “仍在外麵候著。”趙則唇鋒緊抿,冷聲道。


    “傳進來。”


    “情況如何?我們撤軍後虞國伏軍動向如何?”李莘看著進賬答話的兵卒,急切問道。


    “回大人,全都走了。”


    趙則猛然回頭,突然上前一把扣住那兵卒問道:“什麽意思?什麽叫全都走了?”


    “回、回將軍,這是在望西關北麵山坡上拾到的箭羽,足足有上百支,鏃頭多因擊在鈍器上而有明顯磨損痕跡,屬下等濃煙散了些上山查看,虞軍埋伏時的草垛和腳印仍在,但放眼望西關四周,全都是開闊視野,卻連一個虞國兵卒的影子都沒有瞧見。”


    趙則鬆開揪住他襟口的手,一把接過那撿拾來的箭鏃,仔細在燈火下端詳鏃頭,遞給李莘道:“的確是擊在鈍器上留下的損痕。”


    “沒錯,看來靳先鋒所言也非虛。”


    “問題是虞軍為何會就這麽白白放了我們的人?”


    “李莘大人,依我看,目前處置這些兵卒並非緊要之事,耽誤之極應抓住營中裏應外合的細作才對。”


    “靳先鋒,你今日紮營後在做些什麽?為何獨獨你們三師將的人,率先發現西北處的不對勁?”


    “張統領,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靳禹聞聲反詰道,語音雖不大,卻頓時讓帳中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他冷眼看著靳禹,鼻中發出一絲不屑的輕哼,緩緩說道:“靳先鋒,我隻是在想,為何火燒糧草那麽大的動靜,卻獨獨你們三師將的人率先發現?為何你們明知擅自出營是違反軍規的大忌,卻還胸有成竹地全隊出動?仔細想想,若非你們擅自出營,李莘大人也不會怕你們身入埋伏陷阱,而阻攔趙將軍出兵增援,可若是沒有你們這一舉動呢?說不定中軍會拿出對策阻擋虞軍火燒糧草,整整三軍囤積的糧草就是燒也要燒許久,怎會在有人阻攔的片刻之內就化為灰燼?而最後,埋伏在望西關的虞軍居然還會將自投羅網的獵物全部給放了,靳先鋒,您難道不覺得這其中有些蹊蹺嗎?”


    這番話一出,帳中不少雙目光紛紛直盯盯地朝靳禹投射而來,那一道道利劍般的目光帶著猶疑與審問。


    “張統領,你不要血口噴人!”靳禹大聲喝道,幾步衝到那人麵前,抬手之際,就被站在趙則身後的軍士橫手擋住,更多的士兵蜂擁上前阻攔靳禹。


    “靳先鋒,我可什麽都沒有說,隻是覺得此事太過蹊蹺,你這話裏的血口噴人,倒像是我意有所指啊!”


    “傻子都聽得出來你語中之意,懷疑我靳禹通敵內外!”


    “靳先鋒,中軍首領都並非不明事理之人,你若能解釋清楚剛才那些蹊蹺之處,我自然無格懷疑你。反之,你若解釋不清楚,休怪我質疑你!”


    “你休要汙蔑我!”靳禹振臂用力,擋去身前阻攔之人,剛要揮拳,卻聽趙則沉聲出言道:“靳先鋒,你還要再傷人嗎?”


    那握得咯吱作響的拳停頓在半空,渾然落下,轉過身跪下地,雙眸堅韌,欲開口,卻聽趙則搶先道:“剛才張統領說的那番話,本將也想聽你親自解釋一番。是你無意發現西北有異,出於保護糧草心切顧不上稟報就率隊出營應戰,還是你們分明早已知道虞軍今晚會伏擊在望西關燒我們糧草,你們趕在親族中軍發現之前擅自出兵,還故意不報信回來,就是為了讓我們誤以為你們身陷埋伏,不敢再增兵徒勞,你們好掩護虞軍燒糧草、穩撤退?”


    他頓了頓,抬眸直視靳禹嚴重,星眸寒洌,“是虞國伏軍故意放走了獵物要放長線釣大魚,還是你們三師將早已暗中歸順虞國,這些日子來裏應外合,將我軍行程謀劃全數告知虞軍,讓他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們白日遇風雪阻撓,疾行一日,整個軍隊疲累不堪,提防鬆懈,正是他們趁勢燒毀糧草的好日子?”


    靳禹肩膀顫抖著,雙眸通紅嗜血地看向麵前的年輕將軍,鮮明輪廓下的星眸冷凜一點點暴露著他淩厲的氣質,他跪在地上仰首,聽著這一字一句,哆嗦著唇卻說不出話來。


    “靳禹,虞國伏軍為何費勁周章射了這麽多空箭,卻舍不得傷你們三師將的兄弟們分毫?”


    他垂眸撫著手中那支箭鏃的翎羽,猛然冷喝道:“你是當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要不要我親口告訴你為什麽?因為整個三師將的兄弟還在為虞國傳遞著至關重要的消息,接下來的雲丘會師,揮軍南下,還需要你們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因為你們早已成了虞國軍的走狗,我說得可對?”


    “三師將近千餘兵卒,個個赤膽忠心,眼看糧草被燒,軍旗受辱,不顧觸犯軍例就拿起兵刃要隨我去攻敵,個個真心為了親族。折回報信時,我曾因李莘大人的質問而替兄弟們感到寒心,原先有兄弟們說,在虞國伏軍的亂箭下死也是死,回來請罪受軍罰也是死,親族既不信我們,我們為何還要回去自討苦吃。李莘大人斥責我們說,趙將軍知我們擅自出營應敵,隻帶了五百兵卒就要親自來支援我們,我們卻不知恩,還抱怨親族中軍不在意我弟兄生死,那時我靳禹覺得慚愧至極,恨自己冒昧出營,中了伏軍意圖不明的陷阱,恨自己不知輕重,還抱怨親族寒了我們的心。”


    他說著,忽然笑出聲來,雙目漲得通紅,那笑聲亦愈發冷然,涕淚從鼻尖眼角噴出,字字愴然道:“可現在我後悔了!我後悔沒聽我兄弟們的話,回來跪在這裏自取其辱,還不如在敵軍亂箭之下死得痛快!我們不要命地趕去想保護糧草,一個個弟兄們被濃煙熏得目眥欲裂,中軍卻覺得我們早有預謀,不過是出兵做幌子掩護敵軍燒我糧草!我們身陷伏軍陷阱,中軍不懷疑他們的別有用心,卻指責我弟兄們是通敵內外的細作!趙將軍,你說我們逃叛,那麽元安帝都那一夜,你和李莘大人當機立斷地下令撤軍,就不是逃叛了嗎?!你說我們通敵內外,整個親族行程都在你嚴密控視下,我們弟兄們日夜兼程,稍有空隙隻恨不得腦袋沾地地睡覺,連與外界取得聯係都難,整個親族隊伍中能與外界互通有無的,也隻你與李莘大人最為自由,這樣看來,是不是你們嫌疑最大?今日出了此事,我們三師將是百口莫辯,隻能任憑中軍發話處置,明日若換了他人呢?您也要一視同仁?趙將軍,你就不怕寒了整個親族人的心嗎?”


    “夠了!”


    趙則喝道:“拉下去軍法處置!”


    一眾兵卒上前按住靳禹的肩,將他並頭押跪在三師將近千兵卒的最前列,頭顱被人強迫地壓製著,臉孔貼在冰涼的雪地上,依舊不休地吼道:“我靳禹一人通敵內外,關我身後弟兄甚事?你放開他們!我靳禹一人做事一人當!自古以來當細作的,哪有成百上千地一起當?趙則你今日若錯殺無辜,來日隻怕這上千人的亡魂都不助你成事!”


    “靳先鋒,您別說了!您若是細作,我們三師將的兄弟都他媽是通敵內外的虞國走狗!我們死了沒什麽好可惜的,隻是這些年來看錯了人,跟錯了組織,竟把要將我們趕盡殺絕的人當作親人守護,呸!”


    中軍大帳之外,近千人以相同的姿勢被扣押在地,紛紛從胸腔裏曝出沉重的冷笑,大聲吼著附和道:“說得沒錯!我們看錯了人!靳先鋒,別覺得可惜,今日一事,正好洗白了你我蒙蔽的眼睛,別差點為這等不值當的人賣命!”


    一側的張統領對著執軍法的人吼道:“還等什麽?等著這群虞國狗的主子們來救人嗎?!快動手呀!”


    “慢著!”李莘搶在趙則開口前說道:“將軍,此事雖蹊蹺,可疑點太多。我雖也猜測,卻難以相信靳先鋒會是做出通敵內外勾當的人,何況整個三師將要同罪,未免損失太過,我軍今夜已失糧草,若再白白折損將士,莫不正好順了虞軍的意?”


    “疆場上,但凡涉及細作、通敵之人,寧可錯殺一百,亦不放過一個。”趙則垂眸,寒聲道:“靳禹是早年就隨我之人,秉性如何我也了解,但若是另有隱情,領導三師將整個歸順虞軍也並非絕無可能,這近千人更曾是我弟兄,殺了,我趙則心中也心疼,但雲丘聚兵一事迫在眉睫,但凡有可能是泄露軍密之人,都越快處決越好,為了親族大舉……李莘大人,我們早已容不下這樣的猶豫,動手!”


    “諾!”


    早已抽刀抵在兵卒脖頸上的執法兵卒提刀而起,眨眼之間那白亮縫紉就能輕易劃破他們的喉管,隻聽大帳一側,一道清冽女聲驟然響起:“這是在做什麽?!”


    “公主?”中軍帳中的人紛紛詫異抬眸,看著行色匆匆而來的玉岫,一個個麵色都微愕,卻在那執行軍法的兵卒因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而停止動作時,大多數人紛紛鬆下一口氣來。


    “公主勿近,中軍將中正在執行軍法,場麵或許血腥,公主身體還有恙,這些場麵少看為妙。”


    趙則的話音猶然未落,隻見玉岫步下帶風地疾走到靳禹麵前,狠狠一拳揮落下去,砰然一聲打在靳禹側臉,瞬間便灼燒滾燙,泛著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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