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相顧


    李莘吩咐侍從燙了一壺水,重新為嵇引沏了杯茶,含笑道:“不知公子貴姓?”


    他接過茶閉目醺了一口,答道:“我叫嵇引。”


    “哦?嵇這姓氏,邊邑似乎並不多見啊。”李莘笑著回應了一句。


    嵇引把玩著茶盅笑道:“李莘大人,您是個明白人,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這次來,是想跟大人您談一筆生意。大人若有誠意,就聽我把這筆生意說一說,大人若懷疑我來意,嵇引也不是這自討沒趣的人,您不妨把話說敞了。”


    “嵇引公子果然爽快,李莘若不是有意要聽公子說一說您的想法,此時此刻公子也不會坐在這帳內了。”


    “好!”嵇引眯起狹長眼眸一笑,將茶盅置於氈墊上,道:“所謂生意,不過買來賣去。你有所取,我有所需。大人要的,是討漢北的貴臣們歡心,而我要的,是這一路與漢北貴戚的接觸,大人能帶我隨行。”


    “哦?”李莘聞言,思忖了片刻,扶額道:“公子既有法子知道漢北貴臣們的喜好,又何來難以接觸的說法?”


    “李莘大人有所不知啊,漢北的那些貴臣,已經是富餘油水中打滾兒的人了,並不看重錢財。和我們這些商賈之輩雖有脈絡,卻不常親近。人人端出一副禮儀之邦的文人架子,平素除了商會,抑或是有虞朝絕有的稀世物件送呈,那幫官員是很少願與我們打交道的。此番我之所以願意幫李莘大人打點,也無非想借機親近一些。大人也不需幫我遮掩什麽,隨意給個恰當的身份,讓嵇引在宴席會見中露個臉麵都行。”


    “這點要求倒是不難……隻是,我想知道嵇引公子,如何討漢北貴臣們的歡心?”


    嵇引對著李莘極是隱晦地一笑,湊近他壓低聲音道:“那麽嵇引……就告訴大人一個秘密。”


    “公子請說。”


    “漢北的貴臣們,別的不染,卻極愛女色。”


    李莘聽了,詫異地看向嵇引,微微蹙眉道:“即便如此,身為堂堂權臣,難道連此等事情都要麻煩外人?願意投身他們的女子,應該不在少數吧。”


    嵇引淡笑不語,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良久,才眄眸問道:“李莘大人對漢北也不陌生吧?”


    語畢,一手搭上李莘的肩,滿臉戲謔地道:“大人覺得漢北的女人怎麽樣?”


    李莘一貫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鮮少有的尷尬,輕咳一聲,道:“公子就直說吧……”


    “那幫老狐狸……”嵇引眯起狹長的雙眸,嘴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嘲弄笑意,一手撫過尖俏下頜,唇齒間喃喃道:“漢北終年風幹氣燥,入了冬風便跟一片片刀子似的,那種環境裏呆久了的女人,多半皮糙肉厚,性子粗放,哪裏敵得過虞國女子的溫婉靈致。”


    他說到此,忽然眄眸朝玉岫一看,意味深長地頓了頓,被一個白眼瞪回來時,忍不住笑出聲來,朗聲道:“李兄啊,那幫老狐狸,一到了虞國女人那水靈軟滑的身體裏,就把禮儀架子忘得一幹二淨、不知今夕何夕了!”


    李莘眉梢一挑,淺淺勾唇,音調清冷地道:“想不到漢北廷中的顯貴們,竟也有這些泥濘沾身的毛病!”


    嵇引雙目如炬,看向李莘道:“不瞞大人,我手中正有一匹上好的貨色,個個都正中那幫老狐狸下懷,要是送過去,定將他們迷得丟了三魂七魄。”


    “嵇引公子說的……不會都是從青樓裏挑揀的吧?我想……他們可沒興趣玩別人玩剩下的那些。”


    “瞧大人說的這話!我嵇引怎麽說也在邊邑混了這麽些年,漢虞兩地什麽樣的客人沒遇見過?既是本公子親口應下的,自然能讓那幫老狐狸滿意。李莘大人您多慮了,若信不過我,我把人都帶到帳子裏來給您瞧瞧?”


    “不必。”李莘忙擺手,笑道:“既如此,就有勞嵇引公子明日和我們同行赴宴?”


    “大人您太客氣了!”


    “等等!”


    嵇引說罷就要拂袖起身,突然被一聲喝住。


    趙則低頭握住腰間佩劍,倏然站起身來,拔箭而起,直指向嵇引的背脊,嵇引回眸看他,近在眼前的鋒利劍鋒可以照出他漆黑的眸子。


    嵇引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打量著身前的劍,麵色看起來很是平靜。


    “跟我們做這筆交易,可以。但我有幾個條件。”


    此話一說,嵇引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狹長眸子凝著那劍刃,淡淡道:“我做過無數比生意,跟我談條件的不在少數,本來麽,生意場上人人都會惦著為自己好的方向,但像這樣拿劍鋒指著我談條件的,將軍您還是第一個。”


    趙則眉峰冷懍,星眸微咪,並不在意他說的話,寒聲道:“我開的條件你答不答應無所謂,這生意,沒人逼你做。”


    嵇引聞言,輕哂一聲,似乎並不在意與他計較,無奈道:“說吧,什麽條件。”


    “第一,帶著你說的那些女人,即日就住到軍中來。吃住行,都同行軍一致,不得私自行動,直到漢臣出兵那天,你便可走人。第二,除你之外,不得帶任何下人跟隨。”第三,與漢臣見麵,說任何話,做任何事,你都要考慮清楚,若有半點對我們不利,這劍就不是停在今日這個位置。”


    語畢,他吸了一口氣,道:“你考慮清楚了,做,還是不做。”


    “做。我嵇引看中的生意,哪有這麽容易打消。”他唇角掛著篤定的笑意,雲淡風輕地道:“不過將軍提了三個條件,我都答應了。所謂禮尚往來,我也有一個條件。”


    “說。”


    “要我住在軍中可以,我要跟她同一間帳子。”他隨言眄眸看向玉岫所站的位置,眸子裏一絲曖昧的光芒閃過,旋即道:“將軍若是答應,此事便談成了。”


    “嵇引!”玉岫聞言麵色一惱,慍怒道。


    趙則雙眉深蹙,怒意明顯,卻遲遲忍著沒有說話。


    “將軍?您若是不答應,我也不難為您。隻是那三個條件,恕我難以接受!”


    李莘見此情形,站出身來,勸道:“公主如今身份與往常不可同日而語,她是整個親族的希望,嵇引公子這個要求,即便我能答應,親族的同胞們也難以接受!”


    “是嗎?”嵇引冷笑一聲,道:“那麽請大人轉告這位將軍,他的三個條件,恕我一個都不能接受。”


    “你!”趙則劍鋒一寒,卻被李莘偏眸製止。


    “李莘大人。”玉岫出口道:“你當真認為此計可行?”


    “傍晚時那些漢北侍從的態度你公主也看到了,如此緊要關頭,漢臣還有心情擺酒設宴,分明是考量我們的耐心與誠意。我們若不投誠,隻怕希望更加渺茫。但趙將軍的顧慮也不為過,您看……”


    “答應他吧。”


    “公主!”聽玉岫冷冷地拋下這麽一句話,整個帳中的人都明顯一愣。


    “不管怎麽說,我跟嵇引還算得上是舊識,看他為人不遜,也不會對我如何。”


    “可您現在是整個親族同胞的希望,您是師國王室的血裔啊。”


    “李莘大人是替我不值,還是擔憂以我的身份這樣不避嫌難以服眾?”


    玉岫垂睫,淡淡道:“其一,誠如大人所言,趙將軍的擔憂不無道理,這幾個條件,即便將軍方才不提,我也會提。畢竟我現在是親族的主心,我背後是數萬親族同胞,不能不策萬全,這三個條件他必須答應。其二,如今親族需要漢臣援助迫在眉睫,緊要關頭,不拘小節,何況此人是我舊識,權且信得過。其三,若是親族認為我這樣做難以服眾,想必更難以接受,他們如今捧複的師朝公主,曾經還是虞國帝王的妃嬪吧?若是當真一心,又怎會介懷這些小事?”


    李莘聞言,不怒反笑了,回身朝趙則略點一頭,啟唇道:“公主都不介意,屬下若再芥蒂,難免成了小人之心了。那便如此。”


    ***


    曾經疆北的獅子,陰鷙若鋒刃的若羌王子萬俟歸,在虞朝各方動亂這岌岌可危的情況下,正進入這場政變漩渦的中心,而他駐足在這座帳子前,卻猛然踟躇了。


    大帳裏的燈火倒影出一個清瘦窈窕的影子,雖不清晰,映射在他心中卻是眉目輪廓、那般清晰。哪裏是眼角,哪裏是唇線,都刻畫得一清二楚。


    月色的照耀下,一抹淡淡的灰色樹影投射在帳子上,他抬手去觸那勾勒出的輪廓,鼻尖、眼角,借著虛擬的光影微微觸及,像極了情人的手,指尖堪堪落至唇線時,一陣驟涼的夜風襲來,將那樹影搖晃得厲害,生生將他的指尖與那細膩輪廓劃斷隔開。


    鯊青色的貂裘被風微微揚起,月影在他身上切割出錯落不明的光影,換了樣貌的男子,癡立在帳前,猶如一尊雕塑。


    那樣清冽沉靜的目光,曾在虞王宮中一個華燈寶炬的夜晚,囚了他的心神。


    他看見過她不為常人所知的地方,他見過她的狠,亦見過她欲蓋彌彰的矛盾,他處心積慮挖掘她身上所有的秘密,也曾因她自私而怯懦的算計變得瘋狂,圍場上那一仗,他竭盡所能地淩辱她來獲得一點自尊,卻在那時犯下了會悔悟終身的錯,他曾以為再次靠近那一眼風華會是一種奢求,沒想到此時,卻連步子都邁不動。


    她也許還在生氣,但他有剩下的一生時間可以去彌補和解釋。男子緩緩閉眼,深吸一口氣,剛欲開口,卻見玉岫緩緩地撩簾出來。


    四目相對,沒了旁人,再不必作戲,兩人卻再不知如何相對,尷尬地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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