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她又如何能將公子恪心中地盤算一五一十透露給她呢?即便是中丞大人,也狠得下心來瞞過親身女兒,她憂心忡忡地看著眼前膚色黯敗不少的女子,卻是良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走吧,皇上對你用心良苦,雖說姐妹情分不能長盡,但也別枉費了皇上對你的一片心思。”子蕪偏頭不再看她,仿若再說下去家族蒙恥的傷就會被再次帶了出來。


    玉岫微緊十指,心頭緊窒而難受,轉身走了幾步,仍是滯住步子,輕聲問道:“姐姐,那日你勸我遵從自己心意抉擇去留時,可記得說了怎樣一番話?”


    身後並無答話,玉岫微吸了口氣,片刻道:“我執拗於自己的心結,更害怕抉擇。那時是姐姐告訴我,世情艱澀,情絲矛盾,誰也救不了誰,人必須自救。而今,姐姐若聽不進玉岫旁的話,隻好借一句姐姐自己所說的,姐姐,人唯有自救。”


    傾盆的雨後,月如彎鉤,雲翳撥開後星子也曜出清輝。一路走回祈瑞殿中,躡手躡腳避過守夜內侍進了寢殿,怕驚擾了他,也未點燈,摸索著走至榻前,稠黑光線中去瞧他的睡眼,沉謐站在榻前許久,榻上之人小心翼翼地睡在龍塌一側,空出了一個人多的位置來,側麵的輪廓細致而迷人。


    夜有些溫涼,那龍塌上的男子卻隻蓋了些許被角,月白色的中衣露出。她瞧了許久,終於悄沒聲息地跨過他爬上榻,小心翼翼將被子覆在男子身上,擔心響動驚醒他,微微翻身打算和衣小寐,後背卻突然一溫熱,熟悉的男子氣息淡淡的包圍著自己,柔軟被褥也被仔細掖好,知他未睡著,轉身看去,輕聲問:“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沉夜中看不清顏色,卻聽身畔男子笑了笑,伸手為自己脫去原本打算和衣而眠的外裳,輕聲假斥道:“夜裏和衣睡了,連衾被都不蓋,就不擔心凍著?”


    沉沉夜中男子低啞溫柔的雨聲仿若極細的羽毛輕緩梳過心尖,起了一層綿綿癢意,卻如春風般和煦溫暖。她思及白日裏自己刻薄冷然的那些言語,想起殿門前自己置氣地拒絕他費心為自己準備的湯藥,若非今日溫洵相告,他還會苦心孤詣瞞到何時呢?就算自己為了子蕪與他冷眼想向,誤會闃深,他也會隻字不言地深藏心底吧。想到這裏心中一陣酸澀,淡淡道:“前朝事情那麽多,本就為那些煩心事耽擱了休息的時辰,我怕再有聲音響動,不小心驚醒了你。”


    他收住解下外裳的手,小心掖好被角,忽而伸出一臂來定定看向玉岫,會意片刻玉岫支起頭來,任他將手臂攬在自己肩後,舒服地找了個位置枕了下去,另一隻手卻又緊緊牽住玉岫的手,低聲笑道:“我知道你會來。”


    玉岫聞言沉默了片刻,強壓住心中因感動而沿襲出的酸澀,悶聲嗯了一聲,在他頸畔微微轉頜,輕風帶雨地微啄了一下。


    公子恪壓住低笑的聲音,反複握著她的手心、手背,狀似無心道:“又在外頭呆了多久,手這樣涼。”


    玉岫默不作聲,仿若生來的默契,竟都不知再開口說什麽,兩人呼吸漸次,十分平和,彼此卻都未睡著。良久,才聽公子恪沉聲道:“端嬪那兒去看過了吧,怎不聲討朕的冷漠苛刻?以你的脾性,再加上與端嬪的感情,我原以為……”


    “我正在愁呢,該如何低頭認錯才好。”


    公子恪話未說完,就被這極快極輕的一句話帶過,他聞言怔了半晌,才感受到懷中女子說完這話後忽而砰砰加快的心跳。不禁微笑道:“認錯?”


    玉岫睜著眸子,怔怔了半晌,才道:“你心中的計較寧肯讓我誤會也不願相告,雖是前朝要緊之事,倘不能與你分擔,我又與那些後宮女子有何分別。我說過,要與你並肩聯袂,若是這些事都不讓我過多幹涉,隻怕就像今日一樣,我會一步錯,步步錯,誤會越來越多。你為什麽如此?”


    公子恪見她有些不高興,默了片刻,開口道:“前朝繁複之事,你不是不願理麽?你身上有傷,本就是因我……若還要操心眼前這些事,我害怕會如當時自己下的命令那樣後悔。”他低低歎了一口氣,道:“我隻願,今後隻看到你心安快樂的樣子。”


    “那麽禦駕親征之事,你也不打算告訴我?”


    公子恪被問得一怔,片刻低聲道:“溫洵果真拗不過你,這些事也一五一十說了。”


    玉岫心中有些不快,轉過身去向著內側。強壓住心中滋味,輕聲道:“不說也好。省得我徒勞為你憂心。”


    公子恪聽出話中澀意,亦側身去環住她的腰,英挺鼻梁故意輕輕磨蹭在她頸後,撒嬌一般閉眸用著低沉的聲音輕笑道:“你果真會為我憂心?”


    玉岫垂睫冷冷出聲:“不會。”


    他複又輕聲嗤笑,幹脆前額抵著玉岫眼角,若有若無地細細啃咬住她涼薄耳垂,再問道:“當真不會?”


    男子溫厚氣息撲然吹落再耳側,旖旎之間不由軟了半邊身子,玉岫素來見慣冷麵冰眸的公子恪,甚少見他如此撒嬌般情致,別眸推阻他:“你本就當我不存在一般,我為不為你憂心,又有什麽打緊。”


    公子恪聞言頷了頷首,幾分無奈道:“玉岫,靜穆一事,我並無幾成勝算,若說從六歲開始我便會為自己謀劃,棋局交叉,執子圍殺,然而這一次,卻像是下一場隨時會輸的賭注。我不想你看著我輸,更不想你陪著我輸。老實說,自從遇見你,公子恪已再不是那個心若刀斧的公子恪了,若你在,我會慌,也會亂。”


    少女的眼睛在夜色中那般亮,定定的回身看著身後男子,公子恪,你知不知道,我自幼被灌輸的理念,便不是坐等著命運的安排,這個時代的所有女子可以,然而我不可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命運給你什麽便接受什麽,我所學會的,是麵對。隻有麵對了,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途,少女聲音低沉清冽:“我和她們不一樣,公子恪,隻有堅定地站在你身邊,那才叫並肩聯袂。而不是看著你一個人衝鋒陷陣,我隻能做著無謂的擔憂。”


    “玉岫,你是我公子恪的女人。我會保護好你,我會讓你站在我身後毫發無傷,曾經我不懂,萬俟歸曾在獄中跟我說,他們疆北的男人,即便不喜歡,也不會把自己的女人當作政治交鋒的工具,或許他最值得驕傲的地方,便是能站在我麵前信誓旦旦地承諾疆北男人的勇狠與包容。如今我好不容易能將你留在身邊,為何不可以好好的留在我身後,像別的女人一樣,等著我凱旋而歸?”


    “等著你凱旋……”玉岫喃喃出聲,想了想,忽而凝住他雙眸輕嘲道:“原來你要的不過是這樣的女人,既如此,又為什麽非我不可?”


    她嘴角浮起一絲幽涼的笑:“既如此,這後宮三千佳麗,人人都能做到你口中所言,唯獨我做不到,為何卻非我不可?公子恪,我若能像其他女子一樣,留守後方,靜待凱旋,為何不曾看上有著疆北勇武豪放心性的萬俟歸,為何多少年前,就因為你一句話而自斷了如今退路?”


    她話音甫落,身後男子卻忽然翻身壓落,一個溫暖的吻覆在唇間緘封了她接下去的言語,蜻蜓點水一般打落而後離去,低啞男音有些不能自持:“玉岫,我怕失去你。並肩聯袂亦可,然而你看那朝堂之上,幹戈之間,多少崢嶸緊隨著你。是我親手把你推到這危險地步,是我給了你這滿身傷痕,我怕再眼睜睜地看著你,因為我的過錯,而失去你。”


    玉岫被這話噎住,連日來因著他心憂之事而心中煩擾,卻忘記了原本自己,就處在怎樣危險境地。他如今為著前朝之事煩憂已是不易,還要在琅琊王氏之中權衡守護她的安然,若非他竭力處理好一切,她此刻怎會安然無恙地躺在龍塌之上,一味的沉浸在自己所設陷的煩憂之中。他說得沒錯,若要兩人安穩長久,她唯有顧全自身,換上滿身防備。她縱有願與他共見刀戟之心,他卻無力做到麵麵俱到,護她毫發無損。


    這亂局之中,人人都在自危,卻唯獨她忘記了。


    整整一夜,兩人輾轉反側,各自不成眠,卻再未出言。更漏聲在寂靜中沙沙作響,微感寒涼之時,公子恪卻翻身從身後擁住她。兩人雖未置一詞,然而整整一夜,這樣親密的姿勢,卻依偎而執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莫負花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裂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裂帛並收藏莫負花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