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來,潮濕的海風又一次席卷了整個種子島。


    nasda重新擬定了火箭發展計劃,而貴樹的父親又要為此而忙碌了。不過這次他並非是主力,因此相比上一次的任務的時候,有更多的時間陪伴貴樹了,


    不過,有很多個早晨,貴樹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房子裏也早已是空無一人了。


    每到那個時候,貴樹吃著微波爐裏熱好的早點,心中也仍然殘留有些許無法吐出的不快。他總是會羨慕其他人的家裏,每天都充滿著歡聲笑語,但是自己的家裏卻冷清的異常。雖然父親最近不比上一次忙了,但是也偶爾會在貴樹已經躺在床上後方才回到家。雖然貴樹早已適應這些,但相比之前那段日子,此時的時光卻是更加的難熬。


    第一學期已經接近尾聲,學校裏的六年級的學生們,每個人都在為升學而準備,而畢業典禮也將是他們小學的生活裏麵最後的重頭戲。雖說貴樹早已有了升學的路,但是他也必須如其他人那般去考私立中學的升學考試。所以,其實貴樹最後的小學生活,也遠遠沒有他想象的那麽輕鬆。


    夏天到了,蟬鳴聲愈發吵鬧,海風也開始變得強烈起來。最近,貴樹因為感冒的原因沒有去學校。於是,在白天,貴樹便也隻是一個人呆在家裏學習了。


    每當貴樹學習累了,抬頭望向天空的時候,天上那如一般的朵朵流雲卻總是能勾起那他無窮的思緒。小學是生活即將一去不複返,中學的生活將不會再如小學一般輕鬆,等待他的隻有無盡的課業的壓力,以及為了考大學而將付出的努力。這六年,輕鬆的日子即將一去不複返了。


    雖然因為思緒被感冒衝淡的緣故,很多曾經的記憶對他來說暫時性地有些模糊,但是那些熟悉的日常片段,還是在貴樹的腦中不停閃動。


    每當這種時候,貴樹總不免會輕輕地歎一口氣,然後用紙巾輕輕地擤了擤鼻涕,去廁所用清水洗了洗臉,用來放鬆自己被感冒和思緒折磨的緊繃神經。


    一陣汽車的刹車聲從窗口傳來,然後隨即便混雜著肉桂麵包和奶油蛋糕的香氣。當這種聲音出現的時候,不出十分鍾,貴樹最期待的時刻就將到來。因為這正是他的父親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下班回家的預告。


    當門鈴被按響,並從其中傳出熟悉的聲音的時候,貴樹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他太期待這樣的時刻到來。父親不定期的回家日,不但代表著當天他的工作不忙,也代表著這一晚貴樹不用孤獨地進入夢鄉了。


    吃著熟悉的食物,同父親共話家常,飯後閱讀著自己最喜歡的書。這一幕幕溫馨的日常場麵,卻成為了貴樹十分期待的日子。如果早知道來到這裏之後自己會度過如此的日子,那麽他一定不會答應父親的請求,同母親一起留在東京。雖然貴樹隻是一個小孩子,自己的話語也並沒有什麽分量。但是在貴樹的印象裏,如果自己多陪父親聊上一會兒——有時是幾分鍾,有時是幾十分鍾——隻要是那個請求不太過分。父親都有很大可能會滿足他。每當這時,他便會懊悔萬分,如果那一天自己說出“我想留在東京……”之類的話語,或許自己便不用經曆這麽長的寂寞的時間了吧。


    雖然貴樹知道,時間是不可能倒流的。如果自己留在東京,可能也便將與形形色色的有趣的朋友——比如寧寧春和早耶香,或是重逢的故人——比如美鳥和賢太——一一擦肩而過。雖然留在東京,自己不必再適應新的生活,但是卻也失去了遇到有趣的新朋友的機會。這種利弊,對於貴樹這種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來說,是根本無法做抉擇的。不過,縱使他早已熟悉了種子島的生活。但潛意識裏,他卻仍然對回到曾經東京的生活滿懷向往與期待……


    就在這樣的思緒裏,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貴樹雖然感冒好了,但卻仍然賴在家裏。他的父親雖然早已看穿這一點,但是卻並沒有說破,而是放任貴樹繼續在家學習。不過,在他留在家裏的某個午後,沒有奶油蛋糕和肉桂麵包的香氣,也沒有小汽車的刹車聲,貴樹家的門鈴卻毫無征兆地響起了。


    貴樹疑惑地打開對講,輕輕地問道:“請問是哪位……”


    “我是美鳥!貴樹君,我就知道你在!”一個熟悉的女聲從對講裏毫無征兆傳出,這著實令貴樹嚇了一跳。在工作日的午後,為何美鳥會沒有上學,還這樣毫無征兆地來到了自己家的門前?


    帶著滿心的疑惑,貴樹打開了門。眼前站在門外,正在向貴樹燦爛地笑著的,正是他記憶當中的那個美鳥。


    “誒。內田同學,你怎麽來了?”貴樹一邊快步走向院門口,一邊疑惑地問道。


    “當……當然是順路啦。”美鳥望向正在走來的貴樹,眼神便有些閃躲。雖然貴樹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但是卻也在她的話語裏聽出了她的心情中的些許不尋常。不過,貴樹也並沒有深究這些,他還是快步走上前,打開了院子的大門,邀請美鳥一同走進屋內。


    但是,奇怪的是,雖然貴樹打開了院子的大門,但是美鳥依然躊躇地站在門外。貴樹十分疑惑,以為美鳥隻是害羞,便走上前去,想要拉著她的手,同她一起走進屋內。


    但就在貴樹走上前的那一刻,美鳥卻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也就是在那一瞬間,貴樹不經意間發現,美鳥的眼角和臉頰,都莫名地有些紅紅的。


    “內田同學怎麽了……”貴樹輕輕地問道。


    美鳥不說話,卻一反剛剛的態度。她繞開了貴樹,輕輕地關上了院子的門,像是自己才是這裏的主人一般,自然地走進了大門……


    美鳥這一係列的舉動,令貴樹倍感手足無措。他並不知道今天的美鳥到底怎麽了。在他的記憶裏,美鳥並非一個猜不透的人,而且她也是直來直去的類型。但是今天她的舉動卻實與以往的那個她大相徑庭。


    貴樹輕輕地撓了撓頭,將院子的門鎖好,然後便也轉身回到了屋內。


    “內田同學今天怎麽來啦?是找我有什麽事嗎?”貴樹和美鳥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起喝著冰涼的橙汁。而就在此時,貴樹便又一次問起了這個相同的問題。


    “貴樹君對這件事很在意嗎?”美鳥假裝不以為然地說道。


    “嗯……”貴樹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吧,本來我想保密起來,怕說出來讓貴樹君難過。但是既然貴樹君那麽想聽,我便告訴你啦!”美鳥啜飲了一口橙汁,含著笑說道:“小學畢業後,我就要搬去長崎生活了……”


    “這樣嗎……”貴樹小聲呢喃道。雖然他聽到這個消息,心中也有些許的震驚。但是這個回答並非能夠解開貴樹心中的疑問,但就在他準備開口接著問下去的時候,美鳥卻說出了令貴樹意想不到的話語。


    “貴樹君,我一直想知道,你對當時在福島的大家,是怎麽看的呢?”


    “嗯……”貴樹雖然對這個問題感到十分意外,但仍然沉思了一會,方才回答道:“我覺得,雖然那時候的幾個孩子確實很令人反感。但是有長井同學,內田同學,還有其他的大家,在那件事後也幫了我不少。而且那時候能在那棵榕樹下自由自在地看書,現在想想也挺懷念的吧……”


    “我還是很想知道,貴樹君是怎麽麵對這那件事的呢?”聽了貴樹的回答,美鳥並沒有第一時間給出答複,而是一邊喝著橙汁,一邊望著窗外的流雲,等了好一會方才做出回應。


    “難不成……”貴樹忽然感覺到,自己心中的那些蛛絲馬跡,已經隨著美鳥的話語,逐漸拚湊成了一個完整的答案。他想,美鳥似乎是在學校裏被欺負了,但是卻在這座島上找不到可以傾訴的對象,於是便找上了曾經的同學的家門。


    但是到現在為止,他還是無法驗證自己心中的那個答案,便還是繼續認真思考著美鳥拋來的每個問題,並借此來解開這個謎題。


    “那時候嘛……”貴樹輕輕地歎了口氣,也望著窗外的流雲,喃喃道:“那時候,我大概也是躲起來吧。閉門不出,不去上學什麽的……”


    美鳥輕輕地點了點頭,作為當時在場的人之一,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但是她仍舊記得自己前去探望貴樹時的情景。


    “不過,後來嘛……”貴樹喝了一口橙汁,繼續說道:“過了幾天之後,我便覺得其實這種逃避挺無聊的,於是我便回去上學了。再加上我也想躲那些家夥遠遠的,於是我就答應轉學了。”


    美鳥認真地聽著貴樹的話語,臉上卻漸漸失去了剛剛的笑顏。貴樹知道或許自己已經猜中了,但是他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靜靜地喝著橙汁,等待著美鳥接下來的話語。


    “真好啊……”美鳥喃喃道。


    “嗯……”貴樹點點頭。他知道,現在他已經離自己心中的的答案十分接近了。他無意說出那種直白的話語,在無意間傷自己曾經的朋友的心,於是他便變得沉默起來,等待美鳥回應自己的心。


    過了很久很久,美鳥方才再次開口,而這一次她的話語,也為貴樹揭開了真正的謎底。


    “可我不是貴樹君,也沒有貴樹君那麽勇敢……”美鳥輕輕地眨了眨眼睛,一滴淚珠便湧出眼眶。


    貴樹沒有說話,但是身體卻默默地移向了美鳥那一邊。他輕輕地撫摸著美鳥的背,又用手指為她擦去了淚珠。


    “今天,我因為畫畫的事情,和其他人吵架了……”美鳥一邊小聲抽泣,一邊說到:“雖然是那孩子的錯,但是我還是感到很內疚,我還因為這件事被大家嘲笑了……”


    “內田同學能有什麽錯呢?明明那些無理取鬧的孩子才是……”他本來是打算這麽說的,可話剛到嘴邊,他便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於是他便住了嘴,默默地將目光投向了美鳥的方向。


    美鳥還是在小聲地啜泣著,但是她之後並沒有再說什麽。但她的反應。倒也幫助貴樹解答了他心中的疑問。


    “雖然我還不知道為什麽內田同學會和別人吵架,但是我相信內田同學是不會做欺負別人的事情的哦!“貴樹重新想了想,像是為美鳥打氣一般說道。


    “真的嗎?”美鳥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用朦朧的淚眼望著貴樹。她並不在意自己滿是淚水的臉會會被貴樹看到,反而是把貴樹當成了救星一般。


    貴樹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美鳥的提問。


    “其實,我想離開這座島的理由是和貴樹君差不多的……”貴樹一邊為美鳥擦去淚水,一邊側耳傾聽著美鳥接下來的話語:“因為小學之後的大家,大部分都會升上同一所公立中學。如果我不離開這裏的話,很有可能還會繼續和他們同校,到時候我怕還會有這種日子到來。而且我被他們嘲笑的原因也很奇怪,明明我隻是在休息時間畫了一些有關火箭的畫,他們就跑來說一些不好聽的話,真的搞得我十分火大,然後就和他們吵起來了……”


    “那確實是他們不講理了。”貴樹想了想說道:“父親是火箭工程師這件事,難道不應該引以為傲嗎?而且畫畫又有什麽大不了的?我知道,雖然內田同學可能不擅長與人交際,但是下次再遇到這種時刻,也請你一定要挺身而出,努力麵對哦!如果要是變成我當時那個樣子的話,確實也有點不好了……”


    美鳥如同被雷劈中一般愣了一下,然後便輕輕地點了點頭。她終於發現了,今天下午沒有上課,而是來貴樹這裏真的是一個很明智的決定。她在這座島上,終於有了一位可以傾訴的對象。雖然二人之間的友誼,僅僅是曾經福島友誼的延續,但是,在這個下午,她卻從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同齡人這裏,學到了可能老師不會花時間去講授的東西。


    她的手腳比七五三節的跪坐還要麻,心中也開始慢慢地被話語所填滿……


    “在來到東京之後,我曾經一直在思考如何麵對那件事情。不過也要謝謝你,內田同學。我終於尋找到這個答案了!”看到心情好轉的美鳥,貴樹也變得笑盈盈的。他輕輕地摸了摸美鳥的頭,笑著說道。


    “明白了,貴樹君!我會試著去做的!”經過貴樹的一番開導,美鳥的思緒終於由陰轉晴,她將麵前的橙汁一飲而盡,然後帶著略有遺憾的神情對貴樹說:“不過,下個春天到來的時候,我們可能再也不會見麵了吧……”


    貴樹輕輕地點了點頭,卻沒有繼續回答她的話語。雖然二人之間除了可能的偶遇以外,並無太多交集。但她畢竟也和自己度過了小學前兩年的時光,二人也幸運地在這座島上重逢。因此,他對二人之間的友誼在將來無法延續的這件事,還是有些在意與不舍的。


    在那之後,二人一起吃起了貴樹從冰箱的角落裏翻出來的布丁,又一起下起了黑白棋。雖然貴樹並不擅長這個,但是二人之間的勝負卻是五五分成。直到暮色四合,美鳥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貴樹的家。


    臨走前,美鳥緊緊地握住了貴樹的手,讓貴樹給自己麵對之後的每一天的勇氣。


    那一晚,貴樹的父親依舊回來的很晚,但是,貴樹卻第一次沒有在孤獨感中入眠。或許美鳥的突然造訪,也算是打開了貴樹的一個心結吧。而通過對美鳥的開導,貴樹似乎也尋找到了很多自己想要知曉的問題的答案……


    隨著時間的推移,貴樹距離畢業的時間越來越近。而在這個六年級的最後夏天裏,他在無形之間,也成長了很多很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此處逢故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秋本真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秋本真一並收藏此處逢故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