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日的餘韻即將在島上消退的某一天,郵遞員敲開了貴樹和賢太家的大門,然後,一個精美的禮品盒便映入二人的眼簾。


    這個禮品盒,本來是給去年秋天的“常滑陶器文化節”所特別製作的,上麵還印著常滑市役所的徽標和愛知縣的縣旗,但是由於去年秋天的一個大台風侵襲了日本,所以這場文化節的規模便縮小了不少,因此慕名而來的遊客其實並沒有多少。所以在文化節結束之後,便剩下了不少禮盒。


    愛乃的爺爺因為要在文化節進行宣傳自家陶器,也囤了不少的包裝盒,所以這一次愛乃給貴樹和賢太郵寄禮物的時候,便也用上了這個包裝盒。


    當他們拆開禮物的包裝盒,窺見其中的陶器的時候,眼中不禁放出了光。這一次愛乃送給大家的陶器,雖然為了保存了陶瓷的原色,僅僅上了一層清漆。但是相比於上次的濃妝豔抹,似乎這次有了別樣的美好。而筆筒下麵的心形,也令大家在拆開禮物的那一瞬間感到十分的驚喜。


    在春假的末尾,愛乃帶著禮物,獨自乘電車來到了橫濱。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將禮物送給曾經小學的摯友們的同時,也是同他們做最後的告別。


    愛乃這次春假回常滑的時候,不僅僅是為了給大家做陶器,同時還是為中學回到常滑而做準備。


    在新世紀的第一個月剛剛開始的時候,愛乃的父親又收到了即將要調職的消息。由於外派任務即將圓滿完成,這一次的調職便是將原本外派的員工調回到名古屋的中部電力本部,而愛乃的父親就在調職回去的名單之中。調職的時間是當年的夏天,也就是說,愛乃雖然能夠在成賀川順利畢業,但是小學一畢業她便無法留在東京了。而隨著初中二年級的到來,大家的學業也漸漸的忙碌起來,幾乎都要一心撲在學習上了。所以,這一次的橫濱之旅,幾乎便等同於愛乃與大家的最後告別了。


    坐在電車上的愛乃,手捧著作為禮物的陶器,遙望著窗外閃爍的都市風景,心中早已被萬千思緒所吞沒。從前的時光如同正在播放著的影碟,一幀又一幀地在愛乃的眼前閃現……


    從前合唱團的點點滴滴,大家一起坐在八王子的河邊看煙花,合唱比賽緊張的屏息以待,大家充滿笑語與淚水的畢業典禮……


    那時候大家還沒有決定自己的未來將會前往何方,大家僅僅是笑著麵對與一個接一個的摯友的分別。但在大家從小學畢業,進入中學後,雖然大家依舊同校,但是大家卻早已航向不同的遠方……


    經過一次轉車,大概三個小時後,愛乃便隨著電車抵達了橫濱車站。


    愛乃邁著輕快的步伐,向著出站口的方向走去。當她邁出出站口的那一刻,和煦的春風夾雜著櫻花的香味,與她打了個照麵,也讓她的心稍稍舒緩了不少。


    順著信裏的地址,愛乃毫不費力地便找到了目的地。但是,當她手指準備接觸門鈴的那一霎那,她卻在霎那間感受到,有一股電流正在通過她的手指,並向著她的思緒蔓延。自己的心跳又莫名地變得快了起來。


    愛乃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拒絕輕按門口的門鈴的按鈕。很快,門鈴的對講機裏麵便傳出了熟悉的聲音。雖然這個聲音依已經遠去很久,但是愛乃依舊記憶猶新。然後,隨著哢嚓的開門聲,聲音的主人便出現在了愛乃的眼前。


    “早安,阿達同學!”愛乃淺淺地笑了,熱情地向安達打招呼。


    “愛乃同學,我就知道你不會失約!”安達也淺淺地笑了。他一邊向屋內喊道“各位,愛乃同學來了哦!”,一邊走向院子的大門邊。他將院門打開,然後邊同愛乃一起走進了屋內。


    趁著換鞋的工夫,愛乃環顧這個陌生的地方。這是一個裝修的十分精致的房子,實木的地板,牆壁粉刷成了淡藍色,還有一個木製的樓梯通往二樓。而從門口的門牌上大大的“田中“二字和和屋內的相框裏麵縮放值得照片都能夠看出,這座精致的房子,便是安達的家。


    此時此刻,房間裏的大家正在進行“學習會”,而安達的父母似乎出門了。所以對於愛乃來說,現在所在這個房子裏的,都是對她來說最熟悉的人。


    愛乃換好室內鞋,抱著禮物包裝盒,和安達一起走進屋內。不知為何,越是接近那個房間,愛乃的心跳卻又一次跳得越來越快。或許,她的身體似乎還在抗拒同大家的這場久違的見麵吧……


    “愛乃同學早啊!”安達拉開房間的門的時候,芽衣那清澈的聲音便進入了愛乃的耳中。


    愛乃拘謹地走向桌邊,小心地坐了下來。這還是她除了在八王子以外,第一次拜訪別人的家。所以此時,由於緊張與不知所措的緣故,她的思緒在此刻猶如一團亂麻。


    “啊啊!來休息一下吧!這些作業真的快讓我累哭了!”川井此時此刻正坐在桌子的另一邊,被仍然沒有寫完的假期作業包圍著,正一邊抱怨一邊寫著。這個假期,由於川井在期末考的成績太差,各科老師又給他額外留了許多作業,而他又十分貪玩,到了假期的尾聲還欠了不少的作業。今天這場學習會,其實也是為了督促大家寫完假期作業而開的。但是,除了川井,大家早就寫得七七八八了。於是,這場學習會便變成了督促川井學習的學習會。


    “愛乃同學,咱們一起去玩吧!”川井注意到了剛剛坐下的愛乃,一種找到了救兵的感覺突然間湧上心頭。他放下筆,抬起頭大聲的喊道。而他的舉動也著實令愛乃嚇了一跳。


    “直樹君,別鬧了。人家愛乃也是第一次來,咱們好好寫完作業再一塊去玩,難道不好嘛……”芽衣望著川井,一邊笑著又有點嚴肅地說道。話音剛落,她笑著轉向愛乃說道:“直樹君他就是太貪玩了,真拿他沒辦法。”


    “真的是……”川井小聲抱怨道,然後又繼續埋頭奮筆疾書起來。


    看見川井的樣子,愛乃和芽衣不禁笑了起來。


    “話說,愛乃同學,你手裏拿著的那是什麽呀?”窩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著漫畫的秋野嵐被這陣喧鬧吸引了,他輕輕地抬起頭,望見了愛乃懷中抱著的禮物盒,好奇地問道。


    “這個啊……”愛乃想了想,便把禮物盒放在了桌上,笑著說道:“這個是給大家的禮物,我自己親手做的!”


    “禮物?”聽了愛乃的話,秋野嵐和川井的目光便都被那件神秘的禮物盒所吸引了。而雖然芽衣並沒有對此十分好奇,但她也想一窺盒子裏麵到底裝著什麽東西,所以她也如同期待變戲法的魔術師打開他的手中的盒子那般,將目光投向愛乃的懷中。


    愛乃輕輕地點了點頭,將包裝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取出裏麵的陶器。剛一取出,它的造型便讓大家眼前一亮。也令不斷地發出驚喜的叫聲。


    “怎麽啦?大家怎麽這麽吵鬧呀……”就在這時,安達手拿托盤,端著五杯橙汁和一碟曲奇走了進來。望見桌子上的那個陶器,他也十分驚喜,情不自禁地讚歎道:“這就是愛乃同學做的陶器嘛,很像樣嘛。雖然比不上我爸爸的那些收藏,但是也是很不錯的作品嘛!”


    愛乃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知何時泛起了一抹紅暈。


    “難得愛乃同學來一趟,大家一起去公園玩吧!也讓我休息一下吧!”過了一會,就在大家一邊吃餅幹一邊聊天的時候,仍然在與作業奮戰的川井一邊啜飲著橙汁,再次小聲抗議道。


    “這怎麽行?春假就剩兩三天了,你再寫不完作業老師開學就要找你談話了。你不怕被老師請家長嘛。你們班老師可是好凶的啊!”安達也同樣小聲地說道。他是見識過川井班裏的班主任的,上一次川井不寫作業還在課上搞小動作,被老師抓去辦公室訓話的時候,幾乎整個樓道都能聽見老師對他的訓斥。彼時安達正在上國語課,老師正在組織大家進行自由討論。但是川井被訓斥的聲音,還是透過緊閉的大門傳入了大家的耳中。


    那天晚上放學的時候,大家心照不宣的沒有提起這事。但是在那之後,川井在那位老師的課上便變得收斂了不少……


    “算了,大家一起去玩吧!讓直樹君也休息一下吧,說不定休息一下之後他的效率會更高呢!”芽衣拍了拍川井的肩,輕輕地笑了笑說道。


    “好吧,既然芽衣這麽說了,那我們就一起去隔壁的公園玩吧!嵐君,咱們去儲藏室把野餐毯拿出來吧!”安達沉思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道。


    “真的嘛!“川井像是找到了救兵一般,笑著望向芽衣,而芽衣也在此刻同他默契地相視而笑……


    在川井家的隔壁,便是一座大公園,公園裏雖然沒有什麽遊樂設施,但也算是一處不錯的賞櫻勝地。即便是櫻花即將落盡的春末,這裏也聚集了不少的賞櫻客,在他們的中間也不乏孩子們的麵容。


    大家找到了一處幾乎四下無人的地方,對麵便是紛紛落下的櫻花。大家就在此鋪下野餐毯,開始了五個人在一起的最後一段時光。


    安達從自己的家裏帶來了一大瓶大麥茶,還有剛剛大家一起吃的曲奇。大家就這樣坐在野餐毯上,一起聊著很多想說的話。愛乃也從大家的口中,知道了其實大家過的都十分幸福,也並沒有忘記愛乃的存在。雖然大家之間的聯係隻有每月寫的一封信,但是大家卻也很珍重這除了見麵以外的唯一交流渠道,幾乎每次寫信都是在大家的交流下寫成,增刪塗改也是日常,但是正是因為大家之間即使感情變淡,想說的話卻也仍有很多,才會寫出一封封漫漫地包含著自己的實感的信件。


    而大家也從愛乃那裏知道了,在他們畢業以後成賀川小學的合唱團的近況。在大家淡出合唱團後,愛乃成為了新團長,大家又再次經曆了兩次比賽,不過卻再也沒有得到站在東京音樂大學的禮堂裏唱歌的機會了。合唱團又離開了一批畢業的六年級學生,又迎來了一批新成員,而愛乃也第一次以團長的身份來迎接新成員們的到來。新來的大家裏雖然有些人連合唱是什麽都不太了解,卻仍然願意努力地從零開始學習。而愛乃也和合唱團的大家度過了兩次生日。大家其樂融融,也在一起努力成長著。雖然今年愛乃已經升入六年級,按照規矩也應該淡出合唱團了,但是愛乃還是決定在不耽誤學習的情況下,會盡量地去參加合唱團的排練。因為對她來說,合唱團排練室的大門後麵的世界,早已在她的心中占下了一處重要的位置……


    大家天南海北聊了聊各自的近況後,卻不知是誰突如其來地問出了一個問題,令愛乃一愣,她的思緒猛然間顫抖了一下。


    “愛乃同學從成賀川畢業了以後,會留在東京升學嗎?”


    “東京?”愛乃喃喃道。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排斥,但終究會有被問到這個問題的一天。但是,此時的她,卻仍未想好有關這個問題,何者才是正確答案。


    所以,此時愛乃手足無措地坐在那裏,嘴裏含混不清地念著些許模糊的音節。半晌,她方才輕輕地吐出了幾個字:“我……不知道。”


    “我知道這個問題對愛乃同學來說有點難回答,但是畢業之後你一定會留在東京的吧!畢竟你學習成績那麽好,通過私立中學的考試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芽衣望著愛乃此時此刻手足無措的樣子,心中突然出現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在心中想了想,便輕撩了一下自己的長發,小聲對愛乃安慰道。但是,他卻注意到,愛乃的眼角此時已是淚光閃閃……


    “或許吧……”愛乃的聲音開始愈發變小,如同那飄散在天邊的煙雲一般。但是她隻是默默地抱膝坐在那裏,那句可能可以終結一切問題的回答“我畢業後就要回常滑讀中學了。”,雖然一直在她的腦中徘徊,但是她卻始終開不了口。


    “抱歉……”芽衣察覺到了愛乃的異樣,向川井使了個顏色。川井便立馬會意,向芽衣的手中遞上一包紙巾。芽衣抽出一張,輕輕地塞在愛乃手上,湊近她的耳邊,小聲說道:“愛乃同學不要難過啦,其實真正的答案我們都是知道的。不過既然此時此刻大家都來齊了,那就讓我們享受當下的時光吧!”


    “謝謝……”愛乃的眼淚已然決堤,她輕輕地捏住那張紙巾,小聲喃喃道。


    “愛乃同學,你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嘛……”就在這時,坐在一旁的秋野嵐開口了。原本剛剛秋野嵐正在望向遠處浮動的白雲和幾乎開盡的櫻花,但是當他聽到這邊的喧鬧時,便回過頭,望見了正在哭泣的愛乃和正在安慰她的其他人。雖然他還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他還是開了口“衝繩有句話叫‘無論身在何方,隻要相識相知,大家都是一家人哦’(作者注:原文「いちゃりばちょーでー」,比較信達雅的翻譯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雖然我並不知道愛乃同學因為什麽而憂傷,但我還是想把這句話送給你。就算我們不在同一所學校了,也不再同一個城市了,但是我們還是並沒有忘記彼此呀!”


    愛乃輕輕地點了點頭。剛剛秋野嵐說的那句衝繩話,其實她從前就在書裏讀到過。但是在那時,她並不覺得自己會在某日從別人口中還聽到這句話。但是今天,她卻意外的如願以償了。


    “謝謝……”愛乃輕輕地抹去了眼淚,小聲呢喃道,“可是,明年的春天,我可能就再也不能和大家這樣坐在這裏了……”


    “誒,為什麽……”聽到愛乃的回答,大家不禁一愣。原本在今年新年時的信裏,愛乃還說會一直留在東京。可是這種猝不及防的變故,卻令大家摸不到頭腦。


    “不……不知道。”愛乃小聲地啜泣,有些顫抖地說道。“但是明年春天,我要回到我出生的地方上中學了……


    “誒,這樣嘛……”芽衣走到愛乃的身後,蹲下來輕輕地抱住了她,在她耳邊溫柔地說道:“愛乃同學,剛剛嵐君不是說了嘛,就算我們之間一個在衝繩,一個在北海道,我們從前也一起相處了四年。但是這四年我們之間過得都很開心,大家也創造了美好的回憶,不是嘛?”


    “真的嘛……”愛乃說著,她的肩膀卻也開始慢慢地顫抖起來。


    “是真的哦!”雖然芽衣知道愛乃看不到,但是她還是溫柔地笑了起來。


    “謝謝……”愛乃感受到一股暖流叢直衝胸口。她抬起頭來,望見四周的大家也在溫柔地笑著,慢慢地走上前,一起緊緊地握著愛乃的手


    愛乃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被從四麵八方流入的暖流充滿,她輕輕地抬起了頭,雖然眼角仍然淚光閃閃,但是嘴角卻在不經意間輕輕地上揚了一下。


    在那之後,在大家的安慰下,愛乃漸漸地停止了哭泣。當她擦幹眼淚的時候,抬頭望見了空無一物的藍天上,俏皮的白雲突然露臉。


    愛乃像是知道了什麽一般,向著那片天空輕輕地揮了揮手……


    後來,大家在公園裏坐了很久,也聊了很久。直到日上三竿,暮色欲上的時候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公園。當大家在車站的門口揮手告別的時候,愛乃不安的心情,終於變得舒緩了不少。


    “愛乃同學再見啦!多多保重!”大家望著愛乃離去的背影,一齊大聲喊道。


    “大家也要多保重啊!”愛乃輕輕地笑著,同台階下的大家揮手告別。然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車站的玻璃門後


    ……


    愛乃回到家的時候,暮色已經漸漸地變濃了。當她吃過晚飯,躺在家中的浴缸裏的時候,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都在她的腦中盤旋:像是大家的聲音、大家的笑顏、大家的麵容什麽的,再一次久違地盤旋在她的腦海……


    “或許明年回到常滑後,我們說不定還能見麵吧……”愛乃望著浴室的天花板,喃喃自語道.


    不過,最近有一件特別的事情,直到現在令她到現在都感到疑惑萬分:最近幾天,不知為何,愛乃已經一連幾天沒有在公寓裏見過夏音了。就連夏音的聲音,也不知何時起,也都從這棟公寓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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