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候一直定定地看著,轉眼又朝我似笑非笑了嗤了一聲,我回神了有些惱火,瞪了他低聲道:“天底下那麽多穗子,莫非都是我做出來的不成!”


    他抿起嘴來回眸朝夏力虛意一笑:“夏將軍今日大喜,在下便攜妻進去,不耽誤您迎賓客了!”


    夏力將自己腰間那條刺目紅灼灼的穗子有意無意一撫,也是朝陸景候笑道:“郡馬爺快請進,不才自當奉您為座上賓!”


    陸景候臨邁步時,卻突然回過身來越了我去,雙臂一展將阿留抱在了懷裏,又一手牽了我昂首進去了。


    夏力的麵色不太好,陸景候的麵色更不好。


    走了幾步後,我聽見陸景候冷冷說了一句話,我本是沒有聽清,也沒打算再聽,陸景候有些慍怒地看向我道:“如今我說話你都渾不在意了!”


    “嗯!”我轉麵去看他,看著他臉色心裏不由得有些發怵,別過眼輕聲問了道:“你方才說什麽?”


    “我說!”他低低咬牙道:“你記好了,回去也與我做一條穗子,要比夏力那條更別致更精細!”


    我愣了一愣,阿留竟是伏在陸景候的肩上哈哈笑了起來:“爹,你生氣的模樣好生有趣,娘親的本事不小,看把您氣得都成了這樣……”


    陸景候朝他斜睨一眼,阿留立馬閉了口朝我努嘴道:“娘親,阿留要抱抱!”


    我歎了口氣,準備伸手將他接過來,陸景候卻轉了個身將他按住道:“你這樣重的人了,也不心疼你娘親!”


    阿留嗯嗯稱是,明明的孩童樣子卻精靈古怪得很,紅玉在我身後笑了道:“小少爺可不是會招人疼,往後定是個迷倒上京所有官家小姐的翩翩公子呢?”


    “官家小姐也不定就好!”我輕聲道:“阿留這性子也不知隨誰,倒是有幾分……”


    陸景候突然握拳咳了一聲,我朝他古怪看去,視線越過他身側見到了遠處定著身形遙遙望過來的那人,整個人卻是愣在了那裏,腦子一熱,方才沒說完的話順口便念了出來道:“豈不是有幾分,淮寧臣的做派……”


    阿留已是探出半截身子張開手喜著高喊了聲:“小舅舅!”


    孩童的聲音本是比旁的更吸引注意一些,他這樣一喊,眾人皆是紛紛望來,淮寧臣卻是像驚弓之鳥一般驀地回過頭去,快步作勢要走開的樣子。


    這樣明顯的舉動,阿留顯然是有些不理解,隻扯著喉嚨又喊道:“小舅舅,我是阿留,你不認得我了麽!”


    我覷向陸景候的麵色,他竟是帶了些許的笑意低頭問了阿留道:“你小舅舅是誰!”


    阿留頓了一頓,聲氣低了些道:“小舅舅就是小舅舅,爹,我好想他,我想和他說話!”


    淮寧臣已是快走出這一座正院,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揚聲高喊了道:“淮大人,請留步!”


    夏力也是走了進來,似乎與眾人一齊在等著我說出下一句話。


    正午白花花的太陽照得我口幹舌燥,我有些無力地往陸景候的身邊靠了一些,清了嗓子道:“淮大人……稚子有些話想與您一敘,還請您……”


    “沒的麻煩!”淮寧臣在沉默多時後微微笑了轉過身來,那一襲的錦袍襯得他麵如冠玉,看得我些微有些失神,他在那一眾平庸之色裏頭那樣顯眼地存在著,與我似是初見一般有些拘謹地恭謙一笑道:“蘇大人說話客氣,在下……這便與阿留來說話!”


    阿留高興得瞬時笑出聲來,將陸景候的袍袖搖了幾搖,陸景候未動,我垂眼將阿留接過來讓他自己站在了地上走過去,淮寧臣剛邁步了幾步,阿留已是飛身歡呼著撲進了他懷裏。


    淮寧臣抿嘴笑著將他抱起來時,往我這邊感激地看了一眼,陸景候將我拉到了他懷中哼了一聲就要走,我連忙交待紅玉道:“你去跟著小少爺,過會等他玩夠了就接他過來,或是先回府去!”


    紅玉哎地應了一聲,轉身便往淮寧臣的方向去了,我被陸景候拉著往前走還不忘回眸去看阿留,卻是瞥見了遠處的夏力,他臉上如悲似喜,與我點點頭禮貌一笑,隨即轉身跨出府門去迎客了。


    陸景候不語走在我身側,我卻有些惶惶地不安,想要刻意與他走遠些,他卻狠狠一把拉過我來:“在我一步遠的範圍之內,否則我此時便不顧你的麵子現下回府去!”


    我低眉忍了一口氣,順著他的手貼他身子走著,正入了上廳,府門處一聲轟隆的鞭炮聲響了起來,一時賓客賀禮之聲嗩呐吹奏之聲交相響著,震得我頭皮有些發麻。


    廳內正中一張八仙椅是為女帝留著的,待新娘進了來,女帝再從宮門處起駕過來受一對新人禮拜,皇家尊嚴還是有些。


    其餘安排了八張坐席供女方親眷與朝中貴臣來入席,我與陸景候被接到了上席處坐著,剛一坐下,一聲尖厲的宦臣聲音響徹廳內:“聖上親臨,列位迎駕!”


    眾人皆是俯拜下去,席間有低低的交談聲道:“陛下竟比新人先到,足以可見對夏將軍及將軍夫人有多重視!”


    我斂目聽著,左耳進右耳出,卻有一人哎了道:“你不知,先前夏將軍求娶的可不是這位孫小姐!”


    那一夥人都是噓了聲道:“都知道是什麽主,你就別嚼這起舌根,當心到頭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覺著身邊的陸景候有意無意朝我無聲看了來,屏氣閉目咬了咬牙,汗透重衣。


    陸景候如今本就對我疑心大,他們倒還把從前的那些當作閑談茶話一般來說,若不是現下不能抬頭去尋人,隻怕我早就撕爛了他們的嘴。


    一襲明黃色的龍袍衣角從眼前掠過,她走得快且穩,語含喜意了揚聲道:“眾愛卿平身,今日是朕許多年來終於能值得高興的日子,各位當與朕一齊暢飲,不醉不歸!”


    所有賓客聽令而起,紛紛應和道:“陛下所言極是,自當不醉不歸,與陛下及將軍獻禮以賀!”


    女帝心滿意足地掃視了眾人,我麵不改色地任由她一遍一遍地掃過我又掃回來,直至她以手握拳輕咳了一聲道:“既是一雙新人還未到,朕且先掃掃興,與各位愛卿先敘會話!”


    我放在雙膝上的手不由自主一抖,女帝的聲音隨即便響了起來:“長平郡主,朕有多日未見你了,你可一切都安好!”


    我手又是一抖,額角突突狂跳了幾下,慌忙作勢要站起身來回話,女帝卻是將手往上一豎,她身旁的宮侍笑眯眯道:“郡主不必緊張,且坐著回話便好,陛下說了,今日是應當普天同慶的日子,大家都要歡喜些才好!”


    話音極是熟悉能夠安慰人,我怔了怔抬眼去看說話的他,正是王喜,我見他滿臉欣慰地朝我笑著,像極一位長兄對幼妹的愛護寬宥,眸間忽而有些濕意,隻得慌忙垂下臉來。


    女帝輕笑了聲:“郡主這是怎的,莫不是今日見著朕的夏將軍終能與美眷共結了連理,太過開心以致話都哽咽了!”


    我緩了一口氣,慢慢回道:“有勞陛下掛心,隻因臣女新近有了良人,日日相陪不得出府,故而也未能有時間去拜見陛下,往陛下恕臣女怠慢之過!”


    “哦!”女帝眸光閃過,麵上似笑非笑道:“朕也的確聽聞長平你與郡馬爺琴瑟相合極是濃情蜜意,隻是……”


    我的心跳得愈發急,眾人探究的視線似針芒似刀刃,無一不是向我迎麵刺來,女帝在廳內一片寂靜裏隨意笑著開了口:“隻是你還有一個年歲不大不小的孩子在郡馬府裏養著,怕是有些不太好罷!”


    我周身寒得讓我要發顫起來,牙關緊咬著也依舊不住地打著冷戰,我不過是覺得心寒,女帝當眾讓我如此難堪,可我並未做錯過什麽事,她為何要在這許多人麵前將我私下的事情盡數說與眾人麵前來做閑話談。


    廳內越來越靜,女帝逼問我的視線也越來越淩厲,我急著幾乎要遁地了,陸景候卻是不卑不亢地在所有人視線裏悠悠站起身來:“方才陛下在問長平話,臣也不好魯莽插言,現下長平似乎麵色有些不適,還請陛下有何話盡管都來問臣罷!”


    女帝又是似笑非笑地輕哼了一聲,正是她要開口之時,廳外驀地傳來一聲高呼道:“新人到------”


    陸景候與女帝對視著坐了下來,神色間一派的狠厲決絕讓我幾乎以為女帝不是女帝,隻是他一個手下敗將而已。


    我竟不知陸景候敢如此與她正麵交鋒了,本以為女帝的麵色定是會難看無疑,卻是在我微微抬起眼去觀她臉色時,她微微笑著轉開了臉,昂首看向了廳外正以一根紅綢連著緩步走進來的一雙新人。


    夏力腰上仍然還係著那條瓔珞穗子,他新婚妻身材嬌小,與他站在一起倒也不顯違和,我定定地朝他們看著,不自覺歎出氣來:“這樣的喜袍穿著,怎樣都美!”


    陸景候忽而垂下眼去沉默良久,又吐出來一口氣,也不看我,隻低低道:“你那日,比他們更美,你不知,我看到那時所有的人,在你甫一走進來時,都看得呆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隻郡馬出房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若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若七並收藏一隻郡馬出房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