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我冷了這樣久,終於是在這一片朱色彤雲的喜宴裏,對我有了幾分溫存。


    我鼻子有些酸,勉強嗯了一聲當作回應,偏過頭去咳了一聲掩飾道:“阿留人呢?怎麽還沒說完話!”


    他眉峰一動,也是移開眼去尋阿留,我與他一齊看向門外之時,淮寧臣滿麵笑意地雙臂抱著阿留從側門走了進來,紅玉正跟在後麵似乎在回淮寧臣問她的話。


    我稍稍起身朝紅玉招了手,紅玉啊著笑了對淮寧臣指向我道:“淮大人您看,我家郡主就在那頭呢?您正巧可以與郡主郡馬坐一席,正話!”


    他們離得有些遠,紅玉的話也是輕輕低低地恰好能傳進我耳中,卻不知淮寧臣低低說了句什麽?阿留一把便抱緊了他的脖子,似乎不願來我這邊了。


    紅玉為難地看了我一眼,淮寧臣作勢要將阿留給紅玉送來,卻是阿留用力一掙,一手便打上了紅玉的麵頰,所幸是紅玉往後急退了一步,才免了阿留無意給的一巴掌。


    我霍地站起身來,準備去阿留那邊聽他到底想做什麽?陸景候卻垂眉端了一盞茶水輕輕抿了一口,悠悠道:“急什麽?你先坐著,看阿留的用意便是!”


    我低頭有些惱火地朝他看道:“阿留被你教得果然好,居然開始動手打起人來,小小年紀便亂發脾氣,若是長此以往,還如何做個有德行之人!”


    陸景候慢條斯理地拿起茶盞蓋子,將茶麵上的碎葉往邊上掀了掀,挑眉道:“你連這個也要怪作是我沒有教好他!”


    我無意再與他多說,隻想快些去把阿留抱過來。


    其實我心裏清楚,我不過是怕,不過是怕阿留見到淮寧臣會棄我而選他,我怕他不要我了,我往後便沒指望了。


    陸景候伸手將我不疾不徐緩緩一拉,表麵上未用力氣,我整個人卻像被釘子釘住腳一般再挪不開腿,我朝他怒目看去,他搖了頭道:“說了不用急,你且等著!”


    我被他輕輕用力按下了坐在椅上,淮寧臣也是麵上有些憂色地朝我微微側首看了來,陸景候直起身看過去,張了嘴聲音不大不小卻是沉穩有力道:“阿留!”


    如鶴唳清亮不已的嗓音響起,阿留果然身子頓住,乖巧地回頭看了來,陸景候雙眉一凝淡淡道:“為父與你說過,出門在外,要放尊重些,回來!”


    淮寧臣麵色有些僵,卻是任由與方才判若兩人的阿留垂首乖乖跳下地慢騰騰走了過來,紅玉顯是鬆了一口氣,連忙跟了阿留後頭也是步步挨著走了過來。


    我原以為淮寧臣也會跟在後邊,來與我們同桌而食,他卻在原地定定看過來半晌,緩緩轉身又走向了對麵一桌,正是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我隔了重重的人影看去,竟是尋不見他了。


    阿留走到陸景候跟前,甜甜笑道:“爹,您抱我罷!”


    陸景候沒做聲,手卻已是伸向了他,我將陸景候的雙手一擋,朝了阿留冷下臉來:“平日裏也不見你這樣驕縱,你與我認錯,以後還動不動手打人了!”


    阿留愣愣地瞪大了他那雙黑眸子朝我眨巴了幾下,陸景候在旁輕描淡寫道:“他本是無意,況一個小孩子,懂什麽打人不打人!”


    紅玉也在幫腔道:“是了姑姑,方才小少爺也不是有心,他也是有些急才……”


    “那便說說,為何會急!”我將阿留的臉扶正了看向我:“你與我好好說話,你方才為何不肯過來!”


    阿留撅起嘴不大情願說,隻道:“娘親,我小舅舅可不對我這樣凶!”


    小小年紀,倒挺會比較人。


    我沉下臉肅然道:“你不聽話,我自然對你凶,你若是以後再胡鬧打人,我管你覺得我凶不凶,立時便將你丟了作數!”


    “那我就去找我小舅舅!”阿留還以為我在嚇唬他,極是滿不在乎道:“況且我還有爹,你丟我,他也會把我找回來!”


    他撇撇小嘴,末了又轉麵去看陸景候,加了句道:“爹,你說是不是!”


    我沒覺得陸景候會幫腔,以他的性子麵對這等俗話他才懶得去應,誰知他竟一本正經點了頭道:“極是!”


    紅玉在我身後猛地一咳,我惱火得氣呼呼看了他們父子倆半天,竟找不出一句話來冷嘲熱諷言傳身教了。


    陸景候突然揚眉朝我看來,手順勢撫上了阿留的肩頭極為欣慰地一拍,阿留竟與他一齊轉麵來看我,兩人神色俱是挑釁地朝我一笑,又自得地回過頭去。


    紅玉又是重重一咳,我回身瞪了她一眼:“身子不舒服便回府去,沒得讓人看笑話!”


    她連忙斂起麵上的笑,與我掩袖道:“姑姑快坐好,新人要拜堂了!”


    我朝廳內正中看去,夏力腰間的那根穗子晃晃蕩蕩刺目得很,我心神恍惚地看著,待得他們禮畢要入洞房之時,阿留在旁邊將我袖子扯了一扯道:“哎娘親,原來成親還要拜三拜麽,之前你和爹成親的時候,我怎麽隻見拜了兩拜!”


    我這才回過神來,那時隻是被高興衝得昏了頭,哪裏還記得到底有幾拜。


    陸景候在旁邊淡淡道:“阿留,你爹便是天地,哪裏還需要拜!”


    他這一番話立時激得我翻了個白眼,阿留卻是滿麵崇敬地去看了他道:“爹,您真是好樣的,您說過自古天地比神祇還大,您若為這天地,當真是太了不得!”


    陸景候揚唇一笑,明顯是被阿留這話說得輕飄飄沒了思緒,滿麵皆是春光,隻顧著笑了。


    紅玉在後頭咋舌道:“爺今日笑得倒是多,以往從未見過這樣開心過的!”


    我哼了一聲轉眼不去看他們,夏力正牽著那孫姓小姐從側門往內堂走了,依稀記得這將軍府是從前先帝尚為皇子的皇子府,賞給了夏力之後又是修繕了一段時間,極為精致堂皇,那時夏力與我初識時還總嚷著要帶我來府裏逛逛,卻是轉眼我嫁了陸景候,他也娶了孫小姐。


    我心裏卻一點神傷都沒有,隻有鬆了一大口氣的快意與自在,和夏力麵上幾許欲言又止的慘淡愁容大相徑庭。


    當真是狼心狗肺。


    陸景候又在飲茶,阿留嘟囔著為何不給他嚐嚐,陸景候回了句:“這茶隻有天地才喝得,你若是想喝,幾時習好武藝把我打到了再說罷!”


    阿留噎住,從鼻子裏噴出一團氣來,想必是被唬住了。


    新人出門之後滿座更是熱鬧,賓客你一杯我一盞推來送去好不歡喜,我卻是見到女帝別過臉去悄悄地交待了王喜一些事情,王喜恭順著應下跟著夏力那對新人走了,我突然便有些心緒不寧。


    女帝莫不是連床笫之私都要查個仔細來回稟她罷。


    現下離夜色降臨還早得很,時辰沒有選好,入洞房也早了些,我看著滿桌的珍饈有些吃不下,百無聊賴玩著茶盞蓋子。


    揭起來,再蓋下去,再揭,再蓋,一盞茶被我弄得茶香四溢水波漣漣,陸景候在旁邊偏頭來看我:“怎的!”


    “不太有興致!”我垂著眼低聲道:“也不想吃東西,想回去休息了!”


    “賓客都還未散!”他抬眼看了不遠處正襟危坐的女帝道:“不過你要是乏了,我便去稟了女帝也行!”


    “不好!”我想了想:“走在眾人之前總歸不好,且等一等罷!”


    陸景候點點頭,與阿留夾了一箸筍尖在碗裏道:“你該是餓了,與爹一同吃一些,還要什麽?與我說!”


    阿留聽話地自己拿過陸景候手中的木筷,安靜地一點一點吃完了,末了朝我看了一眼,小嘴一張,竟說了句讓我心驚肉跳的話:“娘親,你今兒身上倒是沒了前陣子的藥味,身子好些了麽,可為何沒胃口吃飯了!”


    陸景候眉峰一動朝我睨了一眼,我深吸口氣一顫,失手打翻了麵前的這盞茶。


    紅玉低呼了一聲手忙腳亂地與抽帕子來擦,我應急起了身,朝了陸景候道:“我現下還是回去罷,衣裳濕了,總有些不自在!”


    “也好,免得著涼!”陸景候麵色回複到進這將軍府時的那會,陰冷怕人,他一麵與阿留夾著菜一麵不朝我們看著道:“紅玉,你將郡主仔細照顧著,回去記著讓郡主早些休息!”


    他這話一說,我知曉他又是要在書房裏過一夜了,紅玉忙地應下,我低眉便轉身走了。


    正要側門悄悄走時,先前出去的王喜也正低頭走進來,差些與我撞著,我笑吟吟將他一扶,往邊上讓了讓:“王喜哥,神神秘秘地幹什麽去了!”


    他見到我神色有些異樣,卻是笑了道:“你這是要去哪裏,筵席才剛開始呢?就急著回去了!”


    我讓紅玉與他見禮:“從前多虧了你照顧紅玉翠璃兩個丫頭,這份情我記著以後慢慢還,今日卻是不能陪你多喝幾杯酒,你看!”我將衣襟指與他道:“茶水潑濕了衣裳,留不住了!”


    他道:“這有何難,你若是有心,將軍府也有女眷,換了幹淨衣服也是一樣,隻要你嫌棄,我立時便去為你安排!”


    王喜眼中一派期待地看著我,我思及也是許久未與他相聚,點頭也便應下了。


    回身正見陸景候看著我,隻是我正與他視線對著,他卻又偏頭去看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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