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文字到底說了什麽?”


    關翎以為清源皇後死於萱國公主的設計。


    萱國與氿方乃是位於龍溪南北兩個方向的不同國家,八竿子扯不上關聯。


    怎會她的死又牽扯到氿方將領?


    “沒有……詳細介紹。”


    葉士誠避開了她的視線。


    “牆上的記載隻說他後悔於所犯的過錯,自願看守通往蓮座的道路。”


    “石台底下是……”


    關翎想起了她在地宮聽見的聲音,下意識地捂住雙耳。


    那些聲音是怨恨。


    隻消接觸一點兒就令她胸口氣血翻湧,難以自製的深陷憤怒。


    哪怕她不能回憶起全部的事情,腦內殘存的畫麵已經足夠將她拉進漆黑一片的痛苦。


    太祖以四十萬人柱作為代價,強行鎮壓在皇城底下的是怎樣的景象?


    “如果他是自願看守通往地底的道路,為什麽削去他的首級,把他與整座地宮連接起來?”


    那具屍偶成為機關的一部分,以錯誤的方式移動會引燃地宮,將闖入地宮的人徹底吞沒。


    那不是象征意義的看守,而是真正與地宮共存亡。


    葉士誠指了指自己兩眼中間。


    “煉氣士管這一塊叫做‘生死戶’,乃識神出入之處。世人所認為的魂魄聚集於此。移走頭顱,應該是為了保全這部分。”


    “他舍棄頭顱,是為了魂魄離體?”


    關翎難以理解。


    “人死了,魂魄總得離開皮囊,何需多此一舉。”


    她念到一半,想到了答案。


    “他……不是人?”


    氿方的將領極有可能是氿方皇族,那也是神隻。


    別說皇族,叛離氿方前的王氏因與凡人混血,降為王族,本質上仍為神明苗裔。


    與華英國未得玉璽承認的皇族沒有太大差別。


    假如那是神明的金身,哪怕變成那副模樣,隻要首級與魂魄複位,就可以蘇醒過來。


    “他還活著?”


    關翎被自己的念頭嚇到。


    “《山海經》中數次提到‘屍’。人死為屍,不足為奇。為何獨獨有一些‘屍’化為山河一景,與天地同在?因為它們沒有真正的死。”


    隻是踏入“生”、“死”之間,繼續徘徊塵世。


    葉士誠垂下了眼簾。


    飛升入廣寒宮的神女,西王母的不死藥……凡人憧憬的“永生”沒那麽美好。


    無常方是有常,既然如此,怎可能保持形貌不變?


    “永生”隻是換了個稱謂的“永劫”。


    “噉精鬼……也算是其中一種嗎?”


    關翎回憶起那群黑乎乎的怪物。


    “魂飛魄散,即便身軀仍在也是死了。它們盡管在死後可以活動,卻不是生。”


    葉士誠回答到一半又想了想。


    “說那是生與死之間另一種狀態倒也不錯。隻不過與天地自化的產物不同,是為天地異變的結果。為生而生,為死而生,兩者有所不同。”


    “說得玄之又玄。說到底,如何稱呼它們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這裏。”


    葉士誠接過關翎的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它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而《山海經》所記的‘屍’知道,地宮的屍俑也知道。”


    “若地宮真的起火,那具屍偶的主人將如何?”


    關翎無法不想這個問題。


    那是具無知無識的屍體還好,主人尚有神識,豈不是得忍受熊熊烈火灼燒?


    葉士誠安靜了片刻。


    “我……不知答案。”


    關翎有些失落,他跟著說了一句。


    “他自願以身受罰,所要抵償的罪惡一定遠超烈火焚身。何必為他難過?”


    說罷,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有話想說,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嬋月推開門,瞧見水夫人正在床上縫那隻怪模怪樣的人偶。


    恍惚間她看見人影飄過。


    再定睛細瞧,發現是搖晃的床帳。


    “怎麽了?”


    嬋月直愣愣盯著床幔打量,關翎擔心她看到了葉士誠,出聲喚她。


    “姑娘,你剛剛有沒有看到什麽影子?”


    嬋月把茶盤裏的奶皮酥端到床前,抱起雙臂瑟瑟發抖。


    “人說宮城時不時鬧鬼。再不久鬼月快到了,我們是不是該掛上桃木劍?”


    “又是鬧鬼……”


    關翎最早在竹青館醒來時,紅袖就神神叨叨地這麽跟她說。


    紅袖當初怎麽說來著……掛在梁上的白發女鬼?


    葉士誠的一頭白發映入她的腦海。


    ……不會吧……


    哪怕是葉禦醫半夜在宮裏四處縱橫,也不至於叫人錯認成女子。


    他穿女裝可不太合適。


    關翎想著想著,“噗嗤”笑出了聲。


    “姑娘,你怎麽有心思笑?你不覺得屋子裏有點冷嗎?”


    嬋月抱著雙臂搓了幾下。


    “這麽說起來,今天確實比昨日涼了些。”


    這些日子天氣越發熱了,其他宮早用上了冰。


    太後借口水悅秋生完孩子身子虛,一如既往地克扣淩華閣所有用度。


    關翎確實體寒,也沒因天熱感到不適。


    淩華閣進進出出的宮女們成天滿頭大汗的。


    嬋月在屋子裏搜尋一周,沒找到擱過冰的跡象,驚得跑回床邊,抱住水夫人。


    “姑娘,不會真的鬧鬼了吧?”


    小床上的興福公主側頭躺著,看到嬋月慌裏慌張的樣子噘嘴直樂,隨後仰起臉,揮舞了幾下小拳頭,接著一握,拳間現出一道藍光。


    “啊!”


    嬋月嚇得倒退幾步,她沒見過這種動物。


    關翎不止一次看見了。


    藍光裏冒出一條模樣奇怪的小蟲。


    公主沒抓住它時,它應是隱身在小床上空。


    現在叫公主攥住了脖頸,於是在她胖胖的手掌裏使勁掙紮。


    “篁兒是不是能聽懂我們說話?”


    關翎拍了拍嬋月的背,讓她去把公主抱過來。


    嬋月不敢碰公主緊攥的怪物,又拗不過水夫人的意思,隻能戰戰兢兢把她抱到了床上。


    關翎接過了孩子,由公主手裏救出小蟲。


    “姑、姑娘,你別碰那怪物!”


    嬋月驚叫著逃遠。


    關翎笑得直搖頭。


    “你侍奉了太子許多年,怎麽連這也不知道?”


    她摸了摸小蟲的腦袋。


    “這是皇上的龍氣。”


    不似尾濟的紫氣,也不像詔明的黑龍,承元帝的龍身是一尾蒼螭。


    蒼藍色的小龍全身散發出陣陣涼氣。


    淩華閣涼爽許多,全托這條小龍。


    “他不能來,又忍不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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