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月夔帷帽未脫,與詔明走到席間空地上,對麵而立,拱手行禮。


    “縱使靳統領今天想教訓在下,在諸多弱質女流麵前,打得血沫橫飛也不好看。在下以扇代劍。敢問靳統領打算如何?”


    “拳腳即可。”


    “單以拳腳論高低,你我不知要打到什麽時候。這樣吧,你打掉我手中折扇,我打掉你頭頂帷帽,即算決出勝負。”


    “好。”


    “那……”


    四皇子話未出口,一陣疾風撲麵而來。


    他一展烏扇,擋住迎麵而來的一拳,輕翹起唇角。


    “既然說了打掉扇子定勝負,靳兄為何上來打臉?”


    “打暈了你,自然拿不住扇子。”


    “哦?”


    四皇子故作驚訝。


    “此言有理。那打掉了靳兄的頭,帷帽豈不是一樣會落地?”


    話音未落,一撥烏扇,甩開靳星夔揮來的拳頭,不等他站穩,旋即一扇刺向他的左胸。


    “點到為止?”


    關翎見這兩人殺氣騰騰,笑眯眯地看著寧則。


    寧則紅色的雙眸移向皇上。


    “四皇弟與靳統領間,皇後擔心哪位?”


    宏明裝作不經意地問。


    皇上宴間吃了什麽,為什麽今天每句話全沾著醋味?


    分明他自己一會兒一個夫人,跟變戲法兒一樣往她麵前帶活人。


    反過來語氣像她用窗杆子砸了西門大官人一樣。


    “妾身擔心一會兒腦袋腸子流一地,以後喝不下羊雜湯。不如皇上賜妾身一條手巾,妾身蒙一下眼。”


    宏明瞥了她一眼,並未回話。


    四皇子飛起一腳,橫掃靳星夔胸前。


    靳星夔一手擋住他的腿,順勢踢向他握扇的手。


    “中計了!”


    詔明把扇子拋進另一隻手裏,一掌托起他迎麵踢來的腿,向上一扳,迫使他單腿淩空站成一字馬,另一手執扇趁機去挑他頭頂的帽子。


    靳星夔甩開他的腿,向後一仰躲開他的扇子。


    那條支撐身體的腿借翻轉之勢,踢向四皇子的下巴。


    四皇子為了閃避,不得不再與他拉開了距離。


    不愧是習武之人,兩個大男人身體靈巧柔軟。


    哪怕僅以一足支撐地麵,兩人仍能用餘下拳腳戰上半天。


    別說太後,連旁邊觀戰的貴女都激動到不顧形象站起身。


    不過靳氏的武藝,非為人前賣藝而存在。


    那是為了在戰場上迅速取人性命演變出來的殺人技巧。


    這場比武既然不能取對手性命,戰得越久,越對靳星夔不利。


    意識到這點後,他出手逐漸急躁。


    在詔明連續閃避靳星夔的手刀,腳跟尚未站穩時,靳星夔突然加大了步子,衝入他懷裏,直砍他持扇的右腕。


    詔明下意識地避開靳星夔的左手,恰在此時,靳星夔翻轉了左手劈砍的方向,去拿四皇子的左手。


    詔明忽然領悟,他是要反剪自己的左手,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地後翻閃避。


    兩人距離太近,靳星夔勉強躲開他借空翻踢來的腿。


    孰料,四皇子並未等站穩,腳尖輕輕點地,旋即再度翻身向前,朝靳星夔天靈劈下一腿。


    這前後兩次翻躍變化太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禦花園的地麵被砸出一陣沙塵。


    周圍的夫人小姐們發出一陣驚呼。


    “哦呦!”


    太後忍不住喊出了聲。


    待那煙塵散盡,靳星夔毫發無傷地遠遠站在空地另一側。


    四皇子腳下的泥地出現了半腳深的坑。


    “太卜大人殺意太盛。”


    靳星夔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彼此彼此。”


    詔明若無其事對他拱了拱手。


    他那一腳看得關翎眼熟。


    她模模糊糊覺得那一腳她也可以踢出。


    不過不是在這後宮,也不是以這副樣貌……


    腦海裏有一些畫麵急速飛過。


    一條模糊的身影對她伸出手。


    “留下來與我們在一起……”


    “我會來找你。”


    “請夫人自重。”


    “那個人早已悔了。”


    如她長久以來的期待,一大堆聲音湧入她的腦海,可隨便哪段畫麵都與眼前的景象銜接不起來。


    隻是那些聲音的來源,似乎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


    重要到光聽見那些聲音,她的心就顫抖不已。


    “天道崩壞,意味了皇後無論在哪個結局都未抵達彼岸……”


    她看到了青霧裏走出宏明。


    不,那人不是宏明,隻是頂著他的臉罷了。


    虛虛實實,幻象與回憶在她腦海裏交錯成一片。


    她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屬於她,哪些又是他人寫下的故事。


    “……皇後?皇後!”


    關翎意識到有人在搖她。


    回過神來,發現宏明緊握她的肩膀。


    “發生何事?”


    詔明與靳星夔比試到一半時,宏明下意識地瞥了皇後一眼。


    結果發現她麵色慘白,盯著麵前的酒杯,並未在觀看場上驚心動魄的交戰。


    皇後的表情像是陷入了夢魘。


    在鏡園落水時,她也一度神情不太自然。


    宏明急忙叫醒她。


    周圍混亂的聲音與模糊的畫麵再度井然有序,關翎意識到自己清醒過來。


    “妾身無……”


    不等她說清楚,皇上突然抱她站起身。


    “皇後似有不適,朕帶她去聽風軒稍事休息。諸位繼續飲宴不必在意。”


    同樣不等太後與太妃回答,宏明抱著皇後轉身往園子另一邊走去。


    尚在比武的詔明與靳星夔納悶地停下了手。


    開宴以來想法多次變化的那幾位公子,展開了新討論。


    “皇上急不可待的樣子,像是要去做起居郎筆下的事。”


    “陛下畢竟年富力強,端午又容易上火。”


    “陛下與皇後殿下才爭論得麵紅耳赤,為何突然之間有此雅興?”


    “不就是因為麵紅耳赤才有此雅興?”


    幾人麵麵相覷,沉默片刻,突然茅塞頓開,舉杯相敬。


    “還是年兄見多識廣,小弟佩服。”


    “哪裏哪裏,多讀了幾天起居注而已。”


    關翎因一股腦兒湧向腦海的聲音與畫麵頭暈。


    宏明抱她起身,她就乖乖地合上眼,頭靠到皇上肩膀。


    直至他們來到一處陰涼的房間裏。


    耳邊傳來皇上的問話聲。


    “皇後早上吃了什麽?”


    “皇後起得晚,早上沒吃什麽東西。一打扮完就出門了。”


    紅袖畏畏縮縮地回答。


    “……叫禦膳房準備些方便一口食用的點心過來。你們倆退下吧。”


    一陣腳步聲遠去,寧則與紅袖似乎離開了房間。


    關翎微微睜開眼,一抬頭看到宏明凝視著她。


    “有時間弄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氣朕,沒時間吃飯?”


    “妾身不餓。妾身隻是有點困。”


    本來是精神不濟,在他肩膀靠過一會兒以後反而越來越困。


    關翎揉了揉眼睛,打算由皇上膝上下來,沒想他手臂抱得更緊了一些。


    “困成這樣,昨夜是不是又熬夜看話本了?”


    “沒有熬夜,隻是睡得不沉,中途醒了幾次。”


    因為琢磨搭配哪根簪子更像喪服,她興奮地一夜沒睡踏實。


    “肩傷沒痊愈,不知道好好休養嗎?下次睡不踏實,找禦醫開些安神藥。”


    皇上責備的口氣,有點熟悉。


    他有些像誰,又不完全像。


    她幹脆靠回皇上肩膀。


    很快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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