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隻火把、十五個刀手、人數不明的弓手。


    卓不浪出其不意伏殺兩人,馬上又有四人圍過來。歹人武功不弱,卓不浪憑身法頻頻擺脫圍殺,一時也陷入僵持,但他仍小心留意著陸常的戰況。今夜的陣式中,最未可知的便是陸常,但今夜之事又極為秘密,卓不浪一時也想不出更合適的人,隻希望他能堅持五個回合。


    可惜,卓不浪今夜的賭運似乎並不太好,他已感覺不到陸常的氣息。陸常終究沒有撐過五回合,可他倒下時嘴角卻揚起了笑意。五年前,四個師兄弟拚死救他一命,他的餘生便隻剩下一件事——複仇。今夜,他終於手刃一人,即使見不到歹人覆滅的那天,至少他已確信,歹人終會被殺盡,他的仇也定會得報,他可以放心去見九泉之下的父兄和師兄弟,或許這就是他的宿命。


    河頭等人雖看不見四周拚殺的慘烈,心裏仍是慌怕。他們依卓不浪的陣式,六人執木排衛護,兩人繼續下挖,然後輪換。草人擋住了飛箭,卻擋不住衝來的刀手。南麵衝來兩個刀手,砍倒數個草人,躍過木排,揮刀砍向河工……


    河工一個也不能死!


    卓不浪運轉神通“雷擒萬鈞”,銀煋霎時間如磁石般生出巨大吸力,兩個刀手的刀脫了手,另兩個被刀帶亂了身法。卓不浪抓住一瞬之機,“群燕畫柳”刀斬二段、殺倒一人,然後極快地脫出戰陣,掠過草人,隻見兩個刀手一前一後撲向河工,當前一人眼看就要砍中河工……


    這時,一支飛箭從身後襲來!卓不浪若是避開飛箭,也就失去了救下河工的最後時機;若是救河工,不僅飛箭難避,還會讓另一個刀手有機可趁。


    護自己?亦或救河工?


    生死瞬間,卓不浪顧不得太多,身形側轉、銀煋舞動,“雷神之怒”劈閃,在前的刀手悶哼一聲撲倒在地,臉上似有焦煙冒起。卓不浪右腹被飛箭劃破,在後的刀手也趁機旁襲,一刀劈中卓不浪左肩處。


    卓不浪一咬牙,矮身橫移,“群燕畫柳”斬出三段殺,將刀手劈倒。可他根本沒有喘息之機,剛才圍攻他的三個刀手又追了上來。


    北麵的刀箭聲也越來越近,穀靈重傷兩人,被另外三人圍攻,遠處還有弓手盯著她,一旦脫出戰圈,飛箭便如影追身,令她無法全力施展身法,一步步退進草人中。


    草人倒下一片,身後就是河工,穀靈也是退無可退,六個刀手將卓不浪、穀靈、河頭和七個河工圍住。河工已全部停手,六人執木排圍成一圈,將其餘兩人圍在中央。卓不浪眼神攏聚,擋在河工身前,急思對策,護住河工是今夜成敗之關鍵,如何護住河工一個不死?


    南麵的草人間悄然走來一個身背長匣的黑帽男子,看身形極像卓不浪和穀靈逃出義莊時,領頭追殺的那人。聽氣息,那人真元修為略遜卓不浪,他若出手,卓不浪和穀靈絕難保河工周全,是該保全自己和穀靈?還是拚死護住河工?


    今夜的賭局,隻等最後一顆骰子落定!


    ……


    枯榮道長走出祠堂,身後一弟子手捧灰絹帕,絹帕上一枚銀釘。“張明府可還記得刪丹楊村的屍禍?”枯榮道長道:“今夜五柳村的屍禍與旬月前楊村屍禍如出一轍,有人用鎖魂釘在龍柳上布下人屍結界,破了青龍汲水的形局,由此釀成屍禍。”


    “在楊村時,張明府和這位車馬行的鏢人也都在場,貧道將鎖魂釘交與了張明府。此釘乃極陰邪之物,今日這枚鎖魂釘還是交與張明府,望張明府妥為保管。”枯榮道長故意提到楊村和沈恬,蠱惑栽贓之意溢於言表。


    可他的心思早在張矩意料之中,張矩不慌不忙道:“楊村也好、五柳村也罷,祠堂風水布局皆出自道長之手。堪輿者,天地也,上應五天星元、下理地脈山水。風水形局破了多日,道長竟未察覺,難道祠堂風水與天地不應?”


    枯榮道長顯然沒料到張矩會突然發難,遲疑片刻,道:“據貧道推算,人屍結界是旬月前所布,雖有屍氣侵入,但形勢理氣尚在,故天地應微。不過,未能及時察覺風水異象,實乃貧道失察之過。”


    “旬月?”張矩眼神一凜,指著地上的僵屍,高聲道:“今夜的不幸之人,一年前就已失蹤並且屍變,你卻說旬月前才有屍氣侵入?”


    枯榮道長更沒料到的是,今夜的僵屍中竟然有失蹤一年多的五柳村村民,張矩剛才的發難其實是引他入彀。張矩當然不會給他辯解的機會,接著道:“方才江道長查驗,高奎山屍變已一年有餘,很可能是人養。不論是楊村還是五柳村,原本從未有過屍患,枯榮道長指點修造的祠堂,竟然出現僵屍。道長布的到底是風水局,還是……養屍局?”


    張矩一番質問震驚眾人,枯榮道長的仙名,甘州無人不知,質疑枯榮道長養屍實在是匪夷所思,但張矩的質問有理有據,又令人很難不去猜疑。枯榮道長依然鎮定自若,緩緩道:“貧道一心為甘州攘除屍患、消災辟邪,衛道艱……”


    “五柳村……”原本神情木然的高忠義忽然打斷了枯榮道長的話,掙開高成,大聲道:“這裏養活了我高家五代人。突厥人殺來的時候,村裏多少人的父輩寧願戰死在這裏,也不願逃走。這裏流著我們父輩的血,埋著我們父輩的骨。”


    高忠義情緒激憤,轉身麵向眾人道:“可你們有誰聽過,這裏山凶水惡?你們有誰聽過,這裏養屍成患?我高忠義在這裏活了一輩子,從來沒聽過。可自從改易風水、重修祠堂以來,龍首山長出了不過活人的逆林,還有不見凡人的幽冥馬車,今天……今天我竟然親眼看見祠堂裏鑽出了僵屍……”


    高忠義老淚潸然,聲音已經幹啞:“我高忠義隻是個莊戶漢,不懂風水。我隻知道,今天是張明府救了我的命。我隻相信張明府、相信官府會保五柳村安寧。”說到最後,老村正已是幹聲嘶喘。


    高忠義的話顯然是在質疑枯榮道長,令張矩實感意外。自楊村受阻後,張矩深知逆賊羅織的利網已死死網住裏正、村正等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張矩再明白不過,也不再奢望他們的相助。可沒想到,高忠義竟然站在自己這邊,或許今夜喪子深深地刺痛了他。


    張矩當然不會放過此等良機,接過話頭道:“村正所言極是,保百姓安寧乃官府之責。本縣令今夜必徹查此事,給大家一個交代。哪位願隨我到樹洞下查證?”


    高忠義立即叉手道:“草民是五柳村村正,我跟張明府下樹洞。”


    “萬萬不可!”枯榮道長急道:“張明府,眼下屍氣外溢,冒然進入樹洞恐侵染屍毒,後果不堪設想。”


    “百姓飽受屍禍,本縣令又豈能坐視不理。方才我已說過,屍患一日不除,我一日不離五柳村。”張矩說完,大步走向祠堂。江辰、沈恬、衛士和高忠義緊隨其後。枯榮道長等三人跟著走進祠堂,高成等十餘個膽大的村民也跟著進了祠堂。


    高忠義跪在供桌前伏身三拜,張矩和江辰站在其身後頷首禮敬。突然,沈恬察覺江辰氣息忽變,轉頭望向江辰,一時也沒瞧出異樣。這時張矩道了聲“走”,但江辰好像沒聽見一般,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江道長,走吧。”張矩又說了一遍,可江辰依然紋絲不動。沈恬一把抓起江辰手腕,江辰脈搏沉緩、真氣散而不聚、麵色蒼白、眼神空洞,像是突然間抽空了生氣,變成了一副空皮囊。


    張矩心知不妙,不自覺地望向枯榮道長。枯榮道長站在牆根,臉上一半月光、一半黑影,陰詭異常。沈恬將江辰放倒地上,細細查看,並未發現外傷,卻發現地上有個不尋常的細洞。沈恬心念一動,抬起江辰左腳查看鞋底,鞋底上果然有個細洞。難道這就是傷口?到底是誰?用的什麽暗器?


    “張明府,江道長出了什麽事?”高忠義問道。張矩搖搖頭,一旁的枯榮道長冷冷道:“江道長施術封住龍柳,但人屍結界太過陰邪,加之龍柳屍氣又盛,江道長是被結界反噬,以致屍氣侵入,恐怕……再難醒轉。”


    張矩看看天色,已過寅正,再不能拖延,淡然道:“請沈郎照看江道長,我與高村正到樹洞下查證。”沈恬聞言,心裏忽然極為不安……這是元識,預知危險的元識!


    沈恬忽地身形一閃,攔腰抱住張矩斜移一尺,再回過頭看剛才張矩站立處,地上冒出三寸餘長的枝條,搖來晃去,好似活物。沈恬低聲道“上供桌”,右手運勁上托,張矩借力躍上供桌,朝高忠義和衛士喊道:“快上供桌!”


    地上的枝條消失,沈恬心裏再次閃過不安,迅即展開身法,蛇行般疾向枯榮道長衝去。雙腳剛離開,立腳處同時冒出兩根枝條。沈恬迂折疾行,突然擲出一把短柄鉏,飛鉏勢大力沉,枯榮道長不敢硬接,橫移避開,短柄鉏“哐”地砸進了院牆。沈恬如影而至,急攻枯榮道長。一旁神似“弩”的清瘦後生已抽刀在手,直劈沈恬左胸。


    沈恬身形陡轉,順勢避開短刀,右手三指擒住後生右肋。原來沈恬剛才隻是佯攻,他的真正目標是後生。經過染坊夜戰,沈恬推測緋雲閣訓養了一批死士護衛重要人物,欲殺枯榮道長,必先殺此後生。


    沈恬的擒拿手用的是“刺脈”的手法,後生如“弩”一般銅皮鐵骨,單憑指力難以擒住,但指尖貫注的真氣卻令其奇痛無比。沈恬趁機奪過他手中短刀,一刀橫劈其脖頸……擒拿、奪刀、橫劈,一氣嗬成,若是換做旁人,此刻早已倒在沈恬的刀下。可後生渾身上下如銅鐵般,刀鋒砍在脖頸上,隻留下一道印痕。後生渾然不覺,反手一拍背上的木匣,又抽出一對雙刀,雙刀攻守照應,幻化出千刀百影。沈恬頻頻變換身法,小心提防地上的“枝條”,手中短刀如遊龍戲鳳,在雙刀綿密的刀勢中進退有度。


    手臂、胸腹、腿腳……後生連中數刀依舊毫發無傷。沈恬發現,後生的護體功法並非“金鍾罩”一類的真氣修為,而是經外家法門練成,故真氣可破之。沈恬刀勢陡變,獨陽真氣運轉,刀身好似瞬間燃透,一刀砍中後生左臂。這一刀力道不大,但熾烈的真氣由刀入體,後生木然的臉上第一次浮出痛苦的表情。


    一刀、一刀、再一刀,一連三刀,後生退了三步。“火焰刀”泛出的紅光,猶如夜色中的孤檠,照著後生空洞的雙眼和緊閉的雙唇,唇角不住流出鮮血。眼見後生獨力難支,隨枯榮道長同來的熊久禮正欲出手,卻被枯榮道長攔下耳語了幾句,熊久禮隨即躍出院牆而去。


    第五刀!右肋!這一次,後生退了兩步,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就在這一刀劈出的同時,一根樹杖悄無聲息地從背後刺向沈恬,好在沈恬始終留意著枯榮道長的動靜,一刀劈出後,身形也隨之斜移兩尺。


    誰知,沈恬避過了樹杖,卻被樹杖上的枝條纏住了左手。細看之下,那枝條和地上冒出的枝條一模一樣,搖來晃去,好似活物一般,順著手臂一圈圈纏向脖頸。沈恬左手運勁一拽,右手揮刀斬落……枝條竟然斬不斷!


    另一邊,枯榮道長受沈恬拉拽之力,前傾兩步,將樹杖拄地,方才穩住身形。沈恬見樹杖落地,忽又想到什麽,立時騰空而起,腳下果然冒出兩根枝條。


    一擊不中,地上頓時又冒出十數根枝條,皆堅直如刺,瞬間布下了帶刺的陷阱,等著沈恬落下。沈恬心念電閃,身形淩空翻轉,左手扯過枝條,右腳在枝條上一蹬,身形借力彈出,避開了枝刺。


    枝條立即鑽回地下,又在沈恬的落腳處鑽出,再次布下陷阱,纏住沈恬左臂的枝條也爬到了沈恬脖頸。沈恬催動獨陽神功,脖頸肌膚如火燒般炙熱,可枝條竟也不懼火燒,越勒越緊。


    眼看身形下落,沈恬短刀撐地,身形再借力側翻,正要避開枝刺。誰知,纏住脖頸和左臂的枝條卻硬生生將他拉回。


    枝刺就在身下,沈恬已是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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