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她在陛下心裏頭係何等地位,今日已然魂歸九泉。咱們又何必叫她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寧呢。”折淑妃唏噓一聲,甚是憐惜莊靜貴妃的英年早逝。


    “我始終覺得當日的嫿貴妃能夠繼任為貴妃,與陛下的恩寵並無關係。”想了想,權德妃還是說出口,細細瞧著我,解釋道:“倘若她能有清歌你一般的恩寵,再憑借著殷氏父子的功勞,隻怕她早早便會晉為長貴妃。可惜,陛下對她並無過多心意,這才致使她縱使成為貴妃,亦無夫人稱號。直至今日,殷氏父子立下汗馬功勞,這才有幸與你旗鼓相當——你當日晉為長貴妃,可並無父兄這般支持。”末尾一句聽來甚是意味深長。


    “若我族中有人在前線奮勇殺敵,抑或身為文官於前朝輔佐陛下,隻怕我這一路絕不會走得這般艱難。今日,我可謂立於巔峰之地而高處不勝寒。禦殿之內,眾人皆視我位高權重。殊不知,來日我一旦跌落,且無論前朝抑或前線皆無人為我求情,隻怕我今日何等風光,來日便會何等破落——甚至於連今日得婺藕亦不如。”


    “當日若非為了家國祈福祝禱,隻怕你不會出宮二載。”折淑妃念及往事,不由得感歎道:“若非彼時我被測出身懷六甲,隻怕我與你會是一樣的下場。”神態上多了幾分後怕。


    “如此說來,這倒是你的福分了。”我笑容可掬,繼而慶幸道:“若非瑤華宮二載祈福的年華,隻怕我永無登臨貴妃之位的機會,遑論長貴妃了。”


    “幸而你出宮祈福之後,國泰民安。不然的話,隻怕前朝那些大臣會說你身染不祥,理當以死告慰天下。”折淑妃念及往事,嘴角一抹寒涼無比的諷刺。


    “論及禍國殃民,曆朝曆代,無人不將災厄的源頭歸咎到咱們女人頭上。”權德妃吐出一口氣,散不盡愁緒,眉眼間盡是憂思,“咱們哪裏有這般高明的手段——能夠坐上九五至尊寶座的,從來隻有男人。孰能擔保這當皇帝的還會暗中聽憑咱們女人的吩咐?凡事良辰美景,皆係男人的功勞;但凡天災人禍,必是咱們女人的緣故。”眼色沉重仿佛九天之上的堅硬頑石,不可感化一分一毫。


    沉默了許久,我方道出一句,語氣沉重道:“但願太子來日登基,能夠效仿今日陛下這般勤政愛民。”


    任由沉默再次主宰了安仁殿半刻,權德妃微微一笑,如冬日暖陽一般融化寒冰,帶來破顏的明媚春光,岔開話題,打破了僵局,對我說道:“湘貴妃的來曆與恩寵,如此傳奇的一生,隻怕唯有清歌你能與之相提並論了。”


    聽此一言,失笑起來,“我如何能與姐姐你相比。”我伸手指了指裏頭正在看護著眾兄弟姐妹一同玩耍的嘉和帝姬,對權德妃道:“嘉慎公主已然誕下了陛下的第一個外孫。過不了多久,自會有一個繈褓嬰兒長大成人,親親熱熱地喊你一聲外祖母。我如何能與姐姐你相提並論。”說著,看了看一旁的折淑妃。


    折淑妃亦笑道:“我也正盼著來日為鳳羽和為善尋摸一個好親事。”看向內殿裏頭的眼神分外溫暖柔和。


    “咱們皆是有過生育的女子,自然懂得‘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的意思。說到底,若非為了兩個女兒,隻怕我在這禦殿之內,毫無歡樂可言。”說著,權德妃沉默起來,麵色夾帶上幾分夏夜雷雨前的沉悶靜謐。


    “陛下的恩寵素來毫無根由。今日你得寵,明日她承恩。”念及此事,我悶悶道:“自古伴君如伴虎,這話倒是一點兒都沒錯。”


    “說來我至今耿耿於懷:當日我小產之後,如何不祥之詞會落到你的頭上?清歌你到底係做了何事,竟叫陛下一時之間將你禁足?此舉毫無來由,我至今思索無果。”權德妃聽聞‘毫無根由’四字,頓時念及當日我莫名受冷落,娓娓道:“自我有孕三月而不幸小產之後,隨即荷華傳來消息,說清歌你身染不祥之氣,衝撞了我與陸氏,才致使我倆雙雙小產。為著禦殿之內諸妃紛紛勸諫,陛下才將你禁足。”細細回味著當年的事,權德妃說的那些事叫我曆曆在目。


    “當日之事固然有人以訛傳訛。隻怕裏頭最根本的還是我恩寵太過之故。”思緒一轉,我嘴角淡淡一笑,滿臉無謂道:“陛下或許為了平息禦殿之內諸妃之憤,這才將我禁足。”頓了頓,猶豫起來。眼見她倆麵色疑惑不解,吐出一口氣,萬般慶幸道:“說到底:恩寵太過,招人嫉恨;恩寵太淡,叫人欺辱。能夠像德妃姐姐你這般恰到好處,到底可遇而不可求。”


    “如此說來,我這般恩寵亦恰到好處了。”折淑妃聽完,笑起來,十分滿足,“如今,我隻盼著可以安安穩穩地做我的淑妃娘娘,來日為我的孩子尋摸一門好親事,便心滿意足了。”


    類似的話我曾聽嫋舞說過。今時今日,原來有這般心境之人,竟多了個折淑妃,可見世事無絕對。


    念及嫋舞,我心下不由得擔憂起來。然則最終將這份擔憂藏在了心底——隻要我一日身居長貴妃之位,自然無人能打破嫋舞沉浸佛法的安寧日子。


    這般想著,權德妃取了一塊鬆子棗泥麻餅入口,細細咀嚼了才下咽,讚歎道:“安仁殿小廚房新來的庖丁手藝果然不錯。”說著,示意我倆嚐一嚐。


    我詫異問道:“怎麽,德妃姐姐。難不成素日服侍你的庖丁烹飪手藝不高?”


    權德妃搖了搖頭,耐心解釋道:“他們素日的手藝固然高明,到底不曾專心一門。如今,來了個專門烹飪糕點的,自然顯得相形見絀了。”


    折淑妃嚐過一口之後,也點點頭,讚同道:“我宮裏的小廚房庖丁隻怕手藝也沒你這個好。”


    “如此說來,姐姐可要好生獎勵這位庖丁了。”我打趣道,放下了手中的鬆子棗泥麻餅。


    “怎麽,你不喜歡他最拿手的鬆子棗泥麻餅?”權德妃見我不再進食,不由地問道。


    我搖了搖頭,解釋道:“我素來愛食蜜餞。糕點之類乃當日婺藕所擅長。”


    言止於此,她們到底聽懂了,不再多言。


    權德妃吩咐蓮華入內,將安仁殿新醃漬的蜜餞送一些過來,“如此,也好叫清歌你嚐嚐蓮華醃漬蜜餞的手藝。”


    我含笑接受。


    折淑妃打趣道:“清歌宮裏頭蜜棠的手藝已然算得上是翹楚。如今,若再多了個善於醃漬蜜餞的蓮華,隻怕二位姐姐來日福澤不小。”


    “蜜棠的手藝自然算得上禦殿之內數一數二。然則還不是清歌一點點磨練出來的?若非清歌口味如此出眾,隻怕蜜棠在未央殿身邊服侍多年,技藝終究無法長進。我這邊蓮華的手藝還是她們私底下切磋出來的。若非有蜜棠每日指點,隻怕蓮華的手藝難以增進。”權德妃謙虛道。


    “哦?”我微微吃驚,問道:“我竟不知原來蓮華與蜜棠私底下還有往來。”


    “若非我一時瞥見,隻怕連我也不知原來她們係同一日入宮的同鄉。”權德妃解釋道。


    折淑妃探近了頭,甚是好奇道:“原來她們還是同鄉啊。不知她們出生自何處?”


    “蘇州。”權德妃言簡意賅道。


    “既然出生自蜜餞之鄉,那她們自然有醃漬蜜餞的高超手藝了。”我點點頭,了然於心道。


    “蘇州女子素來擅長醃漬蜜餞。禦殿之內,但凡有點醃漬手藝的內禦,皆係出身蘇州。”折淑妃仿佛回憶起了往事,眼神中夾帶著一分哀傷,“當日,我尚為內禦之時,有一介年長的內禦——她便是出身蘇州。論及醃漬蜜餞的手藝,無人知曉。然則那一日,我偷偷窺見了她私底下藏起來的蜜餞,暗地裏偷取了一塊,嚐了一口,即刻為之折服。”說著,收回追憶的神情,轉向我,鄭重道:“隻怕連你身邊的蜜棠亦不及她半分。”


    我甚是詫異,探近了頭問道:“當真?”


    折淑妃點點頭,正經道:“彼時我亦驚訝萬分,如此手藝,卻不顯山露水,無人知曉——此舉實在叫我費解。”


    “她係何人?你可曾親口問過她為何如此?”權德妃聽得久了,隨即問道。


    “我曾問過。一開始,她不曾與我多言。後來,隨著時日的變化,我與她之間的交情好了幾分。那一日,我捏準了時機,鄭重其事地仔細問道,她才告知我一二分:在禦殿內做事,無需過分出挑,中規中矩即可。一旦格外出眾,成為眾矢之的,隻怕來日的路途難走了。”


    折淑妃言止於此,我隨即點頭,喟然一歎道:“如此人物倒將禦殿之內的為人處世之道看得透徹明白,可見係身處禦殿多年才學到的處世之道。”


    “她與我同一歲入宮。”折淑妃轉向我,愣愣反駁道,詫異我如此念頭。


    我隨即有幾分吃驚,問道:“如此說來,她倒聰慧過人,天賦異稟。隻不知她現在於何處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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