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鶯月端著一盤蜜棠新醃漬的話梅蜜餞,酸甜開胃,掀簾入內。


    “這——”此話可將倚華問倒了,她磨磨蹭蹭,隻躊躇不已,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我自顧自地念著禦殿之內如今的格局,“皇後之下,正一品兩位長貴妃中隻我一人;從一品帝妃中唯有折淑妃、權德妃二人;正二品妃位唯溫妃、慧妃、婺藕三人;從二品三貴嬪中唯嫋舞、禮貴嬪二人;餘者平平。凶手不外乎如此而已。其它的既無才智,亦無權勢,更無膽識,資曆亦不必提。”細細琢磨著這些人之中,哪些人四者具備,竟敢謀害莊靜貴妃、誣陷皇後。


    鶯月放下手裏托著的蜜餞後,侍立在側,眼見我倆沉吟思忖,不由得開口道:“娘娘,若論及何人有嫌疑,咱們不若仔細想想莊靜貴妃一死、皇後被廢之後,何人有最大的益處,豈不省事多了?世上的人,從來隻為著自己的利益方做出種種行跡來。這類人,奴婢自幼見得多了。在民間,縱然係親生父母,得知自己得了一個女兒,便會即可溺死,免得來日白白陪出許多嫁妝。更有甚者,稱其為賠錢貨,其冷漠無情可見一斑。您試想想,若此事對於真凶毫無益處,他為何要如此?來日咱們尋得蛛絲馬跡,摸索到他的身上,豈非白白受人把柄?”


    鶯月的話固然有幾分道理,然則我何嚐思慮不到此處,苦笑起來,“依你看來,禦殿今時今日的格局,何人最有益處?”


    “皇後一旦被廢,隻剩下娘娘您最有可能問鼎中宮;而莊靜貴妃一死,折淑妃與權德妃的地位最凸顯。餘者,似乎得不到任何好處。”思緒經過如此一整理,鶯月不由得驚駭起來,直勾勾地瞧著我。


    “可見此人係盯住了我。”我嘴角泛濫開一抹苦澀的笑意,“折淑妃與權德妃固然膝下有子,且權德妃如此備受皇帝禮遇,二人頗得皇帝恩寵,自昭敬敏長貴妃、昭惇怡長貴妃仙逝之後,她們的地位恩寵終究不及我。原本,莊靜貴妃繼任長貴妃之位後,皇後之下,禦殿之內,便是我倆的天下。如今,莊靜貴妃一死,嫌疑自然落到了我的頭上。你亦有所耳聞,無數宮人暗中懷疑並散播謠言:當日害死莊靜貴妃之人,係我。”


    鶯月點點頭,開口道:“奴婢聽淩合說起,他探尋了多日,終究找不出源頭。”


    “固然秋紫嫌疑最大,且與朱襄一同招認,到底架不住禦殿之內皇後品德高貴,叫人難以置信。然則三人亦可成虎。今日係她們二人將此最終歸咎於皇後。來日,伴隨著謠言的添油加醋、以訛傳訛,隻怕皇後的名聲經不住如此折騰。屆時,借莊靜貴妃之死拉下皇後,再將禦殿之內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隻怕我百口莫辯,隻得硬生生擔下罪名。屆時,又會如何?”我不由得歎出一口氣,伴隨著思緒的牽引,心頭的感受不禁如同九天寒冰,再灼熱的日光亦不能將其融化。


    倚華沉默良久,隨即開口道:“娘娘說的極是。今日之事,看似最得意之人係娘娘。然則往細裏說,來日皇後一旦有個好歹,而娘娘平步青雲,隻怕禦殿之內,人人皆會懷疑莊靜貴妃之死與皇後的下台皆係娘娘所為。待到陛下亦起了疑心,隻怕娘娘恩寵不再,真凶自然漁翁得利。”


    倚華冷靜的一番話,可謂醍醐灌頂,“倚華,你說的是。”我一下子豁然開朗,直站起身來,口中喃喃自語道:“如此一來,咱們無需考慮其他,隻需要好生考慮在我失寵之後,何人獲益最大,便可推測出孰人係謀劃這一切的真凶。”


    鶯月麵色為難起來,費勁思索著,一字一句道:“論及莊靜貴妃之死與皇後的下台並娘娘的失寵,最受益的不過折淑妃、權德妃、巽妃、慧妃四人而已。溫妃與妍貴嬪、禮貴嬪膝下皆無子嗣,她們三人從未得過陛下盛寵。隻怕娘娘失寵之後,於她們並無好處。”說著,不禁躊躇起來,細細盯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折淑妃、權德妃、巽妃、慧妃四人素來與娘娘交好,一旦牽扯出其中一人或多人係幕後真凶,娘娘,不知您會如何抉擇?”


    倚華覷著我的臉色,應和著鶯月的話,“溫妃與妍貴嬪、禮貴嬪固然位居高位,終究為著資曆的緣故,實則她們三人早已不受陛下待見。而折淑妃、權德妃、巽妃、慧妃皆膝下有子,除去權德妃誕有二位帝姬,餘者皆有一位皇嗣養在膝下。恭禮殿下雖非慧妃親生,到底係皇子,生母係懿恭淑妃,出自錢氏一族,血脈正統。巽妃與折淑妃各誕育一位皇子,恭修殿下早已入主睿成宮,身居東宮之主的尊位。隻怕巽妃較任何人皆期盼禦殿之內安然無恙。唯有如此,方可保全太子殿下來日登基的希望。若此事係巽妃所為,隻怕過分無事生非了。”


    “如此一來,若論及折淑妃為了恭順來日的太子之位而一朝行差踏錯,或許有幾分可能。”聽了倚華的揣摩,我的眼色登時暗了幾分,似乎夾雜著冬日黃昏時分、夾雜著幾朵雪花的陰暗北風,叫人看來不寒而栗。


    “如此一來,豈非慧妃娘娘亦有嫌疑?”鶯月忽地想起一事,‘哎呀’一聲道。


    我搖搖頭,解答了她的疑惑,“慧妃不過養母,於禦殿之內並無恩寵,論及前朝家族勢力,亦早已破敗,顯而易見絕無登臨太後之位。她能夠順利撫育恭禮,不過係皇帝看中了她的慈母品格。若她當真有如此心思,皇帝當日自然早早考慮到。”


    “如此一來,折淑妃的嫌疑倒是大了許多。”倚華聽罷,低眉歎氣道:“當日,咱們與她陪著一同往景祺閣探視蘭妃,那時係何等默契,孰料最後竟然兵戈相向,當真世事難料啊。”


    我心裏頭有一分疑惑,“倚華,以你所見,折淑妃當真係如此人物?若她當真如此狼子野心,為何從不顯山露水?乃至於陛下立了恭修為太子之後,她亦不曾對婺藕母子下手。如何等到今日才——”心裏頭的疑惑令我難以掩飾對折淑妃的袒護。


    倚華深深看著我的雙眸,對我道:“娘娘,禦殿之內許多事宜絕非咱們看到的那般真實。有些人,人前人後皆係兩張麵龐。縱使巽妃,隻怕恭修殿下被立為太子多年,眼下與娘娘一體之心終究有了幾分私意。娘娘切勿過分相信巽妃。”末尾一句聽來如此意味深長,卻也叫我膽戰心驚。


    “倚華,你的意思是——”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倚華平和了一下麵容,語氣輕淡道:“奴婢不過隨口一句,並無其它意思,娘娘切勿當真。然則,禦殿之內,終究還是‘明哲保身’來得要緊。”


    “明哲保身”四字再次出現在我的耳畔,當真是陰魂不散。


    當日,雲容親自趁夜前來拜訪,親口告知我來日定可居昭儀乃至長貴妃位,更甚者,摘得鳳冠。如今看來,除卻鳳座,其餘的皆一一應驗了。


    是了!


    我忽地想起當日雲容所言:來日,淑女若需奴婢相助,隻管言明,奴婢定會傾力扶持。


    今時今日,可算是等到了機會。我眼下已然束手無策,隻怕身處禦殿多年而將世事看透的雲容尚且能幫得上忙。


    我趕忙對倚華吩咐道:“倚華,你且吩咐本宮多年來一直關注的一位名叫雲容的教引嬤嬤,吩咐她今夜子時前來長樂宮請安。”語氣鄭重其事,叫人不容小覷。


    倚華固然詫異,終究無聲地行禮退下。


    鶯月不知當夜我倆所言,一時費心思索,這才想起‘雲容’係何人,不覺出聲問道:“娘娘今日怎的想起那位教引嬤嬤了?難不成,她與此案有關?”


    我淡淡一笑,解釋道:“並非有關。而是當下她或許能助我一臂之力。”


    鶯月點點頭,滿臉了然,“雲容身處禦殿多年,自然係人精。若非如此,隻怕——”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響,我趕忙示意鶯月出去查看。


    不一會兒,鶯月回來了,一臉平淡地回稟道:“回稟娘娘,不過霜序在外頭砸碎了裝有安胎藥的瓷碗。”


    我聽罷,不再言語,靜候倚華佳音。


    趁著夜黑風高之際,我終於等來了雲容年老的身影:多年不見,她的麵容已然不再那麽年輕,鬆垮的肌膚愈加顯出她的老邁,歲月的風霜將她麵龐的棱角琢磨去了棱角,唯獨那雙眼睛,依舊透露著時光積累下的聰慧狡黠與曆經世事的坦然釋懷。


    我心下不禁唏噓一番,上前攔住了雲容意欲行禮的舉止,親切地將她拉到桌麵,坐下,開口便是一句,“雲容姑姑,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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