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脂糕,軟脂糕,樁樁件件的根源都在這三個字上。我直覺頭痛欲裂,作嘔的滋味愈加強烈,仿佛要將心肝腸胃盡數嘔吐出去。


    倚華與鶯月關切地看著我,一左一右拍著我的後背,心疼道:“娘娘,要不還是請俞禦醫來號一號脈吧。奴婢瞧著,實在心疼得不得了。”


    待我緩過氣來,終於點點頭,吩咐鶯月道:“你且去請來。”


    俞禦醫一來,微一號脈,隨即恭賀道:“啟稟娘娘,此乃喜脈。”


    鶯月與一旁的梁琦不期如此,頓時眉開眼笑,連連行禮恭賀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再得皇嗣。”


    倚華與淩合聽見了,卻是麵色微微擔憂。


    我沉吟片刻,揮了揮手,隨即示意俞禦醫下去將此事告知皇帝,並安排妥當安胎一事。


    我前幾日隱隱有了感覺,卻捉摸不定到底係何事。今日俞禦醫所言,可算是確證了我的猜測。然則,這孩子來得實在不是時候。眼下正值命案群發之時,此刻深感有孕,隻怕會叫皇帝一時疼惜,去了我的查案之權。若果真如此,一樁樁命案的結局最終會如何?隻怕無人得知。秋紫與朱襄素來忠心耿耿,今朝卻不得不咬舌自盡。那麽皇後呢?她的來日又當如何?當日,若非我一葉障目,隻怕她絕不會身陷囹圄,入安和院。此番,我必得還她一個清白才是。如若不然,這幾年的情分當真白費了。


    皇帝的龍輦來得快速,俞禦醫不過稍稍離去,龍輦隨即到了長樂宮儀門前。我趕忙領著倚華、鶯月前去迎接。


    皇帝麵色歡喜,笑著將我拉入寢殿,示意宮人離去,隨即將我抱在懷中,不發一語。然則聽著他時不時吸一吸鼻子的聲音,我卻能感受出他內心的波瀾起伏,想象出他此刻內心何等激動。


    寢殿內靜悄悄的,他哽咽的聲音愈加清晰可見,夾雜著鼻音的話語一句句傳入我的耳中,“玉娘、莊靜貴妃方離世,你便有了身孕,當真係大事一樁,叫朕開心。娥皇,你的身孕來得可真是時候。”深情脈脈地看著我,皇帝的眼中仿佛流露出一種水潤的波動。


    我微微一笑,安綿地保住了他,將耳朵貼在他的胸口處,聽著從他的胸腔中傳出的一陣陣‘咚咚咚’的心跳,感受著他的喜悅,美滿流淚,“妾妃亦不知曉這孩子會來得這般準。若是昭惇怡長貴妃與莊靜貴妃在天有靈,隻怕定會托生成妾妃腹中的孩子,重新降生陪伴陛下左右。”


    抬起頭來,隻見皇帝麵容愈加喜悅,拉我入座,對我說道:“若是玉娘在天有靈,定會托生在你的肚子裏。隻可惜,她如此命薄。”說著,眼圈兒隨即微微紅了起來。


    “陛下待昭惇怡長貴妃如此深情,想來昭惇怡長貴妃在天之靈亦心滿意足了。隻要咱們心裏頭有昭惇怡長貴妃一席之地,她便時刻陪伴在咱們身邊,從無離去之時。”我溫柔地安撫著皇帝的心思。


    皇帝麵容微笑,安靜地將我抱在懷中,感受著這一刻難得的平靜。


    “說來另有一事,妾妃意欲懇請陛下。”不一會兒,我看似為難地求情道。


    “何事?”聽得我語調為難,皇帝疑惑起來,問道。


    “正係昭惇怡長貴妃之死、莊靜貴妃之死、皇後中毒三樁案子。”我猶猶豫豫地說道。


    “這三樁案子——”皇帝尚未言畢,隨即恍然大悟道:“你如今有了身孕,自然不能過分勞神了。朕——”


    我急忙打斷,“陛下,並非如此。”


    皇帝疑惑不解地看著我。


    我堅定不移地繼續道:“妾妃與昭惇怡長貴妃固然情分不深,到底與莊靜貴妃、皇後娘娘相處多年,交誼甚廣。如今,皇後娘娘身處牢獄之中,不得解脫;莊靜貴妃更是魂歸西天。妾妃若不將案情查得水落石出,隻怕一輩子不得心安。”麵色凝肅而鄭重其事,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情懷。


    皇帝聽了之後,低頭深深思量一番,方答允我道:“既如此,你且安心查案。朕會叫永巷令、刑部尚書一力輔佐你。但你萬勿過分勞神,損及咱們的孩子?再者,縱然係第二胎,到底一路走來艱難了些,朕會吩咐太醫院依著你的體質,每日送來安胎藥,你切記必得盡數服用。”


    我鬆然微笑起來,答允道:“好。”


    我再度有孕的消息傳出去之後,無數嬪禦心頭嫉恨之餘,礙於皇帝口諭:不得婉長貴妃召見,不得入長樂宮。故而除了折淑妃、權德妃、慧妃、婺藕四人,無人踏足未央殿。


    然則,她們亦體諒人:聽聞我身懷六甲之餘尚且分神查案,企圖還昭惇怡長貴妃、莊靜貴妃、皇後一個公道,隨即動用一宮主位的權力,吩咐人全力徹查此案,時不時吩咐人送來一兩則消息。誠然,消息不多,且看似無關緊要,但是在我一番推敲之下,可見大多係有關聯。


    譬如當日看到秋紫暗中往鳳華殿贈送軟脂糕的小內禦,在紡霜一人獨處的時候,不止一次看到秋紫出來找她。而據我所知,秋紫身為長禦,於內禦之中,地位至尊,若非皇後親口吩咐,隻怕她不會隨意離開徽音殿,現身它地——除非她與紡霜另有交情。再者,固然她與紡霜另有交情,如何對昭惇怡長貴妃身孕一事頗為關注?皇後絕非心腸歹毒而容不下皇嗣之人,她若意欲毒害皇嗣,隻怕恭順等絕無降臨世間之時。隻怕秋紫此舉係自作主張了。若此事係她自作主張,那麽與她異口同聲並一同咬舌自盡的朱襄又為了何故?禦殿之內,朱襄素來以忠心耿耿聞名。無論服侍定誠淑妃抑或皇後,皆無不妥之處。隻怕朱襄一旦決心效忠皇後,自然不會做對皇後不利之事。如此說來,若朱襄與秋紫當日係遵從出自真正主子之令而如此作為,隻怕此事便行得通了!


    我愈想愈驚駭:秋紫與朱襄能夠近身服侍皇後,何等體麵,何等安逸,如何還會充當她人細作?若此事當真,可見此人機智聰敏,非同尋常,手段雷厲風行無人能及。唯有如此,方可叫秋紫等人聽從號令,暗害皇後。


    如今,既然想出了這一點,自然要吩咐永巷令與刑部尚書好生查訪秋紫、朱襄當日與何人接觸。她們雖身死,到底有幾分線索在——定有人瞧見她們與幕後真凶見麵的時候。


    如此,等了兩天,我方得到消息:秋紫與朱襄自從被皇後擇中、服侍在側之後,隨即每日矜矜業業,對於皇後身邊的任何事宜皆盡心竭力,毫無破綻。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仿佛她們二人在服侍皇後之前,便已相識。故而二人之間的合作親密無間。依著徽音殿其她宮人看來,她們二人之間仿佛有幾縷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算不上奸情,但也較旁人親密許多。曾有好事者暗中以言語試探,隻依稀摸索出她們一個擔任安和院的主管事多年,另一個在定誠淑妃身邊服侍多年,雖當差期間並無來往,到底於年幼之時便已相識,有幾分舊情在。


    聽畢,我默默思量著:如此說來,秋紫與朱襄可謂舊相識了。若說他們自從被皇後選中之後,二人之間並無來往,隻怕言過其實。若論及她們二人合力想出此等計劃來謀害莊靜貴妃,借機誣陷皇後,固然可疑,到底叫人難以置信。俗語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襄如此人物,與他交好的秋紫隻怕亦如此品格。如此一來,她們二人並無過多嫌疑誣陷皇後。再者,此事於她倆並無好處,他們何必鋌而走險?二人雙雙咬舌自盡,豈非便宜了真凶。


    覷著我的眼色,倚華借著我端盞飲啜牛乳燕窩的空當,說道:“娘娘,如此看來,隻怕她們二人之間有幾分舊情在。如此說來,奴婢隻怕她們二人咬舌自盡一事,乃不約而同。”


    我放下茶盞,舒心地緩了一口氣,對她笑道:“我亦如此思量。隻怕正是為了維護彼此,她們方不約而同地咬舌自盡。然則,他們在咬舌自盡之前說的那些話,始終叫人捉摸不透。”深深蹙眉一番,我瞧著倚華,希望她的才智能夠助我一臂之力。


    倚華深深思索一番,回稟道:“依奴婢素日所見,她們二人待皇後忠心耿耿,天地可鑒,日月可證。若此話出自真心,隻怕其中嫌疑過多。若論及被人要挾,隻怕此話顯得有幾分道理。”


    聽聞‘要挾’二字,我眼皮一跳,不由得喟然一歎,點點頭道:“你所言不假。且不論秋紫,朱襄的為人數十年來咱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若她們受人要挾方點明此乃皇後之令,隻怕今日誣陷之語講得通了。然則你且仔細琢磨,禦殿之內,何人能夠要挾她們且能夠從中得益?”盯住了倚華的雙眼,期盼著她能夠啟發我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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