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和睦慈愛自然是眾人親眼目睹的。然則,到底在你這份恩寵麵前,會否變味,那便不得而知了。依照清歌你當下的恩寵,來日若當真誕下一位皇子,隻怕會叫皇後愈加不安。你尚且未誕下皇子,陛下便已然有冊封你為婉長貴妃的打算。可以想見,來日,你定會成為大楚第一位有封號的長貴妃——勢頭遠勝當年的長貴妃卜氏。”婺藕一語中的。


    斂敏顯見了然於心,語氣淡淡道:“來日,若陛下意欲行廢後一事,立你為後,隻怕未為不可。”


    我手中的茶盞蓋‘叮咚’一聲落下,裏頭的茶湯險些濺出來,忙問道:“陛下總不能隻為了立我為後便行廢後之舉吧?”


    “如何不能?禦殿之內,隻要陛下願意,如何找不出皇後的差錯?隻是依照如今這形勢看來,兒女雙全的折淑妃尚居你下首,遑論來日的皇後了。隻怕皇後一想到這個,便會憂心不已。黃氏一族的尊榮,可全寄托在鳳座之上。”婺藕眉宇間浮上幾縷愁雲,“若當真如此思量,隻怕皇後對你······來日定會行動艱難。”


    我亦曾思量,折嫋拂、素歡如、夕澤、我四人容貌皆與前朝的湘貴妃頗為相似。然則,若論及最為相似之人,當數夕澤。若皇帝意欲立新後,可不得扶持夕澤上位麽?如何輪到我了?固然我早早侍寢,資曆深厚,如炾王所言,到底不過神似七分,如何能與夕澤相比?


    待到我腹中的身孕有三個月時,皇帝特地舉辦了一場芙蓉宴,慶賀我二次懷胎。


    夜幕垂下,暗沉沉如同一塊幕布,遮住了天際,皓月當空,撒下滿地的月華如水,如同一圈圈漣漪泛起了紋路。晶瑩剔透的水晶殿內,人聲鼎沸,禦殿諸妃皆來齊,眾賓酬客,推杯舉盞,舉目望去,皆是珠釵簪環,麗人淑媛,甚為熱鬧歡喜。


    笙歌曼舞之中,絲竹管弦之內,舞姬的舞姿極盡嫵媚之姿、妖嬈之態。


    “今日這舞,不知係妾妃看多了,還是怎麽的,總覺得不如那年柔貴嬪於琉璃宮外的月舞。”婺藕恍若無知一般,來了這麽一句,不再多看舞姬的舞姿。


    “如兒的月舞自然美妙。遑論你,就連朕亦思念得緊。隻可惜,如兒如今身子虛弱,再不能舞了。如若不然,朕定與諸妃一同觀賞。”宴席之上,皇帝遠遠注視著柔貴嬪溫和圓滿的麵容,甚是深情。


    柔貴嬪報之微微一笑,眼底一抹失落。


    “當日柔貴嬪作‘霓裳羽衣舞’之時,妾妃在旁瞧著,可當真驚為天人。”慧妃見狀,出聲道。


    當日,東項四女入宮,宴席之上,柔貴嬪編排的《霓裳羽衣舞曲》場麵宏大、輕歌清舞、華麗典雅、聲曲漫調、歌曲精妙,不光令東項使者歎為觀止,亦叫禦殿諸妃念念不忘。可惜的是,柔貴嬪自此之後身虛體弱,舉止甚為艱難,不如往日靈活多變,故而一直不曾再舞一次。


    “慧姐姐的記性可真好。”我在皇帝身旁笑語連珠,“當日東項四女入宮,齊齊位列正五品嬪,可謂榮耀錦簇。如今,平庶人遠在樂善堂,隻餘下寧貴姬、安貴姬、伊澤良人而已,可謂四方平定轉為三足鼎立,顯見咱們大楚於東項國之間,關係緊密而親切。”依依看向皇帝,語中飽含敬意。


    諸妃齊齊出列,行禮恭賀道:“妾妃祝陛下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娥皇這番話倒說對了朕的心事。多年來,東項與大楚之間,關係可謂若有似無。如今,她們三人位處禦殿之內,顯見東項與大楚不分彼此。”皇帝轉頭,對我深情一笑。


    “鄰倩夫人乃陛下心中至寶,自然說得準陛下的心事。”慧妃在旁笑道:“妾妃等意欲摸索陛下的心思亦無良機,如何能與鄰倩夫人相提並論?縱然將鄰倩夫人比作陛下的解語花,亦無不可。”


    一句話,叫人甚為悅耳,皇帝微笑不語,徑直啜飲美酒。


    寧貴姬在旁嬌語道:“妾妃身處東項之時,已然聽聞陛下何等意氣風發。如今,親眼見著陛下,隻覺東項國內流傳的話語,不及妾妃親眼見到的一半多。”笑容甚是甜美。


    藤原良人、伊澤良人亦隨同附和,甚是乖順。


    瑛妃在旁笑道:“鄰倩夫人的福氣豈是隨便一人可輕易獲得的?”頓了頓,繼續說道:“娘娘的福氣,哪怕柔貴嬪、夕昭儀亦不能及。縱使折淑妃,亦有了一對兒女,這才站穩淑妃之位。如今,鄰倩夫人不過誕下一女,便身居帝妃之首,顯見恩寵甚大,非常人可與之相比。”


    我心下一歎:瑛妃一語中的,顯見對湘貴妃之事了若指掌,看得出吾等四人之間的聯係。然則,她到底不會將自己所知的真相告知於我。


    姝妃眼見氛圍不對,在旁岔開話題,問道:“聽聞筵席之前,陛下曾賞賜貴妃一隻鴛鴦枕。不知可有此事?”


    “正是。”說著,眼見諸妃麵露好奇之色,我吩咐倚華將鴛鴦枕取出。


    一見之下,隻見枕長方形,枕麵微凹,正麵開光內刻兩鴛鴦,四角襯以四對小鴛鴦,黃彩以藍為地,枕麵四邊飾以藍色斑點,枕身四周以黃彩為地,飾以白色斑點。鴛鴦紋自隋唐以來便在瓷繪中大量出現,此枕為唐代隨葬用之明器。造型精巧,紋飾結構協調,色彩班駁,特別是點綴於枕麵四周的藍彩,襯托得器物主次分明,華美之極。


    諸妃嘖嘖稱奇。


    柔貴嬪湊近了頭,驚歎之下,直呼道:“此物以一整塊上等的羊脂美玉雕琢而成,通體圓潤,散發異香,且雕琢鴛鴦的手藝分外精湛,可見用料之精粹、工匠用心之苦。”


    寧貴姬、朱麗人等亦誇讚道:“到底鄰倩夫人的福氣,絕非尋常人可比。來日,待鄰倩夫人誕下皇子,隻怕這福氣來得更深。”


    瑜嬪、玫嬪則豔羨道:“陛下待鄰倩夫人之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證,當真叫妾妃羨慕不已。”


    皇帝嘴角的笑意愈加深刻了。


    “妾妃得陛下如此寵愛,定盡心竭力為陛下誕下皇子,以表誠心。”我行叩拜大禮,朗聲肅穆道。


    皇帝趕緊扶我起身,關切說道:“到底秋日,露氣濕重,你可別傷了膝蓋。”


    諸妃重新落座,眼睜睜看著皇帝扶我入席,甚是羨慕、嫉恨。


    夕昭儀微微一笑,對皇帝敬酒道:“妾妃祝願陛下與鄰倩夫人年年如此恩愛,歲歲這般長情。”


    “素清這話可是說到了朕的心坎兒上了。”舉起酒杯,皇帝笑意更深。


    一旦有了身孕,身子亦愈發地容易疲憊,故而我不過片刻的工夫,便麵露倦怠之色。


    “陛下,妾妃瞧著鄰倩夫人已然疲憊,不若就此罷宴?”權德妃瞧出我的倦怠,出聲提醒道。


    皇帝見狀,便吩咐罷宴,隨我一同入內殿歇息。


    “今日這筵席,倒叫娥皇你勞累了。”皇帝落座,看著麵前的倚華為我梳理萬千青絲,語氣微微帶著歉意。


    “哪裏的話。禦殿之內,難得有機會眾姐妹一同聚在一起,陛下此舉,倒叫妾妃好生感動。至於這倦怠,曆來孕婦皆有此狀,如何僅妾妃一人。”落座梳妝台前,我甚為輕鬆,不及方才筵席之時的緊繃繃。


    瑛妃所言,何嚐不是諸妃心頭疑惑?論資曆,柔貴嬪與我不相上下;論子嗣,折淑妃兒女雙全,而我唯有一女;論出身,夕昭儀出身門閥之家,我不過平民家室。無論何等方麵,我皆不如人,唯有樣貌與湘貴妃有幾分相似罷了,甚至不如夕昭儀,如何皇帝會這般看重我?


    一壁想著,渾然不覺皇帝將我摟在懷中,動作小心,甚是愛憐,眼中情欲之色漸濃。


    為著我懷有身孕,不能動胎氣,故而皇帝自得知我有身孕之後,便不曾召我侍寢。


    “陛下可別忘了妾妃的身孕。”我笑起來,掙開了皇帝的懷抱,示意秦斂入內,供皇帝擇選綠頭牌。


    皇帝安慰了我一番,便選了夕昭儀的牌子,去了鳳華殿。


    晚間,頭枕著鴛鴦枕,我睡不著,對下首的倚華、鶯月說道:“今日陛下這芙蓉宴,可當真叫本宮出盡了風頭。”


    “是啊。禦殿諸妃,除卻抱恙在身的皇後,無一不缺,無一不漏,顯見娘娘的恩典非常人可比。”鶯月歎一口氣。


    “奴婢隻想著,隻怕今日這芙蓉宴,皇後怕是心病,故而不曾到場。”倚華語氣沉重道。


    “心病?”我愣了一下,問道:“係何心病?”


    “隻怕是為著娘娘已然身居貴妃之位,腹中再懷有皇嗣。一旦產下皇子,兒女雙全,隻怕會如昔日的折淑妃一般,獲格外隆寵,名正言順登臨大楚第一位長貴妃之位。當日,正是憑借著一雙兒女,她方坐到了淑妃之位。”倚華絮絮解釋道,眉宇之間盡是數不盡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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