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恩寵如此,我亦無法。難道安安穩穩地身居高位,便如此艱難麽?”我往朱漆描金的窗外看去,桃花窗紙外,一絲微風吹著落葉自我眼前朦朧而模糊地劃過,秋華美景如斯,秋風肅肅如薄,戚戚然不勝其心。


    “這窗外的楓葉入了深秋,隻怕會更美一些。”順著我的目光望去,斂敏頗有深意道:“然則這楓樹奪了其它鮮花綠樹的恩寵,時日一長,亦會失寵而亡。”


    “我自明白你意。然則這般恩寵並非我能左右。”我無奈道,唏噓一聲歎出氣。


    “咱們為何不請帝太後出馬?”久不出聲的婺藕忽而眼眸鋥亮如漆,出聲道:“當日,帝太後出言維護姚氏,換得姚氏一命,顯見陛下與帝太後之間的關係已然好轉幾分。如今,帝太後身子愈加康健,可隨意出入紫極殿,想必清歌你請帝太後出言雨露均沾,帝太後為著皇嗣繁衍,定會欣然同意。”


    “是呀。”經此一提點,嫋舞驚歎道:“清歌你與姝妃、柔貴姬的冊封禮,帝太後亦領著三位太妃到場,看了半刻方回,顯見陛下已然不再拘禁帝太後了。此番撤去對帝太後的拘禁之令,想必來日帝太後與陛下之間的關係會愈加親密。你借帝太後之口婉轉告知陛下,一來,隻怕會惹來帝太後、陛下的讚賞;二來,於嬪禦之中,想必會少幾分怨恨,多幾分感激。”


    “然則眼下該如何查出何人係陷害清歌的真凶?”婺藕為難道,垂下如羽睫毛,費力思索。


    “此事若單單看成係許婕妤所為,她斷無此心機,不過為一馬前卒罷了。”皺著眉頭費力思索半刻,斂敏終於鬆開了眉頭,“她雖非真凶,到底知曉何人在她背後出謀劃策。我瞧著她城府不深,咱們不妨將計就計,拿著藥粉親自去質問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如此一來,她一時恐懼之下,隻怕會吐露真相亦未可知。”


    聞得此言,我低頭微一思量,心下有了計量,嫣然而嫵媚地笑道:“有勞敏姐姐提點,妹妹曉得了。”


    未過幾日,趁著天朗氣清,晨昏定省之時,諸妃皆聚在嘉德宮,我行大禮,上報琽妃,“啟稟琽妃娘娘,妾妃有一事相告。”


    “哦?”眼見我行大禮,神色莊嚴肅穆,琽妃麵容困惑,忙示意瑡玟扶起身,問道:“妹妹有何事需行如此大禮?”


    “不知娘娘可還記得我家娘娘為陛下獻白紵舞之後,曾摔向柔貴姬一事?”倚華自我身後出列道。


    “本宮記得。怎麽了?”上首的琽妃愈加不解。


    倚華回道:“此事並非我家娘娘特意所為,而是有人陷害所致。目的,正為謀害柔貴姬與皇嗣。”


    此話一出,語驚四座。


    “哦?”琽妃神色嚴肅,微微斜靠的身板直立起來,“此話當真?當真有人敢繼姚氏之後謀害皇嗣?”


    “千真萬確。”我站起身來,示意鶯月傳喚俞禦醫並司藥房一幹女官、女史。


    “當日——”我捧著藥粉,環視四下一圈,隨即娓娓道來,將手中的藥粉舉起,叫殿內所有嬪禦皆看得一清二楚,“妾妃並非無故撞向柔貴姬,而是因此藥粉之故。”


    倚華自我手中接過藥粉,呈至琽妃麵前。


    趁著琽妃仔細查看藥粉之際,我細細解釋道:“此藥粉之效可令人發癢。當日,妾妃正係沾染了此藥粉之故方摔向柔貴姬。”


    此時,俞禦醫、司藥房一幹女官、女史恰好入愫罌殿,“微臣參見諸位娘娘。”


    “此事俞禦醫亦知情。至於藥粉,源出於司藥房。司藥房一幹女官、女史皆可作證到底係何人往司藥房取此藥粉。”


    司藥房一幹女官、女史異口同聲道:“回稟娘娘,當日正是許婕妤前往司藥房取此藥粉。”


    “許婕妤,此事當真?”琽妃顯見明了一旦柔貴姬受傷,腹中胎兒或將不保,茲事體大,是而此刻神色凝重,眸色鄭重。


    “這,妾妃從未往司藥房取藥粉。昭儀娘娘,您怎可這般汙蔑妾妃?”許婕妤不期我如此雷厲風行,人證物證俱在,慌張忙亂之下,一時吞吞吐吐,轉向琽妃,依依行禮,柔弱道:“還請琽妃娘娘明鑒。”


    “許婕妤,你既說你從未往司藥房取藥粉,那為何司藥房一幹女官、女史皆一力指控你所為?”琽妃皺起眉頭。


    許婕妤仍不承認,強自嘴硬,虛弱無力地辯解道:“司藥房一幹女官、女史大可為人收買。她們之言如何可信?”


    “照你所言,司藥房一幹女官、女史早已為人收買?敢問此人係何人?又為何要收買她們汙蔑你這麽一個小小從六品婕妤?”我敏銳點出關鍵所在。


    “這,這——”許婕妤結結巴巴,臉漲得通紅,隻說不出話來,一味取帕抹去額頭上不斷冒出的冷汗。


    “琽妃娘娘,看來許婕妤誠然便是凶手。隻不知幕後真凶何在。”眼見眾人的心思皆如我所預料得那般,我心下滿意,款款起身指證。


    “林昭儀此言極是。”珩妃思忖半刻,隨即點點頭,依依附和道:“許婕妤位低膽小,絕不敢拿皇嗣做戲,想是真凶另有她人。一旦查出,還請琽妃奏明陛下,定斬不饒。許婕妤——”她隨即起身走近許婕妤,對許婕妤彎腰低頭,鄭重叮囑道:“你可要想好了再答。若你此刻伏法認罪,本宮尚可念在你年輕不知事的份上,為你求情。”眸色深沉而深刻,勸誡之意濃重。


    眼見珩妃如此情狀,我心裏頭不由得浮上一層困惑與詫異,隱隱覺得其中有幾分古怪,到底說不清道不明。


    許婕妤顫顫驚驚,花容失色,“這,這,這——”頓時下跪道:“請娘娘恕罪,妾妃乃一時嫉恨方有此舉。”


    “大膽,禦殿嬪禦向來不可嫉妒,此乃七出之一,你自幼受閨閣庭訓,如何不曉?”琽妃聽罷,疾言厲色地嗬斥道:“來人,將許婕妤押往樂善堂,服役一月。”


    樂善堂地處雍和殿南,掌房官一員,掌司數十員。凡在內宮及小火者,凡染病皆送此處醫治。痊可之日,重謝房主,消假供職。如不幸病故,則各有送終內官,啟銅符出北安門,內官監給棺木,惜薪司給焚化貲,抬至淨樂堂焚化。


    樂善堂乃晨元十五年所建,以處工匠之疾病者。近來則與工匠無涉,唯內臣卑秩無私宅可住,無名下官可依者,遇疾且殆,即徒入此中,以待其殞,且彗送淨樂堂焚化,不欲以遺骼汙禁掖也。其中或氣未絕稍能言動,尚為攤錢博塞之戲,爭勝嘵嘵,聞者歎笑。


    眼見許婕妤哀慘口呼,“琽妃娘娘恕罪”,被押往樂善堂,諸妃自覺無味,紛紛告退,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此番折磨之後,縱使許婕妤美若天仙,亦將如浮萍草一般,憔悴無顏。


    回彤華宮後,倚華捧上一盞祁門茶。微微啜飲一口,我哀歎許婕妤下場,隨即轉念一想,徑直問道:“倚華,早先宮中可有嬪禦小產過?”


    我有此一問實則因宮中有孕者多而皇嗣稀薄之故:皇長女穆文淑公主早已離世;皇次女嘉慎帝姬現今居於宮外,與姝妃母女骨肉分離;皇四女嘉和帝姬亦為姝妃所出;鸞儀出生之際亦萬般艱難、命懸一線。所謂皇子僅稚奴一人,顯見子嗣稀薄。到底何人在背後操縱,竟使得皇嗣凋零至此?若論姚氏,當初她暗中命陸氏假孕、以巫蠱之術陷害我、下巴豆粉毒害稚奴與嘉慎帝姬、毒害姝妃與龍胎,顯見心腸歹毒至極。會否係她暗中毒害嬪禦,隻為了令自己的嫡長子成為惟一的皇位繼承人,獨一無二的太子人選?


    倚華語氣平和道:“早先的玲瓏夫人、譚貴姬、萬貴姬、習貴姬並如今的珩妃、琽妃、瑛貴嬪、殷淑儀、溫貴姬、禮貴姬皆小產過。哪怕真貴嬪,此番亦非頭胎——不過體質厚實,較她們多些福罷了。”


    原來竟有這般多人曾小產過!我在心底驚訝萬分:若說此事皆乃姚氏所為,她未免太過足智多謀、心狠手辣。若說此事她從未涉入,隻怕無人相信。想必定有人在背後暗中相助於她,是而自我入宮以來,宮中皇子唯稚奴一人。


    然則轉念一想,“玲瓏夫人?她係何人?”我疑惑道。


    “便是孝和儀柔淑元妃。因雲華貴妃音如玉聲,故陛下賜號玲瓏夫人,取班固大家‘鳳蓋棽麗,龢鑾玲瓏’之意。”倚華解釋道。


    孝和儀柔淑元妃便是原先的雲華貴妃曲澤,稚奴生母。以一介內禦之身被追諡為四帝妃之首,乃至元妃,可謂榮寵至極。


    元妃,唯有嫡妻可得‘元’字諡號,以顯示元配之意。而所謂的元妃於往昔,不過孝莊文皇後的親姐姐海蘭珠曾得諡號‘敏惠恭和元妃’,以示清文宗皇太極對她的愛意之情。‘元’之一字令海蘭珠有了嫡妻的名分,但畢竟是‘妃’,令滿朝文武挑不出毛病來,隻得任由皇太極將其追諡為至尊,以彰顯海蘭珠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簡而言之,皇太極給了海蘭珠妻子的名位與妾室的地位,這已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萬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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