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花兒,開滿了上林,碧綠的草兒,鋪遍了大地,江山萬裏,花團錦簇,好不美觀!這是什麽時候?可不是春到九分九,天剛三月三嗎?神宗與向後同步入後苑,隻見桃花片片飄落在洗心滌慮池裏,一點一點,漾成水麵文章。新鶯個個跳躍在積翠凝芳林中,一聲一聲,奏出自然音樂。何等悅耳賞心! 神宗俯仰之間,忽然有感,顧謂向後道:“朕自臨禦以來,天天為著國事操心,哪裏有一時半刻閑心兒來領略這些花香鳥語呢?而今雖得與卿一度領略,可是又不能再得了!”說罷,意緒淒然。向後覺得神宗的說話不祥,忙奏阻道:“陛下賞玩景物,正當放開懷抱,一瀉積悶,何必發這等感慨?”神宗道:“朕的本心,豈不作此想?但是不知不覺間,便有了感慨,不能不說了出來!唉!人生一世,還不就這樣過了嗎?”向後聽神宗愈說愈不祥了,便奏請道:“陛下出來散悶,反惹悲思,不如回宮去吧!”神宗點首,遂一同回宮而去。神宗回到宮裏,甚覺精神不快,便倒在龍床上睡了;一時心血潮湧,猶如萬馬奔騰,不禁連連長歎。向後奏問道:“陛下本來好好的,到後苑裏散了會兒步,就變了態度,好像有萬斛愁緒似的,究竟為什麽?”神宗嗒然道:“沒有什麽,不過總覺得心緒不寧罷了。”向後安慰道:“陛下靜靜心便好了,不必妄想,不必愁慮。”神宗閉目不答,向後也便不說了。


    是日晚間,神宗寒熱大作,竟是病了。向後著慌,忙傳太醫入宮診視。太醫瞧過,奏說不過是偶然感冒,沒甚要緊,服藥疏散疏散便好了。向後聽太醫這麽說,才放了心。一宿已過,到了明日,神宗的病竟與太醫所斷相反,格外加重了,不能起來臨朝,但躺在床上喘氣。向後乃傳懿旨,命輔臣代禱景靈官,群臣分禱天地宗廟社稷。一連數日,完全無效。輔臣乃入宮問疾,奏請冊立皇太子,並請皇太後權同聽政。神宗點頭應允。神宗生有十四子:長名佾、次名僅、三名俊、四名伸、五名倜、六名傭、七名價、八名倜、九名化、十名偉、十一名佶、十二名俁、十三名似、十四名偲。佾、僅、俊、伸、倜、價、倜、偉八個都已早殤,所存的惟第六子趙傭已有十歲,挨次居長,神宗已封他為延安郡王,遂議立他為皇太子。當下有職方員外郎邢恕想立異邀功,便想就神宗皇弟岐王趙顥,嘉王趙兩王中,奉立一個作皇帝,因往謁蔡確道:“自古國有長君,才是國家的幸福,公何不從岐、嘉兩王擇立一人?既可安國,複可保家,豈不兩全其美?”蔡確想了想道:“你的說話很是,但不知高太後意見怎樣?”邢恕道:“岐、嘉兩王郡都是高太後生的,母子的恩情當然要比隔了一代的來得深厚;而今再立一個作皇帝,歡喜還來不及,定必無異議的。公還遲疑什麽呢?放著富貴不取,眼見得給他人爭先取了!”蔡確喜道:“待奏知高太後得了旨意再定,免得因此反而得罪。”邢恕道:“我且先去布置,包管成功的。”說畢,辭出蔡府,徑往見高太後的侄兒高公繪、高公紀兄弟。高公繪把邢恕迎入,讓坐奉茶已畢,動問邢恕道:“君此來諒必有所見教。”邢恕道:“正是有事奉商。”高公繪道:“什麽事?公事呢?私事呢?”邢恕道:“這件事嗎,乃是關係著君家公私兩方麵的。”高公繪驚道:“究是件什麽事?怎的關係寒門呢?”邢恕想要回答,卻又止住,但把兩隻斜角眼瞧看左右不已。


    高公繪催著道:“快說,怎麽又停住了呢?”邢恕道:“隻是而今還不便公開咧!”高公繪聽邢恕這麽一說,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屏退左右才說,便叫左右退下。於是邢恕就把要就岐、嘉兩王奉立一個作皇帝的意見說明,並請高公繪在高太後麵前進言主張。高公繪聽了,隻是搖首。不等回答,邢恕乃進一步道:“這事是於君家大有益處的,難道君倒不讚成嗎?況且延安郡王年紀弱小,怎能為君?而歧王、嘉王既長且賢,理當擇立。大臣為國家立君,不當如是麽?君為皇親,哪可不讚一辭呢?”說到這裏高公繪便攔阻道:“不必說了,不必說了,這事斷斷不行的,我不願與聞。”邢恕又道:“不與聞此事,豈不要失掉今日的 富貴嗎?須知我來奉商,完全是為的君家富貴!”高公繪不禁作色道:“罷! 罷!罷!這種富貴我不要!哼! 隻怕君此來叫我作此事,是想要貽禍寒門哩!”說罷,即喚左右送客。邢恕無奈,隻得敗興而歸;到了私第中,忽想到高公繪這等拘執,高太後料必也是拘執的,如果蔡確進去奏請高太後,給她當麵駁回,這事便糟了。忙又跑去知會蔡確,要他不要奏明高太後,另設別法進行。果然高太後賢明得很,她不待蔡確去奏請,便提防著臣下要做這麽一著。


    當日岐、嘉兩王進宮省問神宗疾病,她便麵諭兩王道:“從今日起,且暫時閉門深居,勿再進宮來,因為而今皇太子還未立定,難保臣下沒有立異的想頭,構陷爾兄弟於罪戾中,須各自引避嫌疑才是。”兩王受命道:“兒臣敢不敬遵母後意旨!”遂匆匆退出,各回王邸,杜門謝客。高太後又密敇中人梁惟簡妻,預製小黃袍一件,呈進備用。照這樣看起來,皇太子雖還未曾明詔冊立,高太後誌在立延安郡王,可以想知了。又過了數日,神宗的病益加沉重了,邢恕與蔡確密議道:“事急了!不可不采決然的手段!”蔡確道:“正是。”遂定計約王珪入宮問疾,暗使知開封府蔡京伏甲士於朝門,協迫王珪一同主張這事;倘王珪不肯讚同,便把王珪殺了,藉此威服群臣。不料事不由人,等到蔡確、邢恕布置停當,往約王珪時,王珪早進宮去了,已受神宗顧命,草詔冊立延安郡王趙傭為皇太子,賜名做煦,高太後權同處分軍國事。蔡確、邢恕倒抽了口氣,計無所施,隻得罷了。越日,神宗駕崩。總計神宗在位,改元二次,共十八年,享壽三十八歲,後歸葬永裕陵,廟號做神宗。


    至是皇太子趙煦即位,是為哲宗皇帝。尊高太後為太皇太後,向皇後為皇太後,生母朱德妃為皇太妃;晉封皇叔趙顥為揚王,趙俁為荊王,弟趙佶為遂寧郡王,趙必為大寧郡王,趙為鹹寧郡王,趙似為普寧郡王;加尚書左仆射王珪為岐國公,潞國公文彥博為司徒,王安石為司空;其餘文武百官,一律進秩;致仕各官,賜服帶、銀帛有差。高太皇太後遂與哲宗一同臨朝聽政。蔡確因先前的密謀不成,現在恐怕位置動搖,乃謀獻媚,以圖鞏固。高太皇太後的從父高遵裕自西征失敗坐貶以來,至今還處卑職。蔡確遂向高太皇太後奏請複高遵裕官爵。高太皇太後聽奏,淒然道:“靈武一役,先皇帝得到失敗的惡耗,頓時罷宴輟朝,退回宮中,繞室彷徨,徹旦不能安寢,自是驚悸,馴致大故。追原禍始,實由高遵裕造成。先皇帝不肯誅戮,隻降了他的官爵,已算分外開恩;而今先皇帝骨肉未冷,我何敢顧念私恩,違反天下的公議呢?高遵裕複官,是萬萬不可的!”蔡確被高太皇太後這一駁回,不禁滿麵慚赧,惶悚而退。自是蔡確隨班在朝,暫時抑製僥幸心,不敢在高太皇太後前做妄想了。高太皇太後深念自王安石變法維新以來,民間其感疾苦,乃首先傳旨,遣散修京城役夫,止造軍器及禁廷工技,戒內外毋許苟斂,寬民戶保甲馬。


    旨下,民間不勝歡悅。這道旨意,是徑由中旨,宰相王珪等都不得與聞,所以王珪等便無施他們的伎倆來阻擾了。越日,又下詔罷京城邏卒,及免行錢,廢浚河司,蠲免逋賦。又召司馬光、呂公著入朝輔政。司馬光自罷官居洛,已十五年了,田夫野老,都十分尊敬他,稱做司馬相公。就是婦人孺子,也知有司馬君實。君實是司馬光表字。至是司馬光聽得神宗升遐,乃馳驛入臨。行近都門,衛士見了,莫不以手加額,歡呼道:“司馬相公來了!司馬相公來了!”沿途人民,亦遮道告懇道:“司馬相公這回來了,請莫回去,留在朝裏輔相天子,救救我們小百姓!”司馬光見得民心這等向他,反倒懼怕起來,不敢入朝了,乃從間道回歸洛中。高太皇太後聽得司馬光中道折回,遣內侍梁惟簡馳往慰勞,並問為政所當先行之事。司馬光即疏奏當先大開言路,廣征輿情。梁惟簡齎疏複命。高太皇太後大喜,諭令中書草詔,曉諭百官,對於朝政闕失,及民間疾苦,盡情直陳毋隱。蔡確暗道:“這麽一來,我們豈不要被攆了嗎?”眉頭一皺,詭計已生,又自語道:“在詔語裏定些限製,名為開言路,實際是禁遏,就得兩全了。”於是草成詔稿,設六個限製的條件在詔辭裏。這一段


    詔辭說道是:


    若陰有所懷,犯其非分;或扇搖機事之宜,或迎合


    已行之令;上以觀望朝廷之意,以僥幸希進,下以眩惑


    流俗之情,以幹取虛譽:若此者,必罰無赦。


    高太皇太後將詔稿看了,便把來封著,再遣梁惟簡持給司馬光閱看,命他修改。司馬光打開詔稿看過,對梁惟簡道“這篇詔稿裏,立的六個限製條件,並不是求直諫,乃正是拒諫了。若把此詔頒行,那麽做臣子的更是不能談論政事了;如果一談論,就犯了這六個條件。這篇詔稿,一定要修改過才可以發出去。”於是司馬光把自己的意見,懇切寫出,把詔稿修正,一並封著交梁惟簡帶回。高太皇太後啟視一過,喜道:“司馬光真不愧忠臣了!”即把改正的詔諭頒行天下。至是,言路始升,上封事的千數人。高太皇太後乃詔司馬光知陳州,並起程顥為宗正寺丞。程顥奉到詔命正想入朝,忽然生起病來,不到幾天就死了。後文彥博題他的墓碑,稱做明道先生。司馬光奉詔赴陳州,經過闕下,進朝見駕。高太皇太後將他留住,命為門下侍郎。忽王珪病死,乃升蔡確、韓縝為尚書左右仆射兼門下中書侍郎;章惇知樞密院事。這時普天下的人民,引領拭目,佇盼朝廷新政。高太皇太後亦極意求治,想一洗往昔弊政,解除人民的疾苦,因又召呂公著為侍讀,並遣使迎問他所想要陳說的話。呂公著謂使者道:“先帝的本意,原是以寬省民力為先,而建議的人,卻以變法侵民為務,與自己政見不同的,一概斥去,所以便失卻先帝的本意,使政治上弊病日深,人民感受困苦日甚。而今隻要求得中正的人員,講求天下的利病,同心協力從事改革,還是不難挽回的。”即交使者齎陳十事:一畏天、二愛民、三修身、四講學、五任賢、六納諫、七薄斂、八省刑、九去奢、十無逸。使者複奏,高太皇太後悉行嘉納。呂公著一到,立改授為尚書左丞。呂公著與司馬光既同居政府,乃同心輔政,推本神宗的遺誌。凡神宗想行而未暇舉行的,與改革而未至盡的,一一舉行起來,又請設置諫員,極開言路。於是民間歡呼鼓舞,眾口稱頌。蔡確等見司馬光、呂公著這等作為,曉得定要革除新法,便高唱三年無改於父之道的論調,藉以阻擾他們的更張。


    果然朝議紛紜,以為神宗駕崩未久,凡神宗時頒行的一切新法,目下概不可更改,須待三年之後再議。司馬光指駁道:“要是先帝頒定的好法令,就是百世之後,也是不當改易的,說什麽三年無改呢?要是王安石、呂惠卿所創建的不良政令,為天下患害的,補救起來,當像救焚救溺這麽急速,怎好等待到三年呢?況且而今太皇太後是以母改子,不是以子改父,這三年無改於父之道的話,是說不通的。”被他這麽一駁,眾議才平息下去了。於是高太皇太後依著司馬光、呂公著的建議,罷“保甲”、“保馬”、“方田”、“市易”新法;謫貶京東轉運使吳居厚,安置黃州;仍起用鮮於侁為京東轉運使。司馬光對同官道:“鮮於子駿實是大才,而今再使他去做轉運使,未免屈抑了他。但朝廷要救京東的困溺,非他去不可,所以又不得不使他去。鮮於子駿此一去,乃是京東一路的福星啦!現在天下都處困溺,安得像鮮於子駿般人一百個,分救天下呢?”子駿是鮮於侁的表字。鮮於侁到了京東,即奏罷萊蕪、利國兩冶所,及海鹽依河北通商。人民大悅,口碑載道。朝廷又削前市易提舉今光祿卿呂嘉問三秩,貶知淮陽軍。至是呂黨皆坐黜,並謫邢恕出知隨州。不覺殘年已過,遂下詔改元做元佑,是為哲宗元佑年。閏二月,右司諫王覿上疏奏謂:“國家安危治亂,乃係屬於大臣;而今執政八人,奸邪占了半數,這一兩個元老,怎得行他忠君報國的意誌呢?”因極論蔡確、章惇、韓縝、張璪等,朋邪害政。


    不料奏章數十上,高太皇太後還未允準,於是右諫議大夫孫覺,侍禦史劉摯,右司諫蘇轍,禦史王岩叟、朱光庭、上官均等,都起來做王覿的後盾,朝上一章,晚進一奏,交相劾論蔡確的罪狀。


    這正是:


    須使奸邪都斂跡,方教治國有良謀。


    要知高太皇太後得了孫覺等劾論蔡確的章奏,畢竟怎樣,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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