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後奏語仁宗:“不好!定必有匪人侵入禁中了!”連忙披衣起來。仁宗不敢怠慢,亦即隨著起來。隻聽殿外簷瓦溜墜聲,什物倒碎聲,撬門撞戶聲,捧簾揭幕聲,呼噪聲,蹴踏聲,雜然紛起,自遠而近。


    仁宗驚慌道:“嗄!哪裏來這許多聲音?待朕出去看來。”趨步就往外走。曹後疾前 挽 住,奏道:“外麵似這等嘩亂,陛上豈可輕出?”仁宗乃止。


    曹後又奏道:“陛下火速傳旨,召侍衛都知王守忠,萬急領兵入宮,護駕平亂,要緊要緊!”仁宗即傳旨,命內監飛往宣召王守忠。曹後遂顧命宮人道:“快去把宿衛的一起傳來,聽我吩咐。”宮人急去傳喚。不一會,宿衛的內監宮人,都已齊集。曹後命排作兩班,分立左右。分排已定,曹後拿著剪兒,把眾人的頭發,各個剪去一綹,曉諭道:“爾等今日,務要各個奮勇,向前禦賊,不可退後,明日賊平之後,決不虧負爾等,憑著剪發的記號,重重加賞。”即命左一排道:“爾等去緊守殿門,不奉諭旨,不許開啟!”複命右一排道:“爾等去拿水桶、水壺、麵盆等物,汲水等 在 殿門下聽用!”把手向左右一揮道:“速去! 速去!”眾人領命,分班去了。


    曹後便請仁宗道:“臣妾伴著陛下,前去督率著他們。”仁宗遂與曹後同至殿門,又聽“乓乒!”“丁當!”一陣刀劍聲,發於殿下。接著“啊


    呀!”“哎喲!”一陣慘嚎聲,直徹寢所。仁宗不由得滿身發抖,眾人也覺各個心慌,惟曹後似沒事的人一般,神情泰然。隨即賊已逼近,攻打殿門,十分凶猛。曹後即立身於眾人中間,督令盡力守禦。眾人見曹後如此,誰還敢愛惜一死,都一條心向前拒守著。賊徒攻打許久,隻攻打不開,忽聽有賊呼喊道:“不要這等攻打了,放火焚燒吧!”就這一聲裏,賊徒便舉炬焚燒簾櫳。曹後一見,大聲道:“賊用火攻了,快用水抵禦!”眾人領命,便一齊用水澆火。你一盆,我一桶,像連珠箭發般地潑去,頃刻間把火撲滅了。齊巧王守忠已領兵馳到,一擁而前,把賊徒全數擒住。當下王守忠即在門外叩請聖安,奏報賊平。曹後在門內呼問道:“賊首是哪一個?總共有多少人?”


    王守忠奏答道:“賊首是衛士顏秀,總共有數十餘人。”


    曹後乃傳旨諭道:“所有擒住的賊徒,一並押交刑部,立即正法!此事務要秉正辦理,毋得藉端株連!”王守忠“諾諾”連聲,押著一幹賊徒去了。曹後便對諸內監宮人道:“爾等還得辛苦一番,把殿門開了,內外打掃幹淨,收拾整齊,再去歇息,明日聖上厚賞爾等。”眾人聽了這樣溫暖的好話兒,大家忘了辛苦,忙著去收拾停當了。仁宗瞧著大悅道:“不經這番變亂,朕哪得知道卿有這等大才呢?朕於此事,見得卿有四難:臨變不驚,一難;處變有方,二難;發付明決,三難,收拾敏捷,四難。卿倘生為男子,豈止是將相才?”曹後謙對道:“這哪裏是臣妾有才能呢?全是陛下的洪福啊!”仁宗聽了,越加喜動龍顏,極獎道:“卿有功不居,真所謂謙尊而光的了!”正說著,忽覺香風撲鼻,便聽得嬌滴滴一聲道:“萬歲、娘娘受驚了!”仁宗與曹後,忙往外瞧時,乃是張美人嫋嫋娜娜走了進來。仁宗見是張美人,笑呼道:“卿護駕來麽?”張美人跪下回奏道:“臣妾護駕來遲,死罪!死罪”仁宗攪起張美人,令坐於右側道:“卿還是有功的,有什麽罪呢?”原來這張美人巧慧多智,素來善於逢迎,在後宮是頭一個擅寵的。她在仁宗跟前,比較誰都有麵子,不要說是三宮六院的眾嬪妃,就是先前的郭後,而今的曹後,倘要遜她三分。在仁宗的本意,原是要立她為皇後的,當初因為莊獻明蕭太後不肯,後來因為她自知德薄辭謝,所以還處在美人之列。然而在名位上雖是卑小不足道,在實際上卻又尊貴無可加,故爾她來請安,仁宗竟這等優禮她。閑話少說。張美人來了不多歇,接連就有周美人、苗才人、馮都君等,一群嬪妃,先後到來請安參駕。


    眾人見帝後無恙,亂事已經平息,大家安慰了幾句套話,乃次第退出。然後仁宗與曹後,相偕重入睡鄉,圓其好夢。次日,仁宗優賞昨宵護駕人已畢,即降詔譴斥皇城使及衛官等。副都知楊懷敏,坐嫌疑罪。參知政事丁度以為宿衛生變,事關社稷,請交外台嚴究。樞密使夏竦,因與楊懷敏結連,想曲庇他的罪愆,便奏稱這事關係宮禁,不必聲張,隻由禦使與宦官,會同在禁中鞫訊明白就算了。兩個竟在仁宗駕前,爭執起來。仁宗道:“這有什麽爭執呢?內外不是一樣秉公判斷的嗎?”丁度不好再爭,隻得回奏道:“誠如聖旨。”仁宗遂命禦使與宦官,會同在禁中審問。夏竦早替楊懷敏安排妥當,審問的時候,一點也得不著逆證,隻把楊懷敏降了官,仍充內使,這案就算結了。夏竦既庇護了楊懷敏,便再進一步去討好張美人,以圖巴結宮闈。遂奏請仁宗,謂張美人有扈蹕的功勞,應進榮封。仁宗得奏大喜,即冊立張美人為貴妃。夏竦心下自忖道:“這個本章一奏上去,就準行了,可見聖上著實偏愛張貴妃,何不即藉這回事件,把曹後擠倒,扶植張貴妃正位,那麽內援豈不更大了嗎?”乃授意知諫院王贄,教他如此奏聞。王贄又是一向做著夏竦的走狗,夏竦而今給他屎吃,他還肯不奉命唯謹嗎?於是王贄便連夜修個本章,說是這次宿衛的變亂,起於皇後閣前,難保不別有情弊,應請聖上徹底根究,以清亂萌。把它說得入情入理,極險極惡,以求聳動仁宗視聽,搖動中宮。


    這本章奏上了去,仁宗回環閱了數遍,果然被它把幾個心眼兒蒙塞了,竟致疑曹後,像是她真的結連宿衛謀為不軌的。仁宗越想越疑,即召禦使何剡入朝,命他參詳這件事情。何剡奏答道:“這是匪人妄生奸謀,誘惑聖聰的,陛下不可不察!皇後仁智,素來昭著內外。前日事變,皇後又親自守閣禦賊,哪裏還會與賊同謀呢?陛下於此事,原屬親臨親見,還有什麽可疑的呢?”仁宗聽了,當下大悟,便把這事擱置不問了。惟對於張貴妃,益加寵愛,她的姻戚,莫不顯貴一時。仁宗還覺得恩意微薄了,怕不足以博張貴妃的歡心,又驟擢她的伯父張堯佐,任宣徽節度景靈群牧四使,是時又改元做皇佑,已是二年十一月了,殿中侍禦使唐介,與知諫院包拯、吳奎等力爭不可。仁宗從諫,罷張堯佐景靈宣徽二使,並降詔自後外戚毋得任二府。三年十月,複拜張堯佐宣徽使,知河陽,唐介對同官說道:“這是聖上要給他宣徽使做,不過藉河陽為名罷了。我輩身居言路,不可不諫。”同官畏畏縮縮,不敢出頭,唐介遂獨自上章抗奏,極言外戚不可預政。仁宗知道唐介忠耿,無法拒諫,隻得將他召人,麵諭道:“卿毋得苛貴朕躬,須知除擬本出自中書,非盡由聯意咧。”這時是文彥博任首相,唐介遂奏劾文彥博進獻蜀錦,交通宮掖,取得執政,請罷斥他改用富弼。仁宗竟大怒,把唐介的奏章擲下不閱,且說道:“再多瀆,朕將你謫竄到遠州去!”唐 介竟不少怯,拾起奏章,當駕誦讀一遍,讀畢,複奏道:“臣所以切諫陛下,乃是激於忠憤,就是下臣於鼎鑊,臣亦不敢逃避,何憚乎遠謫呢?”仁宗見他仍然要諫,召諭執政道:“唐介身為諫官,論事是他的本職,卻妄說文彥博是由嬪妃致宰相,這是什麽話呢?至若進用家司,更不是他的職權所得幹預,他竟引薦富弼,不是越權了嗎?”當時文彥博正立在仁宗麵前,唐介便責文彥博道:“文彥博!你應該自省!要有此事,不可隱瞞!”文彥博向仁宗拜謝道:“臣實不稱職,願即退避,讓給賢能。”


    仁宗愈怒,叱命唐介下殿。唐介還力爭不已。修起居注蔡襄,趨救唐介,奏請道:“唐介實是狂直,但納諫容言,乃是人主的美德,願乞寬貸唐介。”仁宗怒仍不解,貶唐介為春州別駕。中丞王舉正入奏道:“唐介縱然得罪陛下,還求陛下從輕發落,何至要這等重罰呢?”仁宗亦悟唐介為直臣,乃改徙英州;又慮唐介或不幸道死,不免要擔個殺直臣的惡名,乃遣中使護送唐介啟行。因此,唐介的直聲,通國都知道了。未幾,仁宗訪知張貴妃父張堯封曾做過文彥博父文洎門下客;張貴妃在未入選時,又拜認文彥博作伯父;張貴妃入宮專寵後,文彥博在知益州時,曾將蜀中有名的燈籠錦,獻入宮中,甚得張貴妃歡心。前唐介奏劾文彥博,確係事實,並非妄言。仁宗自悔道:“如此,朕前日竟冤屈唐介了。”遂罷文彥博相位,出知許州。張貴妃欲救不能,徒喚奈何 而 已。文彥博罷相後,樞密使夏竦亦死,仁宗乃用 龐 籍同平章事,高若訥樞密使,梁適參知政事,狄青樞密副使。狄青起家戍卒,因有軍功,遂為顯宦。先是經略判官尹洙與狄青談兵,尹洙不勝佩服,因薦舉於韓琦、範仲淹。及見麵,狄青侈論戰陣事,極有見地,韓琦、範仲淹大喜,深為契重。


    範仲淹道:“狄青是良將材啦!隻不可不使他明曉詩書,通達古今,以成全材。”乃授狄青《左氏春秋》,說道:“作將帥要是不能曉暢古今,縱有謀勇,隻好算是匹夫之勇,不足稱道的。”狄青自此,便折節讀書,遂悉通秦、漢以來的將帥兵法,謀略益高,積功擢為馬軍副都指揮使。仁宗召見,見他麵涅還存著,因命他敷藥把它去掉,不要留在麵上不雅觀。狄青奏答道:“陛下拔擢下臣,是為著臣少有功勞,並不是為著臣的門第足取哪。臣所以有今日,正是由於這麵涅才到得哩!臣要留著它去勸勉軍中士卒,土陛下命臣除掉,臣不敢奉詔。”仁宗聽了,益加愛重狄青。至是,未乃從知延州,詔拜樞密副使。這時是四年六月。適有儂智高寇擾嶺南,仁宗命將往討,反而無功,殊以為憂。狄青即進奏道:“臣起身行伍,不去打仗,便無以報國家。臣願求番落數百騎,禁兵千人,前去討平嶺南,把儂智高擒進京來,獻與陛下。”仁宗道:“卿願前去,朕無憂了!”即命狄青為宣撫使,提舉廣南經製盜賊事。諫官韓絳,奏陳狄青係武人,不宜專任征伐事。仁宗不由狐疑起來,召問龐籍意見如何。龐籍答奏道:“狄青此去,臣保他平定亂賊回來,陛下可勿疑慮!行軍的事,正是要號令專一,才可奏功。所以陛下如果要用狄青,就該使他專任,如果不願他專任,那不如勿遣他去。”仁宗意誌才安定了,且降詔嶺南諸軍,皆受狄青節製,俾得專一事權。狄青領旨,即領軍馳往嶺南而去。這依智高係廣源州蠻首領,當唐朝末年,交趾強盛,廣源州亦隸屬交趾。知儻猶州儂全福被交人殺了,他的妻子改嫁商人而生智高,冒姓儂氏。依智高長大了恥有二父,遂把商人殺死,與母占據儻猶州,建國號做大曆。交人起大兵攻破儻猶州,生擒儂智高母子,因見他狀貌雄偉,把他赦宥,且命他知廣源州。依智高越恨交人,招納流亡,複襲據安德州,又建國號做南天國,建元做景瑞。因屢請歸附宋朝,不獲允許,儂智高激而成怒,遂與廣州進士黃師宓謀據廣南,以抗朝廷。


    遂率眾五千,焚巢東下,攻陷邕州。儂智高既據邕州,改國號做大南國,改元做啟曆,自稱仁惠皇帝。麾眾四出,連破橫、貴、藤、梧、康、端、龔、封八州,遂進圍廣州。仁宗詔陳曙、楊畋等往討,無功。複命餘靖為廣西安撫使,孫沔為廣南安撫使,先後往,仍不獲平。狄青既奉旨啟行,即傳檄前敵將士,不許妄動,靜候命令出擊。陳曙不遵號令,乘狄青未到,竟出兵攻擊,為龍智高所乘,大敗於昆侖嶺。南十二月狄青至賓州,會合餘靖、孫沔諸軍,詢問最近軍事狀況。孫沔、餘靖等一一說了。狄青聽到陳曙違令擊敵致敗一節道:“號令不行,哪得不敗呢?”即命擊鼓升帳,召諸將士訓話。一時,諸將士齊集。狄青命陳曙與殿直袁用,並將校等三十二人,立於一處,霽色問道:“日前往擊昆侖嶺,怎樣敗的?可將詳情告我。”陳曙等不能隱瞞,隻得一一直說出來。狄青聽畢,大怒道:“我奉旨出京的時候,便傳檄各路不許妄動,靜候命令出擊,爾等怎麽違背我的號令,擅自進兵,致遭敗衄,損失國家威武,敗壞軍隊紀律,該當何罪?”遂喝命衛士:“把陳曙等拿出轅門斬了!”衛士答應一聲,把陳曙等三十二人,一齊綁出轅門,立時斬訖,獻首帳下。孫沔與餘靖相顧失色,諸將都嚇得不敢仰視。自是三軍畏服,沒有再敢違令的。這時已到五年歲首,狄青複傳令,休息十日,過了新年再進兵。眾將奉令,大家莫名其妙。儂智高所遣的諜者聽了這個命令,遂回報依智高,說宋軍尚須待十日方前進。


    儂智高便不設備。不料到了明日,狄青忽下令動員,自領前軍,孫沔領次軍,餘靖為後軍,兼程並進,是夜便抵昆侖關下。次日黎明,狄青建起大將旗鼓,諸將一齊環立帳前候令。久而久之,不見狄青升帳,諸將好生疑慮。正盼望間,忽中軍傳令道:“元帥已經進關了,召諸位將軍即行前進,到關外會食。”諸將聽了,驚異道:“元帥什麽時候進關的呢?”慌忙領兵入關。


    這正是:


    大將奇謀能破賊,雄關乍下一軍驚。


    要知狄青什麽時候進關,果能討平儂智高與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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