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準許三皇子出宮,但要等到冬至後。


    因為冬至皇上準備祭天。


    為祈求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司禮監已經準備起來了。


    說到底,皇上此番決定下得急,自從皇上即位以來,隻於與西戎打得不可開交之年,祭天求保佑萬民蒼生。


    而此次,司禮監都頗為莫名,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何用意,並且……


    皇上居然還親自添了禮製,說是禮製,司禮監瞧著,卻心裏打鼓,覺得奇怪得很。


    皇上要歃血祭天……


    不僅他一個人,還要帶著眾皇子一起。


    別管是年紀大的還是年紀尚小的,全都得來做此祭天禮。


    皇上言之鑿鑿:此舉乃表朕與眾皇子赤誠忠心,可令天見。


    可,可哪有皇上和眾皇子一起流血的啊?


    皇上龍體貴重,眾皇子也不容輕易傷害,這一同流血,哪兒……哪兒能是吉兆啊?


    司禮監心裏打鼓,卻看著皇上堅定的神色,不敢多言語。


    皇上此舉大張旗鼓,並未遮掩,很快,闔宮上下全都知道了,朝堂眾臣也知道了,驚訝的,奇怪的,反對的,大家反應紛紛。


    “皇上,您龍體貴重,怎可輕易流血?”


    “是啊!您祭天以是虔誠,何必至此……”


    “皇上此舉乃為國為民,我等自要追隨!”


    讚同的反對的,在朝堂上辯論一氣兒。


    祭天這等事宜,一般都參詳古製,可這放血祭天,本朝並無過往古製可依,完完全全是皇上自己想出來的,也就無法追尋舊例,眾人吵也吵不出個名堂來。


    皇上越聽越不耐煩。


    他近些日子越來越獨斷了,很多事情不願聽旁人多言一句。


    自皇後回宮後,皇上便越發心緒虛浮煩躁起來。


    “此乃利國利民的大好事,眾卿有何好爭的?朕意已決!”皇上麵色不悅地下了定論,直接退了朝。


    於是此事也就被定了下來。


    等回了書房,皇上並未批閱奏折,他神色疲憊地靠在椅背上,一旁的德成小心翼翼地為他換了杯熱茶。


    “皇上,飲些參茶吧。”


    皇上捏了捏鼻子,睜開眼睛時,眼底是一片渾濁之色,他已經老了,眼睛都不像從前那般清澈了。


    舉手投足間更是老態畢現,不知從何時起,皇上發覺自己,已經再不複從前的健壯了。


    沒有帝王不害怕衰老,皇上也是一樣,他不想任由權力從手中失去。


    “將仙人贈與朕的仙茶泡來。”他緩緩道。


    “是。”


    德成躬身退下,沒一會兒,端來一杯顏色深紅的茶湯,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皇上一飲而盡。


    那溫暖的茶湯,帶著淡淡的回甘一路順到胃中,讓皇上覺得空洞的身體充盈起來,約摸一炷香時間,精神神重新填進他的軀體裏,讓皇上臉上都容光煥發起來。


    他長出了一口氣,肉眼可見地鬆快下來,背脊也挺直了些,沒有那麽佝僂了。


    “仙人給的,果然是好東西啊……”皇上舒服地歎了句,心中的鬱結一掃而空,仿佛瞬間通暢了。


    “他自是不敢糊弄皇上的。”德成垂眉斂目:“皇上不如問問仙人,可還有別的辦法,可令您身心暢快。”


    “仙人與朕說,凡事等祭天之後,便會有轉機,朕隻需靜待……祭天之日。”皇上喃喃,神色間有一抹隱秘的癲狂。


    “德成,你說朕,該不該這麽做?”皇上忽然目光銳利,如利箭一般射向身側的人。


    “皇上您苦心孤詣,一切都是為了江山社稷!”德成猛地跪下,磕頭朗聲道。


    皇上歎了口氣:“若所有人都如你這般想就好了。”


    飲了仙茶後,皇上連夜批了奏折,第二日依然神采奕奕。


    與皇上此時的不安寧相比,嵇書憫與陸梨阮的日子是清閑得厲害。


    “皇兄,你坐在這兒也無濟於事。”嵇書憫歪在軟倚上,病病殃殃的,一臉慘白,說句話便要咳嗽兩聲。


    他垂著眼簾,虛虛地斜睨著正襟危坐眉頭緊鎖的嵇書勤,心中劃過一絲不耐煩。


    自己心裏有事兒便自己擔著,來這兒謔謔什麽人?


    在這坐了快兩個時辰了,下棋幾刻鍾便輸一局,簡直是糟踐人脾氣!


    “憫兒,我心裏……想不明白。”嵇書勤似憋悶得緊,但他又無法直接暢快言說,吞吞吐吐的。


    嵇書憫太知道他想說什麽了,也懶得問他,便裝作不知,在一邊窩著。


    嵇書勤顯然是陷入到極深的迷茫中,他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麽。


    陸梨阮其實有點好奇,那日自己與嵇書憫離開後,嵇書勤與皇後之間,到底說了什麽,以至於平日總是在嵇書憫麵前提起皇後的大皇子,這幾日竟是一句關於皇後的事情也沒說。


    剛開始嵇書勤在那兒打坐的時候,陸梨阮還在屋子裏待著,背過身對嵇書憫擠眉弄眼,示意他問問。


    嵇書憫神色懨懨地,對陸梨阮當著自己麵兒關心旁人的德行嗤之以鼻。


    懶洋洋地窩在軟墊裏,用小手指去勾陸梨阮的衣角,被陸梨阮拍掉了還鍥而不舍。


    兩人挨在一起,背著嵇書勤小動作不斷,結果嵇書勤那邊,目視前方,盯著一個點,好像老僧入定似的,根本就沒發現一星半點兒……


    陸梨阮心道:看起來打擊還真是挺大的。


    剛開始陸梨阮以為,嵇書憫心中還惦念著皇後,想要從她那兒汲取一些,從來都沒有過的母愛。


    陸梨阮便小心翼翼的,生怕觸及到他的傷心事兒。


    結果越來越發現嵇書憫其實並不在乎,他從前或許在乎過,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是一個懂得及時止損,並且頭腦理智清楚的人。


    得不到的東西,便不去奢望。


    再說皇後這樣偏執窒息的關懷,陸梨阮覺得,沒有甚至比有還要好。


    在她的教授與引導下,大皇子雖然長得很好,但陸梨阮覺得,那是種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的好……


    隻能看得見善的一麵,隻能看得見美的一麵。


    在這種環境下生長,若是見到了惡,見到了偽善,亦或是某一天,忽然發現自己曾相信的善,其實是惡,而自己也被利用其中,又會是一番何等感想。


    陸梨阮有些同情嵇書勤。


    當她與嵇書憫說起這件事時,嵇書憫卻不屑一顧。


    “若是連這點風浪都挺不過去,又何談頂天立地安身立命,又何談向善修行?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便走下去。就像我選擇了我的路,便會一直堅定不移一樣。”


    陸梨阮理解他所說的話,嵇書憫看出她的擔憂:“你好像很關心皇兄?”


    陸梨阮最開始對嵇書勤此人,是敬謝不敏的。


    他的那種關懷,那種無知的責任感與善良,讓陸梨阮覺得咬牙切齒,頗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可接觸下來,卻發現此人的確懷有一顆赤誠之心,讓你根本沒有辦法對他生得起氣,發的出脾氣。


    “你照顧些他……”陸梨阮不同他開玩笑,認真道:“他是真心拿你當弟弟。”


    “你總問我為何與家人要好,便是因為我們相互牽掛,相互關心,在他看來你是家人,你呢?”


    嵇書憫陷入半晌的沉默。


    他是心硬的人,但愛他的人太少,有人把他放在心上,嵇書憫總是要軟上幾分的。


    他也的確對嵇書勤心挺軟的,陸梨阮撐著下巴,看看百無聊賴到開始悠哉刻著印章的嵇書憫,和依然坐在一旁不肯走的嵇書勤。


    嵇書勤好似是把這裏當成避風港一般,他不用一個人在偌大的空洞的宮殿裏,腦子裏麵湧進亂七八糟 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嵇書憫拖著病體,卻也並未趕他離開。


    陸梨阮與他們大眼兒瞪小眼了一會兒,實在是坐不住了。


    輕巧起身,對嵇書憫挑了挑眉頭,意思是:你繼續和他在這兒相麵吧,我先溜了……


    便沒給嵇書憫撈著她的機會,迅速跑走了。


    留下嵇書憫一人更加無聊:“皇兄可是要在這兒用膳?我如今病著,梨阮陪我飲食清淡,也沒有什麽好招待的,不如……”


    “我在寺中常用齋食,回宮之後反而不適應。憫兒這裏如果有清淡飯菜,那再好不過了。”


    嵇書勤都沒過腦子,下意識便開口應道。


    嵇書憫:……


    行吧。


    嵇書憫以前吃飯像小貓,現在吃飯像小鳥。


    筷子夾了兩下便放了。


    在飯桌邊兒開始閉目養神。


    陸梨阮見怪不怪了。


    嵇書勤卻當兄長的心蓬勃,幫嵇書憫布了菜,見嵇書憫斜睨他,還認真地勸他。


    嵇書憫最終不敵他的勸說,終是多吃了半碗稀飯,又吃了幾口小鹹菜,最終實在是吃得想吐,摔了筷子走人。


    陸梨阮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這還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自己怎麽勸他就是不開尊口,多一點也吃不進去,現在好了。


    陸梨阮眉開眼笑。


    送嵇書勤離開的時候,明顯臉上的笑意更加真誠了些,甚至有幾分笑顏如花的味道了。


    嵇書勤不明所以,瞧著自己弟妹在門口送,略微疑惑,心裏卻還是有絲感動。


    他並不傻,有時隻是自欺欺人,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的許多事情顯露出隱藏著的模樣。


    並不是他心中那般。


    他能分辨是非,能感覺到陸梨阮曾經並不喜歡他,他心中也愧疚著,為自己曾經在陸梨阮麵前大言不慚的厥詞。


    如今想想,她說的對,對自己的評價也都正確。


    有心想正式地表達歉意,但對方好像已經大度地原諒了自己過去的冒犯,雁過無痕一般。


    他弟弟也從未計較,反而願意讓自己有片刻歇息的地方,嵇書勤心中都明白,他隻是裝著糊塗地不想走罷了。


    過了兩日他又來用了飯,再沒提起皇後,隻不過他神色更加沉鬱了。


    等嵇書勤來了幾次後,眾人便要隨皇上一同離宮,前往天柱山進行祭天。


    此山位於京郊,不知道多久遠的神話中,記載此山曾巍峨無比,如一根擎天的柱子屹立。


    後大戰,將此山削去,神山半隕落,從此護著一方土地,往前數曾有幾個王朝也都定都於此,大抵是這個原因。


    山並不高,卻異常的陡峭。


    嵇書憫這般不良於行的,隻得由太監們輪班,一階一階抬上去,其他人為表祭天虔誠,則要自己走上去。


    公主們與皇子的家眷也允許同行,最後於祭壇外遠觀此次盛典。


    最小的公主因為走不動,一路嗚嗚地哭著,身邊的嬤嬤不敢抱抱她,隻得不停地小聲勸著,怕觸了皇上的忌諱。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皇上對此次祭天,出奇的上心。


    陸梨阮穿了穿好走的鞋子,但爬到一半,依然氣喘籲籲的說不出話。


    看著嵇書憫衣衫不亂寸縷,發絲每一縷都柔順飄逸。


    陸梨阮長出了口氣:“我替你殘疾一會兒吧……”


    嵇書憫被她逗笑。


    他很喜歡陸梨阮隨口提起,並無忌諱遮掩地提起他身體的殘缺,嵇書憫並不對此覺得自卑。


    他坦然地接受,甚至很享受,陸梨阮把他當做尋常人來對待。


    陸梨阮親吻他腿上的傷疤時,那感知退化的位置,卻能感覺到她嘴唇的溫度,與手指細細地撫摸。


    這很好,她愛我的一切。


    沒當想到這兒,嵇書憫都覺得自己如飲多了酒那般,似飄飄忽忽踩上了雲端。


    抵達祭壇時,已經是暮色時分,眾人紛紛在帳篷內宿下,等著明天的吉辰。


    “父皇為何這麽重視?”陸梨阮想不通。


    “父皇到了祈求上天垂憐的年紀了吧。”嵇書憫翻個身,把她攬在身側,淡淡應道。


    “睡吧,明兒還有得累著呢。”嵇書憫吻了吻陸梨阮的鬢角,黑暗中,他眸光晦暗。


    明日便能知曉皇上的真正選擇了。


    第二日吉時將到,天邊泛起火紅的光霞,落在祭壇上,晃得人睜不開眼,宛如神光降臨。


    此般壯美景色,引得不少人都心生澎湃,隻覺此次祭天之行,必定順利。


    莊嚴的儀式開始,鼓聲震天中,磅礴的祭天詞隨著司禮監的唱誦,響鞭抽得啪啪響,以示對上天的敬重。


    等這些儀式都進行完時,有宮人端上了酒杯與刀子。


    遞到皇上與眾皇子麵前。


    皇上還是定下了這個禮製。


    嵇書憫拿起那把鋒利閃著寒光的刀,光芒折射在刀刃上,映得他眸色晦暗不清。


    在皇上的帶領下,眾皇子一同隔開了手掌,任血流入了酒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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