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書憫把陸梨阮送出門時,陸梨阮還不可置信地再瞧了兩眼鏡子,就是自己真的有病的時候,也沒有這般病美人姿態啊!


    昨兒天又冷得厲害,早起地麵都鋪了層薄霜。


    青禾早早把陸梨阮的冬衣準備了出來。


    嵇書憫挑了條白色的兔毛鬥篷給陸梨阮罩上。


    裏麵是一條月白色繡了紫色蘿草的裙子,蘭花腰帶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發尾係了淡色的飄帶,每走一步,帶子便於風中揚起。


    陸梨阮覺得自己沒文化。


    說不出來怎麽評價。


    但……要想俏,一身孝,嗯,果然是從古至今不變的一種審美觀。


    “你看我現在像什麽?”陸梨阮本覺得嵇書憫這種學富五車之人,會說出文藝點的誇讚。


    結果嵇書憫挑挑眉,帶著笑意開口:“小寡婦。”


    陸梨阮一愣。


    “呸呸呸!”她抬手捏住了嵇書憫的嘴,在三皇子殿下錯愕的眼神中,把他捏成了鴨子嘴。


    陸梨阮一直捏著他,不讓他在出聲,低頭認認真真道:“別說不吉利的話!”


    嵇書憫覺得她可愛,但瞧見她眼神中透出的嚴肅與鄭重,點點頭,眨巴眨巴眼睛示意陸梨阮放開自己。


    “知道了……梨阮教訓得是,是我太口無遮攔了。”嵇書憫乖乖認錯。


    今兒皇後娘娘請所有的皇子妃過去,實際上不過是為了看陸梨阮一個人找的借口罷了。


    單獨請來,嵇書憫肯定不願,那把所有人都請來,她總得給自己這個皇後麵子!


    皇後根本不知道陸梨阮已經知曉她與嵇書憫之間的種種。


    她甚至從未想過,嵇書憫竟然會把所有的秘密和盤托出。


    皇後這麽多年來,心中的偏執與欲念越來越膨脹,一部分也源於,她發現嵇書憫是好控製的。


    隻要她花心思,隻要她願意若即若離地對待嵇書憫,那孩子就會順著她的心意行事。


    即便在山寺中,皇後看似一心禮佛,其實她並非不知外麵的事。


    眾人讚歎太子殿下的風姿,傳頌太子殿下的功勞與謀略,他們甚至都覺得太子殿下未來會是一代聖明君主。


    皇後卻並未聽進心裏,因為在她麵前的嵇書憫不是這樣的。


    旁人越是稱讚,她心中便越是不喜,對嵇書憫便越發的苛責,形成了詭異的循環。


    她從未做一個母親該做的事情,內心卻覺得嵇書憫該像對母親那般對她,嵇書憫若是敢反抗,她便要他難受。


    這孩子是在她的恨中出生的,在她最恨意濃烈時出生,便被迫承載了她無處安放的怒火,絕望與無止境的痛苦。


    他與勤兒不同。


    皇後總是這麽對自己說,勤兒是最好的孩子,最聽話的孩子,自己把他養得善良高潔,絕不會做那般負心人,他是可以……可以坐上皇位的。


    自皇上發病後,皇後便開始了自己準備多年的計劃。


    到時候了。


    陸梨阮進到鳳儀宮時,發現池子裏隻剩一片死水,確實沒有再放錦鯉進去。


    她是最後一個到的,眾人的視線都不自覺地落在她身上。


    清冷絕塵,眉間幾縷愁容,仿佛心中有解不開的悵然,令人憐惜。


    “兒臣見過母後。”陸梨阮給皇後行禮。


    皇後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看她麵帶不安,心放了下來。


    “起來吧。”皇後淡淡道,任誰都能瞧出來,皇後並不怎麽喜歡陸梨阮。


    這位剛回宮的皇後娘娘,有一把好手段,雖也是因為太妃娘娘自願放權,將掌宮權力交還給了皇後。


    但皇後在短時間內,便將後宮裏裏外外都順了一遍,無論什麽也沒辦法逃過她的眼睛,眾人都小心謹慎著行事,不敢像太妃娘娘掌權時那般自在。


    大部分人雖順著行事,但心裏麵怨聲載道,埋怨皇後死板較真,何苦要這麽教條。


    這次皇後開宴,沒一個敢推辭的,全都前來。


    皇後娘娘形容冷淡,完全無法親近,看人都是用眼角看的,這鳳儀宮中,氣氛安靜得難受,跟宴會不搭邊兒。


    皇後不怎麽喜歡陸梨阮,她也不喜歡別人,於是眾人也並未對此情景驚訝。


    “憫兒的身子如何?”皇後居高臨下,淡淡地問。


    “回母後,殿下這些日子身子不太舒服。”


    “怪不得……本宮前幾天讓嬤嬤過去瞧,還吃了個閉門羹,你可為憫兒著想?他可知你這般做?”皇後直接指責道。


    半點沒給陸梨阮留臉麵,當著這麽多人,便說當日陸梨阮攔著馬嬤嬤不讓進,是擅作主張。


    “母後恕罪!兒臣不知馬嬤嬤竟會診病!兒臣有眼不識泰山!”


    陸梨阮惶恐跪倒,她那張本就巴掌大小,顯得蒼白柔弱的麵孔,此時眼眸濕漉,又驚又懼,單薄的肩膀微微抖了起來。


    平日與陸梨阮相處的不錯的幾位皇子妃,都麵露不忍。


    而與陸梨阮不對付的,則幸災樂禍地等著,希望皇後娘娘能發落了陸梨阮。


    “本宮何時說馬嬤嬤會診病了?”皇後微蹙著眉,厭煩陸梨阮這副病弱嬌柔的樣子。


    宮中女子,大部分都是如此,生的一副無辜麵孔,其實心中隻是惡毒。


    那麽多張千嬌百媚,爭奇鬥豔的麵孔下,藏著一副副毒蛇般的心肝,巧舌如簧,獻媚下賤,都該下拔舌地獄!


    皇後不自覺想起曾經的往事,回宮後,勾起她許久不曾想起的很多回憶,並無半分溫暖,全是令人厭煩的齷齪事兒。


    “若……若不是嬤嬤會診病,為何母後執意要嬤嬤親眼瞧見殿下?”陸梨阮不解。


    “本宮的孩子病了,本宮心中憂慮,讓人去瞧一眼,你為何攔著不讓見!難不成,本宮還見不得自己的孩子了?”


    皇後怒意漸起,上次於寺中,她便言辭狡猾,令人厭惡。


    陸梨阮見她氣惱,重重地磕了個頭:“母後見諒,當日並非我不讓嬤嬤去瞧,而是太醫交代,殿下正發著高熱,神智不清,屋子窗戶都堵的嚴嚴實實得怕泄了風進去。”


    “便是兒臣與下人,也不敢隨便開門進進出出,若是風邪入了殿下身體……”陸梨阮麵露委屈,大聲為自己辯解。


    長輩教訓,她還頂起嘴來了!皇後越發厭惡她。


    “憫兒可有允你不許人進去?擅作主張!你將憫兒置於何處!”她麵色冰霜。


    陸梨阮抬起頭,皇後如今高高在上,再沒有在寺中那副假裝得並不成功的慈母樣子了。


    若說誰被這權勢改變最快,那便非皇後莫屬。


    可她還非端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模樣,心裏的欲念都從皮裏透出來了……好笑又虛偽。


    “母後若這般關心殿下,那為何是嬤嬤前來,而不是您親自來探望呢?您若是來看殿下,殿下孝順,便是拖著殘缺的病體,也是要跪在地上給您磕頭謝恩的,但一個嬤嬤,您要殿下做什麽?把嬤嬤當成您?”


    陸梨阮知道自己衝動了,但又如何?


    嵇書憫如今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自己甚至不知道還能與他相伴多久,憋著忍著做什麽?


    眼睜睜瞧著他受委屈幹什麽?


    陸梨阮惱恨得恨不能把天掀起來,叫所有人都看看他受得委屈!


    “嬤嬤若看見殿下受苦,回去與母後說,您是會親自再來看看嗎?”陸梨阮直視著她,不因為她身份地位的轉變,而改變態度。


    “放肆!”皇後猛地一拍桌子:“你怎麽敢這麽與本宮說話!”


    “憫兒是本宮的孩子,本宮與憫兒的事情,何時輪得到你來置喙!”這是上次皇後便想對陸梨阮說的。


    “大皇子來看殿下,兒臣也未讓他進去,大皇子隻關心的殿下何時能好轉,太醫可否上心。母後您關心的卻是我與殿下失了禮數,殿下沒把您派去的嬤嬤當成您,跪下磕頭謝恩!”


    陸梨阮想大吼:沒有這麽欺人太甚的!


    在一邊的眾人都驚呆了,沒想到陸梨阮居然會如此與皇後頂撞分辯。


    可細細聽來,居然很有道理。


    任誰都看得出,皇後偏愛大皇子,對三皇子顯得疏離。


    皇後想表現慈愛,都裝不出來。


    “掌嘴!”皇後瞪著陸梨阮,從牙縫裏擠出。


    她身為皇後,要打陸梨阮自然是可以,但陸梨阮的身份並非後妃,而是皇子妃,即便說得過去,但依然令人吃驚。


    馬嬤嬤想開口勸,皇後卻根本看也不看她。


    宮女嬤嬤來到陸梨阮身邊,兩個鉗製住陸梨阮的肩頭,另一個抬起陸梨阮的臉,揚起手便要狠狠落下。


    陸梨阮閉上眼睛。


    “住手!”


    就在陸梨阮覺得自己都感覺到巴掌帶起來的風時,一道威嚴的厲嗬自門口響起。


    於此響起的是:“皇上駕到——大皇子到——三皇子到——”


    人群呼啦啦全都跪下行禮,皇上卻沒理會,他用嚴厲中夾雜著厭煩的目光看著皇後:“皇後,給朕解釋解釋,你這是做什麽?”


    “三皇子妃言語頂撞,本宮自是有權力教導她。”皇後起身,昂首肅然道。


    “因為什麽?母後就因為兒子病重時,梨阮不給嬤嬤開門透風進來,便責怪她不孝?”嵇書憫冷冷開口。


    皇後神色一僵,原以為皇上幾人是剛到,但看樣子,他們剛才已經聽到發生的事情了。


    “母後,您……”


    皇後看到嵇書勤的神色,他正定定的,用不理解的目光看過來。


    “勤兒!”皇後驟然醒悟!


    她剛因著陸梨阮令她想起厭惡的過往,又被陸梨阮在她麵前,那副關心嵇書憫,似要把嵇書憫從她那兒想走的架勢激怒,失了控。


    皇後不知道自己剛才的樣子有多不近人情,有多吹毛求疵。


    “這等小事,也值得大鬧一番?”皇上忽然開口。


    “朕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他指了指陸梨阮:“憫兒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你若真疼他,便自己去照顧!”


    皇上可從不願看兩個兒子與皇後親近,自然開口偏幫。


    “臣妾若有時間,自然會照顧,可如今這後宮中,事事離不開人。”皇後不卑不亢。


    皇上心說,太妃管得好好的,你不願分一點權出去,太妃脾氣好,你當朕什麽都不知道嗎?


    皇上心中厭煩,這才幾日功夫,他便又不耐煩看到她了。


    但如今隻能忍著,不然嵇書勤總是往外跑,不聽擺布。


    快了,就快有辦法了!


    陸梨阮疏出口氣,雖然不害怕,但也沒人願意莫名其妙挨頓打啊。


    “好了!朕看這宴會也別辦了!憫兒,你們先回去吧。”皇上拍拍嵇書憫的肩。


    “兒臣告退。”


    嵇書憫對陸梨阮點點頭,陸梨阮起身,兩人毫不留戀地離去。


    皇後看著他去皇上間,父子情誼的樣子,心頭不平。


    陸梨阮四平八穩地推著嵇書憫出了鳳儀宮。


    等過了個轉角便加快了速度,身後的宮人差點跟不上。


    不知道哪兒來等的一股勁兒,陸梨阮腳步未停地將嵇書憫推回了鬆靜苑。


    關上房門的一瞬,嵇書憫還未等開口說話,問問她是可否是因為受了委屈才……


    就見忽然陸梨阮帶著笑意的麵龐湊到他麵前!


    離得很近,端詳了一瞬,隨即小雞啄米似的吻了他好幾下。


    在嵇書憫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抬手摸被吻到的地方時,陸梨阮快樂的小鳥兒一樣對他誇讚道:“殿下剛來得特別及時,天神下凡,俊逸瀟灑,救我於水火之中……”


    “把你打扮的這麽漂亮,怎麽能讓人欺負去?”嵇書憫抓住她揮著的手,把人扯到自己身邊。


    “你怎麽知道我會惹怒皇後啊?”


    “猜到的。”


    就算陸梨阮不惹怒她,皇後也會找由頭來讓她下不來台,以此來警告嵇書憫。


    “大皇兄怎麽也與你們一起?”陸梨阮以為是嵇書憫想讓嵇書勤看看皇後背著他是什麽樣子。


    嵇書憫搖搖頭:“碰巧罷了。”這他說的是實話,他並不準備將嵇書勤卷入其中。


    嵇書憫深知,以皇後的野心,她日後必然會在嵇書勤麵前袒露目的,到時候嵇書勤……


    嵇書憫並不心疼他,也不憐憫他,隻是他不會從中推波助瀾,他的皇兄有自己該走的路,該知曉的真相。


    就像當年的自己般。


    “咱們要出宮了。”嵇書憫攬著陸梨阮的腰,篤定地道。


    果然,過幾日,皇子準許三皇子出宮前往建好的府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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