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平浪靜,待雲燁再度醒來之時,他們竟已行至祿州古河莊,那裏就是他父母宗族的埋骨之地。


    雲燁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覺得自己頭疼的厲害,特別是後腦勺那兒,跟火燎了一般。


    馬車軲轆轆的往前走著,謝晏辭坐在他身邊,見他醒來立馬俯身來探。


    “醒了?”


    雲燁點點頭,想要坐起來但卻沒有一點力氣。


    “我睡了多久?”依稀記得睡前他吐了一口血,薑太醫來診脈,說他後麵可能會越睡越久。


    雖不知為何,但雲燁心中一直是提著的,他還沒親眼見到族人的墳嶺,也還沒去禹州探明謝晏辭不想告知於他的真相。


    他還不想死。


    還不想離開謝晏辭。


    謝晏辭將一直在火爐上溫著的粥端了過來,回道:“三日,現下我們已經到古河莊了。”


    雲燁一愣:“怎麽這麽久?”


    謝晏辭把他扶起來,找來軟枕墊在他的身後,把話題岔開了去:“一連幾日未曾進食,還是先喝些粥吧。”


    雲燁抬手去接,結果一點力氣都沒有,手指恨不得都動不了。


    謝晏辭看在眼裏,嘴角微微掛了絲笑,還是如同原來那般,將膳食吹好了,一點一點的喂到他嘴裏。


    雲燁吃著粥,味同嚼蠟。


    他看了看謝晏辭,想必這幾日自己昏迷,他一直在自己身邊守著,不曾好好休息。那眼底的青黛這般厚重,還有這胡渣,都把他這俊俏的臉頰給遮擋住了。


    雲燁胸口泛起了心疼。


    一碗粥吃的差不多的時候,雲燁身上也有了力氣,他抿著嘴唇,一下子把謝晏辭抱在了懷中。


    “行墨。”雲燁輕輕開口,跟哄小孩兒似的,“你別擔心我,我會沒事的。”


    謝晏辭身體輕微一僵,但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中,忙著安撫他的雲燁並沒有察覺到。


    “我還很舍不得你,不會把你丟下的。”


    雲燁說這話何嚐不是在安慰自己,他一閉眼,竟是睡了三日過去,這太可怕了,他也好害怕像薑太醫說的那樣,以後越睡越久,直到最後再也看不到謝晏辭了。


    這話倒是讓謝晏辭有了動靜,他張開口,聲音萬分沙啞,似是好久沒怎麽說話了。


    “燁兒說話算話?”


    雲燁隻當他也在害怕,便萬分肯定的回道:“算話!我又何時騙過你?”


    謝晏辭反手將人抱緊了去,兩人交頸相擁,都無比的珍重彼此。


    馬車之前,原本打算進去的薑華清聽到內裏的動靜,隻搖了搖頭,一句話也不說的離開了。


    *


    “行墨,我頭好痛啊。”


    謝晏辭放下手中的折子,對雲燁招招手:“我給你揉揉。”


    薑華清:“……”


    這一路上,雲燁說了十二次頭疼,太子殿下便給他揉了十二次,可是知道一切內情的薑華清卻是在不住的搖頭。


    頭疼揉又有什麽用呢?這麽長的銀針紮進去了,雲燁還得好幾天疼呢。


    他有時特別的不理解謝晏辭,仿佛很愛雲燁,又仿佛並不是很在乎他,難不成真就是當做一個金絲雀養著,沒事了逗逗樂子嗎?


    薑華清長歎一聲。


    太子殿下,但願你以後別追悔莫及。


    “薑太醫,前麵便是雲公子家的老宅了。”


    沉風駕著車開口稟報,打斷了薑華清的思緒。


    內裏謝晏辭應了一聲,吩咐沉風找個地方停靠馬車。


    待馬車停穩,謝晏辭給雲燁披了個雪兔薄呢鬥篷,白絨絨的兔毛裹著下巴,襯的他整個人又小了一圈。


    雲燁被謝晏辭牽著下了馬車,抬眸望去,眼前雜草叢生,蕭索一片。遍地土包無人打理,鬆柏四處落根,軀幹四接,相互交錯在一起。


    墳塋累累,大多連墓碑都沒有,很難分清誰是誰。


    雲燁無措的看向常伯。


    他僅僅是睡了一覺,再度見到常伯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常伯眼中帶著與他相同的疑惑,對著他遙遙頭,最終將目光投到了謝晏辭身上。


    “沉風。”


    謝晏辭讓沉風帶路,往前複又走了幾步,便見著兩座相對高大些的墳塋依偎在一起,前麵放有火盆貢品,想來是有人經常前來祭拜的。


    雲燁靠著謝晏辭,看著常伯雙眼一紅,步履蹣跚的走到兩座墳塋之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老人家聲音悲戚,邊哭邊絮絮叨叨的說著些什麽,雲燁見此卻不知作何反應。


    按理說他應該比常伯更先跪下的,或是先就跪到常伯的身邊去,去哭,去祭拜。因為裏麵躺著的是他的生身父母,是給了他身體發膚之人。


    可他明知道應該如此,腳下卻像是定在了原地,怎麽都動不了,心裏甚至是想要逃避,想要趕緊轉身離開。


    這好像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謝晏辭卻拍了拍他的手,遞給他一壺酒,言下之意明顯。


    雲燁分外猶豫的接過,麵帶疑惑的看著他,想最後再確定一下:真的是這樣嗎?


    謝晏辭似是並未看懂他眼中的意思,力道很輕的對著他的後背推了一把:“去吧。”


    雲燁拎著酒往前踉蹌一步,頓了頓,才又向前走去。


    他跪下,用手摸了摸眼前的墳塋,陳舊的土地夾雜著燒過紙錢的灰燼,觸感真實的告訴他他的出處,他的生身父母,他的過往。


    一切都如同謝晏辭告訴他的那般,萬分切實,萬分細致。


    雲燁舉起酒壺,倒了杯酒,剛想開口喚一句“孩兒不孝”,腦中卻突然出現了那場夢。


    四周都是藍的,他站在海麵上,不往下墜,不停的跑,但卻一個人都找不到。


    不對!


    雲燁差點就要站起了身。


    他覺得不太對,他說不上來,但他的心告訴他不應該這樣。


    雲燁強忍著那份站起來的衝動,將酒壺放在了一旁,轉而膝行著往後列了列,對著墳塋,三次叩首。


    晚輩前來,多有叨擾,三次叩首,以表敬意。


    而後動作幹脆的站起身,轉頭朝著謝晏辭走去。


    “怎麽了?”謝晏辭問道。


    雲燁歎了口氣,垂著眉眼找了個理由搪塞:“如今我離魂之症尚未痊愈,實在不知該對亡人說些什麽,我再三思量,還是決定不說為好,也免得……他們九泉之下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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