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博常從帝都走出的時候,先到了秋水縣去了大堤 。


    大堤上有一塊石碑,石碑紀念的是那位想用自己的命喚醒雍盛帝的葉知秋。


    但他沒能做到。


    而那塊紀念他的石碑,還是季博常用激怒雍盛帝和無數功勞抵消才換來的。


    堤岸有碑,世人就會永遠記得有一個叫葉知秋的人。


    河道無碑,那誰還會記得那些大義赴死的船工水手?


    聖人言,人和畜生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人有情感。


    但人,也最是健忘。


    享受著先輩用命換來的安逸,換來的生活富足卻早就忘了那些為這安逸富足慷慨赴死之人。


    距離當初的秋水大災,其實也才是過去了一年多。


    人們記得葉知秋那是因為有塊碑立在那,而人們也在歌頌季博常。


    因為這塊碑因他而立,和這塊碑連在一起被歌頌的還有他當初的那首詩。


    碑在,詩詞被流傳,但唯獨那些赴死的船工水手被遺忘了。


    一年多時間,大旱導致當初沉下的大船殘骸裸露,但人們能記住的卻隻有季博常和葉知秋。


    季博常在運河裏扔下數個酒壺後,對著那滔滔水麵立誓。


    你們是英雄,絕不能被遺忘。


    你們不會白死,因為有人更該死。


    縱觀史書上記載的英雄人物,皆是頂天立地的大人物。


    從來沒有哪個小人物會被人記住,也沒人會去記這些哪怕做過可歌可泣事件的小人物。


    好像小人物哪怕做的再多,在人們心裏也不覺得該被記住。


    一個孔融讓梨被流傳數千年,但組成人牆擋在洪峰之前赴死之人卻早就沒人記得住姓名。


    有人說曆史就像個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季博常卻覺得曆史,更像一個在瓷窯邊玩耍幼童隨手捏出來的玩意。


    那隻是幼童隨意捏的卻被燒製出來,而且很巧合的流傳到了後世 。


    後世人也在巧合之下,發現了這個當年幼童隨手弄出來的小玩意。


    再然後,這個所謂的發現就會被當成那個時期的曆史標杆。


    會把這幼童的玩耍之物,塗上無數層神秘色彩再加語言包裝生動化。


    結果這當年的幼童之舉,成為了後世的考古新發現。


    是不是覺得很扯?


    但世間事就是這麽扯,如果最後勝出的是雍盛帝,那秋水大災的真相就會被掩蓋 。


    而修堤的功勞,也會被加工後寫進史書,成為雍盛帝被後人歌頌的一筆助力。


    無數年後 ,根本不知道真相的後人在翻看史書的時候,都會忍不住伸出一根大拇指。


    雍盛帝真乃千古明君,雍人之福,天下之福。


    葉知秋幹瘦的身軀在指向河麵的時候挺直了脊梁。


    他告訴季博常,這個世道錯了。


    錯了,就要改!


    他的命沒能喚醒一個多疑冷酷的雍盛帝,卻讓一個異界靈魂看到了這個世道的殘酷。


    也看到了人心的陰毒。


    論季博常的老師,雍盛帝是,左相是右相也是。


    葉知秋更是。


    這些人讓他看到的是悲涼和冷酷,但那些慷慨赴死的小人物。


    卻讓他看到了什麽叫大義,什麽叫豪邁。


    季燈最滿意的,就是自己的大孫既有季家的謀但又心胸開闊存有良善。


    但沒人知道,其實他能保持本心,沒有謀略過重而性情陰沉的根本原因就在這。


    就在那些埋骨河底淤泥裏小人物身上的豪邁大義。


    錯了就要改。


    記得大人物的英雄事跡這沒錯,但給忘了,甚至是篡改了小人物們留下的輝煌這就錯了。


    這個世界需要英雄,但英雄絕不能隻是大人物 。


    人家用命換來的,誰也不能偷!


    用大義換來的安逸,誰也不能抹掉更不能被忘記。


    所以他留下了雍盛帝,因為他欠下的債隻能他自己去還。


    留下雍盛帝因為當初的一個承諾,也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立下的第一個承諾。


    這也是老季和小季之間的不同。


    老季會標榜自己是個守誠重諾之人,但老季的話卻沒人敢信 。


    而老季也從來不立誓。


    小季從不說這些,但隻要立下的誓言就一定會做到。


    而留下雍盛帝,也會讓左相看到自己幼稚的一麵。


    該死的不止雍盛帝一個,還有站在這個世界權力巔峰的所有人。


    從很久之前,季博常就在想辦法讓左相看到自己的幼稚。


    這份幼稚不能常有,但也要在不經意間展露出來 。


    這很難,過程也一定很長。


    但他成功了。


    擄走雍盛帝不殺讓他紡布,還弄了一個叫秦七的少年人整日欺辱打罵。


    是不是很孩子氣?


    麵對大雍皇子的時候,無論左相還是臨孝君都是手起刀落。


    玩膩了一刀幹掉。


    但季博常不是,他在養。


    先養了老四,隨後是老七老八,這些玩意留著沒啥大用但卻能惡心人。


    這也很幼稚。


    想憑借這些東西就能亂我心分我神?


    左相搖頭嗤笑之後,隨手就讓季博常看到了亂神分心的真正玩法。


    幾個人換你一城。


    再幾個人,以釀酒之法險些毀你一道之地的春耕。


    左相在布局,但也是在布局的過程中告訴季博常。


    你的做法拿不上台麵更起不到效果,你叫我老師,那我就給看看正確的方法是什麽樣的。


    左相喜歡這種感覺,怕你不懂我布局的過程,那我索性就為你演示一遍。


    如此教導,也不枉你稱我一聲老師。


    所以在季博常讓金啟典為他演戲,隨後又對申千徹連續偷襲之後,左相有些失望的搖搖頭。


    因為季博常的舉動,是在用自己教導的方式反擊。


    但很可惜,這個少年人並沒有領悟到精髓。


    他反擊的手法太稚嫩,也太過漏洞百出外強中幹。


    這次左相真的失望了,所以他下令江南全軍進行換裝 ,所以他又把左奉節派到了定遠之外。


    遊戲結束了,因為和他對弈之人已經拿不出任何新東西出來了。


    他知道雍盛帝就在定遠,因為季博常根本就沒有刻意去隱瞞。


    但現在的雍盛帝對左相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甚至連現在的老五都不如。


    原因就在於,他不是季博常。


    他不喜歡這等幼稚的把戲,就如那七皇子回到帝都他一清二楚卻沒去動一樣。


    他沒下令去理會雍盛帝,就連提都沒提。


    既然季博常喜歡這等幼稚的把戲,那就讓雍盛帝陪著他一起死了。


    權當,做老師的送給學生的最後一件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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