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毓慶殿。


    房寅在宮人的引領下,自後門悄然而入時,李季麟正獨自坐在內殿,執壺泡茶,自飲自酌,好不自在。


    一腳踏門而入,絲絲縈繞的香氣,充斥鼻息,混著清濁的涼風縈在心頭,詭異而濃鬱。


    房寅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撩袍上前,漫不經心的擼了下袖子,一麻繩繞辨的紅線掛玉手鐲,隱隱約約,若有若無。


    “二少爺,久等!”


    踱步上前,房寅撩了袍子坐在李季麟對麵的位置,接過他遞過來的茶盞,麵上掛著淡淡散散的穩重笑意,將茶盞含在唇邊,仰頭一飲而盡,拂去自外沾染的冷氣。


    如此大大咧咧的動作,衣袖滑落,倒是將手腕處的紅繩手鐲,完完全全的暴露在空氣中。


    精致玲瓏,若麻辯纏繞的紅繩,細細瞧去,混著清透玉石,煞是可愛,一看便是出自小女人之手。


    李季麟握著茶盞,晦暗不明的雙眸,自那紅繩玉石手鐲掠過,多瞧了幾眼,些許探究的輕笑道:


    “房大人這鐲子,倒是巧妙漂亮的緊,不過,這看著便是女人的喜好之物,房大人喜歡?”


    手中動作一頓,房寅垂首將茶盞放在桌上,借此斂下幽光深眸,再抬眼時,便是爽朗低低一笑,撫上手腕間紅繩鐲子,略帶著幾分羞澀局促:


    “這個啊,嗨,讓二少爺見笑了,說來,今年是房某的本命年,家裏那女人,硬是編了個紅繩給纏手上,說是辟邪辟妖,逢凶化吉,唉,房某推脫不得,便隻能戴著了”


    話落,煞有其事的將鐲子往衣服裏捋了捋,拉了衣袖蓋住,便鼓弄便喃喃自語:


    “向來藏得好好的,今日怎麽就露出來了呢,嘖,都怪這官府袖口太大,裏衣又沒穿好,真是丟人丟大了!”


    “家裏的女人?”


    詭異低低竊語中,李季麟向後仰著身子,狐疑不可置信的望著他,指尖點著桌子,餘光不經意掠向案台上那絲絲繞繞的熏香,沉聲道:


    “本少爺記得,房大人是未曾娶妻的,傳聞連個侍妾都沒有,今日怎突然多出一個家裏的女人?本少爺記錯了?還是傳聞有誤?”


    聞言,房寅忽而下意識捂住了嘴,圓目橫睜,明顯含著懊惱,神神呼呼的朝左右打量一番,見無第二個人在,方對著李季麟眨了眨眼,低聲祈求道:


    “哎呦,我怎麽給說出來了,二少爺,你可得替我保守秘密啊,可萬不能被我那老頑固的爹,知道我私下有姑娘了!”


    李季麟斂眉沉思,靜默不語,若有所疑的望著他,似是在研判他的話,房寅見此,緊繃著臉,頹然歎氣道:


    “不瞞二少爺,在汴洲時,房某同一民間女子,情投意合,本是打算娶過門寵著,可我那老爹,自來有門第之見,如何也不認這樁親事,所以......唉!”


    李季麟往後仰了仰身子,指尖摩擦更快了些,晦暗莫測的望著他,似在考究他話中的意思,半響,忽而蹙眉道:


    “那外界傳言,房大人不近女色......”


    “嗨!”


    房寅揮手打斷他的話,為兩人斟滿了茶,半似無奈道:


    “那是為了氣我爹,故意讓人造的謠,天下男子,誰不想著美人在懷,交頸纏鸞,唉,我那是想著,讓他誤以為我有龍陽之好,便不會再反對我娶那姑娘”


    房寅咬牙嚼著字眼,在‘龍陽之好’四字上,不著痕跡加重了語氣,一聲三歎,悄悄打量著李季麟的神色。


    眉眼若雕刻,半是俊郎半是陰柔,頓住的指尖,看似在隱忍著波動的情緒。


    然,麵上卻依舊掛著淡淡笑意,看不出任何起伏心思。


    這種人,極善隱藏自己,卻是不好對付啊!


    靜默詭異中,房寅半垂的餘光暗眸,隱約察覺李季麟朝右側敲了兩下桌子後,暗中的氣息徒然消失。


    緊接著,便進來一粉裝宮女,為兩人換了壺茶水,並順便端走了案桌上那處熏香。


    房寅眯著眼睛,多瞧了那宮女兩眼,精致桃花妝容,不似平常宮女該有的端莊,反倒多了幾許風塵。


    眨眨眼,心下鬆口氣的同時,又徒的泛起縷縷嘲諷。


    嘖,這就是李季麟特意為他尋的姑娘?


    嘖嘖,還不若郡主身旁的婢女漂亮!


    嘖嘖嘖,他怎麽瞧著這宮女看李季麟的神情不對......


    “房大人特意讓本少爺來此東宮,又暗裏讓本少爺對太子下藥,到底是何用意,還請明說”


    寂寂大殿中,李季麟端起杯子,吹出氤氳水霧,繚繚生煙,麵色無常的望著房寅。


    聞言,房寅隻是一挑眉,朝幕簾後瞅了一眼,咧開嘴角,若有所指道:


    “二少爺既然不明其意,為何還要冒險下毒,不怕平白遭房某陷害?”


    “哼”


    輕輕一聲冷哼,李季麟抿了口茶,麵上毫無起伏:


    “本少爺既敢做,便自有辦法脫身,房大人莫不是沒發現,如今這東宮,本少爺尚能立足!”


    房寅點點頭,表示讚同,見話題已引入,亦坐直了身子,肅麵冷然,沉聲冷稟:


    “二少爺,房某今日跟你透個底,日後,京兆尹府追隨的是你父親李群明,你既是他最鍾愛的兒子,自然亦在房某的保護範圍內”


    見他麵色不變,不為所動,房寅話音一頓,忽而委婉道:


    “借由這個機會,讓你暫入東宮,一是需要你的智慧,同風眠周旋,二是隻你平日與太子走的近,他人不會懷疑,三是......”


    頓了頓,忽而湊過身去,放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


    “二少爺覺得,若是讓皇後知道,她兒子非但喜好龍陽,且染上了不可說之病......”


    坐回身子,房寅麵上漸含一絲譏諷,盯著李季麟隱隱憤然晦暗的俊顏,眨了眨眼:


    “依皇後的性子,她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繼續墮落嗎?隻要她出手,憑二少爺的手段,還怕逃不出太子的控製?”


    涼風驚聲中,李季麟攸的沉下麵色,低聲冰冷道:


    “房大人,你到底......想說什麽!”


    金碧輝煌,奢侈幾許的琉璃瓦內殿中,房寅盈盈笑笑的望著他,半真半假道:


    “二少爺,其實房某,最想效忠的人,是你!”


    天幕,天佑寺。


    同樣的佛,同樣的殿,同樣的人,不同的心情。


    紅衣鬼麵女子,周身肅殺冷意,玉手執著軟若靈蛇的長劍,森森笑意的望著眼前排成一列,執棍相迎的一眾和尚。


    鬼麵紅顏下,漸起薄涼寒意,一聲藐視冷哼,隨風而入眾和尚耳中:


    “老和尚,你若再不出來,今日,這些和尚都要給你陪葬!”


    “藥兒,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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